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金风细雨六分半
作者:温茶米酒   万界武侠扮演者最新章节     
    赵铁冷方头方脑方面孔,外貌特殊,做了车夫之后也从来没有被要求遮掩形貌,七辆马车从黄鹤楼附近一路向东京汴梁去,每到一个地方,都有人能认出他的身份,使得消息层层发酵。

    于是,六分半堂九堂主身亡,十二堂主为人所制,做了车夫的事情,很快就在江湖上流传开来。

    马车还没有到京城,京师里面的各大势力,已经掌握了不少自认为详细的情况。

    这其中,对这件事情最上心的帮派,除了六分半堂本身之外,自然就只剩下金风细雨楼。

    金风细雨楼的总部设立在天泉山上,从山脚下,就有宽大整齐的白色石阶一路延伸到山顶,而山顶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四楼一塔。

    四座高楼,分别以青、黄、红、白为主色,分处四方,把一座七层高塔围在中间,塔下有泉水,清澈得犹如二八佳人的眼睛。

    塔中正有人在议事。

    有人凭栏而立,身上披着一件杏色的袍子,满面病容、倦容,只要在他的脸上看过一眼,就一定会从他瘦削的眉、颊之上,联想到这个人已被病魔折磨了许久,更必定会感受到这个人身上,一种长期以来与病抗争着的,凄厉的生命力。

    他即使是在看着塔外的风景,没有针对任何一个人,双目也有着摄人的神采,犹如风雨余烬之中的两团幽火。

    一个人有这样独特的气质,又身处在金风细雨楼总部,当然只可能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梦枕红袖第一刀,苏梦枕苏公子。

    传说他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被金国高手伤了经脉,所以自幼体弱多病,即使后来被送到小寒山红袖神尼门下,去学习高深温厚的佛门内功心法,他的病也没有能够痊愈,反而还变多了。

    时至今日,苏梦枕身上至少已经有了十七八种重症,有三四种可以称得上绝症,还有五六种,更是所有的医学典籍之中都未曾记录过的奇症。

    这样复杂的病症,已经不是任何一种武功心法可以克制、治愈的了。

    宫中水准最高的御医树大夫在为苏梦枕诊断之后,也时常感慨,认为他身负如此多的病症,还能活着,还有精力应对种种鹰视狼顾,如狼似虎的对手,绝对是一个奇迹。

    这个“奇迹”正在询问关于七辆马车的事情。

    他身边有一个高大俊秀的年轻人正在回答:“当天发生在那里的事情,楼子里的弟兄,先从闻巡抚等人事后勘察出来的蛛丝马迹倒推,又得到‘薛西神’本人传信密报,说明情况,还找上公子的师妹,请温柔小姐印证。”

    “可知,那七辆马车之中原本有两个人,一个是天衣居士许笑一的爱徒,自在门弟子王小石,也是诸葛神侯素未谋面的师侄。据说他武功已经得到真传,或许与神侯府中四大名捕相差仿佛。”

    “另一个人,只知名为方云汉,武功、背景、目的、习惯、过往,一无所得,但可以推断,他的兵器应该是刀,有心到京城闯荡,目前表露的行事作风贴近于白道人物。”

    金风细雨楼中,除了楼主苏梦枕和他的几个贴身护卫之外,还有“无邪无愧,无错无语”这四无,及五方神煞,共九大干将。

    这个正在跟苏梦枕讨论的人,就是金风细雨楼的智囊、总管——“童叟无欺”杨无邪。

    杨无邪看起来年轻,其实在金风细雨楼总管这个位置上,已经待了好些年了,他记忆力绝佳,掌管情报,思虑缜密,往往能从蛛丝马迹之间,推导出独到的见解,每一个意见都切中要害,今天这件事,他也在句末加上了自己的看法。

    “王小石从七岁开始,到二十三岁,谈了十五次恋爱,虽说往往自作多情,一厢情愿,但一个这样多情的人,由天衣居士教导出来,应当会亲近神侯府一系。方云汉跟他有些交情,想必平时展露在外的面貌,也绝非奸恶之徒。”

    江湖中的事情到了一定的高度之后,往往与朝堂扯上关系。如今朝堂之中,天子以下,一共有两大派系。

    一派是蔡京、傅宗书等人为首,为了一己私欲,舞权弄术,贪得无厌,残害忠良,欺上压下,胡作非为。

    另一派则是由六五神侯、当朝太傅诸葛正我为核心,针贬时弊,勇擎正道,却因为天子昏昩,往往落在下风。

    京城中两大江湖帮派,六分半堂结交蔡京等人,金风细雨楼则与神侯府多有互助。

    杨无邪的意思是,方、王二人,或可为友。

    苏梦枕审慎的思考,指出:“多情的人处处有情,也就更易动摇,情思上脑,冲动行事,则易被人蒙蔽利用,有能力而又多情的人,有时候往往比真正的奸恶之徒更容易造成意想不到的破坏。不过,如今薛西神的处境,还能传出密报?”

