仙桃问:“那你说陈挽——”,此时陈挽正好回座,见仙桃直呼其名,半是认真半是戏谑地说:“你难道不改口叫我师兄?”仙桃听了低了头,正好弱弱地唤一声“师兄”,陈挽自己像是等不及似的,接过了春生的话来:“我也算是……家中男丁,本也是要被族长召唤了去械斗的,偏偏那时候和长辈在占城学做生意,没赶上趟。但是在那边安定了之后,接了家里的书信,知道一旦械斗起来,那妇孺都是不管的,所以我一面嘱咐家中多照应,一面想着与春生好久不见,不知道是否愿意出外方便的话,帮忙留个心眼。你们毕竟是外姓的人,什么事情都比较好周旋。”
陈淑此时正银筷子挑了食盒里的炙肉放予春生面前的盘子中,而春生便也不避嫌地吃下,俩人确实好似相熟了好几十年。陈淑回头看仙桃正看着,笑了笑解释,“不知是凑巧,还是真被陈挽说中了,三日后械斗虽平,但是不知怎地,我出外老感觉有人在盯,也因为这个,所以后面慢慢地便也不敢随意外出。但是托小厮买货总有不便,有一次实在是店铺老板送的料子抢手,我怕丫鬟办不妥当,必须得自己出门,就感觉又有歹人沿路跟盯。那时候也是碰巧遇上了你兄长,是他好心送了回去,还与我约定说受人所托,之后若是要出门,他便与我相约帮我背后多留个眼儿。”
“那日听阿弟要回来,着急去南北铺,也忘了先和他相约了,果真歹人闹事,抢了我的货物反咬说是我抢了他的,欲辩无言,因为对面一下子围上了好几个人。我从小和你们北良山混迹了几个暑日,这个场面也是不怕的,但是若真要交手,还真是不行。”说到这,陈淑自己低头笑了下,惹得春生也莫名跟着咧嘴,陈淑真是温柔如绢,那般说话的语气以及眉眼顾盼的神情,好似风带羽一般,轻忽自然又似乎自有主张。
“幸好我来了不是?”春生忽然迸出一句话,俏皮又甜腻,让仙桃觉得怎么之前老气规矩的兄长好似变化了个人。
“我问领头的那人,如果要钱,那我先给了,如果要人,那必须得打了。那几日功课不多,接到陈挽来信后,我不时算着时间,上这几条街道上看看转转,幸好如此,没来得及通知也撞上了这帮匪徒。这乌石张氏一伙人,就是每日要来惹事的,好让你们犁头陈氏怕了,田埂水利的事就算了。”
陈挽听了嘴角抽动冷笑着,“也是怕的,也是怕的,不然我们犁头陈氏能一个接一个地和我爹一起走船,如今大家大业亏得有他们!”
听了这话,仙桃想笑又不敢笑,陈淑则不管,拿起面前的扇子往陈挽头上敲了去,嗔怒道,“你别让人听了去转告了阿爷,回家定让你跪宗祠!”
仙桃和小七这才掩嘴笑了出来,小七嘴快,赶忙回到:“阿姊放心,今后咱们就是一伙儿了的,没人告密。”
陈淑看了一眼也没上心,回过头来和大家说话:“对方非得要说是咱们这害的人,说就得有报应,大白天我料他们也是不至于劫了人,应该就是吓唬吓唬我。”
陈挽则凑了上来,问春生:“诶,那你那天拳脚怎么样?师父讲的,那几日还练着?”
春生一下子来了兴致,边说带比划开来:“围上来估计有五六个人,我故意往人多地方引,你也知道那九里街是七镇通途,日日人车马牛不绝的,所以那几人要围我,但是不时都被人潮冲散。这气势也起了,对方再想要钱也说不过,便有一两个手痒的来推搡试探我,估计也预料我应当有些拳脚。试探了几下都没得手,其中有那么几个要缠住我双脚来让另外两个绑我,前面应该还留一人要挥拳……”
陈挽大笑:“这不是小时候你和你们佃户家小五他们几个打群架的招式,怎么,小五改姓张了啊!”
陈淑白了他一眼,陈挽没再说下去,听着春生往下讲。
“然后呢?”
“你也知道我小时候练武时,师父说我拙劲有余而灵动不足。”
“可不,师父还让你我阴阳协调呢,调和调和你那股子愚劲。”
“这种三脚猫群架场面可是还得有这股子愚劲哪,我下盘扎实,马步立如山,那俩人哪里撼动得了我,非但没能撼动得了,我那寸劲一推,俩人便弹摔了出去,我这边才使得上两手把另外俩人也撞摔往第三人,然后拉着身边人跑了,那日兴许还是赶集日,反正没几步远,一回头便只见九里街人潮了。”
仙桃和小七听得满手心是汗,才想起,难怪那几日每过晌午,家塾里便不见人,打听了,书童丫鬟也支支吾吾不回应,原来救美去了呢。
正想开口问,却被陈挽抢去了话,“要我说啊,这局我会这么破,你知道我下盘不如你稳,但是我速度和灵活性比你强,也没你那耐性来较劲摔人,那我必定先下手并且借力打力啊……”
陈淑听了无奈摇头看向仙桃:“诶,我这弟弟啊,出外了一两年去学做生意,本想可以见了世面改了脾性,没想,还是老样子。”
仙桃低头笑笑。
陈淑接着说,“妹妹最近还刺绣?我每每去买针脚布头,都听那儿姐妹说你金苍绣绣得好呢。”
仙桃摆手:“不足道,不过有件事可是实在有趣,我前几日旧书铺上得了一本书讲‘蹙金绣’阿姊可有听说?”
陈淑迷惑摇头。
仙桃凑近了往下说:“这蹙金绣看着可实在华丽,不过具体技艺却是失传了。平常姑娘喜欢绣花绣鸟是没错,但是每每落于平实呆板,我这几日正琢磨着这个,想着该加入些什么工艺让绣面活起来。”
此时这头仙桃和陈淑温婉说起了绣工,那头春生和陈挽激动论起了武艺,独独放小七在中间任那头都加不进,正着急呢,陈挽家小厮来了,说入城的道上,草丛里似乎有动静,隐隐看到锄头榔头器械,别是乌石乡民来埋伏吧。
陈淑似是早有所料但是仍不免瑟瑟,下意识往春生身后避去。而仙桃和小七日常只听闻并无眼实,没想出游一遭就碰上了,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时候,陈挽和春生抢着开口了。春生说道:“这事儿好办,乌石的人居于上游山腰处,对万重溪这下游水域还是不熟,不知道我们这会儿落脚的州坝其实水路更方便,陈挽带着其他人往前走上几里便有平头船,渡船到了你们陈家码头不就行了。”
陈挽不依:“说你愚钝几时冤枉过你,既是可以顺流而下那自然是连你一道捎走了,前段时日你也是打了架露了脸想必也留下了点名声的,你还想出去招惹那帮苍蝇老鼠不成?”
仙桃听兄长这么说,站到了兄长旁边,“若兄长要留下来,那我自也是不走水路,要留着陪兄长的。”
陈挽急了,一边欲拉过旁边自家阿姊一边说春生:“你看看你,自己愚钝也就算了,反正你要出事了,想必你们林姓百千堂几十上百号男丁也是要出马拼了命的,那你把妹妹教蠢了可不行啊。”
仙桃听了这话可得回嘴:“说谁蠢呢,那你说说看你有更好的办法不成?好歹我也算是学过鹤拳的,也是……传人,能挡上一挡,他们总不至于我妇孺小儿也打?”
陈挽气得眉毛都要飞太阳穴上了,“你听听这话,你也知道你自己‘妇孺小儿’,再说,你每日家塾里读书归家里绣案,你几时温习过鹤拳?”
“你怎知我没有?”
“你兄长信里说的!”
“我兄长信里告诉你这些做什么?”仙桃回头看春生,春生楞楞地点头看向陈挽,看来还真是他说的这些鸡毛蒜皮。
陈挽歇了一口气,看向春生:“那你又怎知到时候那帮畜生不会在码头那埋伏我,你捉鸡不得两头堵啊!他们竟然大胆到知道我回了乡,但仍然胆子大到来埋伏我们,总不至于没准备个后手吧,毕竟才试过了你,而我江湖武艺明明是在你之上的。”
春生听了想唾他,但是又不是不知道他这德性,敌人近前,也只有他还顾得上耍嘴皮子了。
春生过去搭着陈挽肩膀说话,但是陈挽比春生高,所以着实还是比较费劲,“如果乌石的人明明得了情报,但是守了半天不见人出来,那必定抬脚就上码头那准备了。所以这个口必定要出个人,而这人必定是我,哪怕打过照面,但是我毕竟不是你,想必够他们愣上一阵子。”
“再来,我只要不被打死,那我就可以让下人传了信,找几个脚程快的后生也去码头那应和你,如何,这个计划说来还算周全?”
陈挽甩开春生搭在肩头的手,“我岂是不知,那我自是不能做这个坏人,这话得有你说出来,我也不和你见外,就是女眷都得跟我走。”陈挽说完后特意看了眼仙桃,仙桃鼓着腮帮似乎还生气。
……
杂什收拾了一下该扔的扔该回的回,陈挽还琢磨着给找些武器,但是荒郊野地里除了树枝便是碎石,顶不上大用,干脆作罢。放春生出去之前,陈挽拉过春生低头嘀嘀咕咕地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之后便带了仙桃她们从河堤旁的矮树上穿过,没一会儿春生便只能听见窸窣声了。
春生一时间确实有些紧张。之前宗族之间的群架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但是毕竟那时都小,被关在大宅里护得跟放铁皮桶里一样,这会儿该自己上了。
按照小厮所说的,春生一走到个大致的关头,便把怀里的碎石子往大道上扔,确也有蠢人真往那冲,消减了一些活力。接着春生便按照陈挽所说的,一个箭步冲过几个人,也顺手拉到几个人,再趁着后面人反应过来之时,一转身就上了旁边的树。
“你拙力有余灵动不足,你浮华多变却轻巧不实,你俩异姓兄弟,得阴阳互补”,师父颜九娘曾经说过。
“你得要快,要快!”陈挽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