    “应当是方、王二人有意纵放,薛西神不但得以向楼中传回密报,也以十二堂主的身份,与六分半堂的人多次沟通。”

    杨无邪说完之后,又补充道,“温柔小姐那边已经劝导、安置妥当,薛西神的身份不会从她那边泄露,而客栈那边的调查,会使霍董的死,与薛西神撇清关系,方、王不言,他便觉得这身份还可利用。”

    苏梦枕蹙眉,骤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的咳嗽声痛苦非常,好像整个人都要被揪成一团,又像是要把所有的精气神都呛咳出来,只余一具空壳。

    一方雪白的手帕被他掩在唇角,很快染上了一抹嫣红。

    杨无邪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但并不惊慌。

    这样的咳嗽听起来很是吓人,可对于苏梦枕身边的人来说,却早就习惯了。

    苏梦枕自己更是习惯,他咳完之后,习以为常的将手帕收起,继续问道:“薛西神想要诱除更多六分半堂的人手,那六分半堂反应如何?”

    “从那一天到如今,七个日夜的时间,七辆马车的路线附近,有二十六处六分半堂的分堂,但都没有轻举妄动。”

    能让总坛的九堂主身死,十二堂主折身,这些人不动才是正确的选择,这并不出乎苏梦枕的预料,可是杨无邪接下来的一句话,令他也不禁动容。

    杨无邪说:“至今晨,楼中收到风声,六分半堂之中,极有可能将是大堂主狄飞惊亲自动身,处理此事。”

    杨无邪是苏梦枕的智囊,那狄飞惊就是六分半堂的大军师,甚至近几年来,京城中一直有传说,总堂主雷损年事已高,逐渐放手颐养天年,六分半堂大大小小的事物,都已经由这位狄大堂主一言而决。

    苏梦枕对这个人甚为忌惮,甚至有时认为,杀掉雷损对于六分半堂的打击,也不如杀掉一个狄飞惊。

    如果能杀掉雷损,固然是让六分半堂伤筋动骨,举堂发丧,却还不至于群龙无首。而如果除掉狄飞惊,则必定让雷损痛彻心扉,更会使老雷损的下一辈人之中,缺失一个可以主持大局的人,以至于出现近似青黄不接的局面。

    所以苏梦枕一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先就泛起三分喜悦,似乎看到一个铲除狄飞惊的绝佳机会,但接着就是六分惊疑,一分宁定,道:“只是风声,能否确定?”

    杨无邪也知道这个消息的重要性,说话的时候更加深思熟虑,字字小心,道:“已经遣人从各方求证,六分半堂总坛到城门的各条路线上、两边商铺之中的掌柜伙计,都有人去问询,今天值守城门的官兵也由刀南神秘密盘问,潜伏在六分半堂总坛之中的几个弟兄,也相继启用,最多再有半个时辰,就可以得到结果。”

    “半个时辰。”苏梦枕一只手攥住了刚才那方手帕,另一只手按在高塔栏杆上,陷入了沉寂,仿佛连咳嗽也在这个时候忘了来侵扰他。

    他抚在栏杆上的五根手指,不知过了多久才舒展了一下,又握紧了栏杆,这是在他犹豫不决,紧张焦虑的时候才会有的表现,最近这些年,在他身上出现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

    似乎也发现这种等待于事无益,苏梦枕又道:“消息传来之前,你对这件事情的看法是怎样的?”

    这是要杨无邪凭自己的脑力来推断,而这种推断,杨无邪从今天早上听到风声到现在的一个时辰里面,已经重复了十六次,胸有成竹,仍万分谨慎、字正腔圆的说道:“我觉得可能是真。”

    “是真是假,理由都有很多。但判断这个风声是真的,最重要的论据有两个。其一,六分半堂的十二位堂主,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换过了,这次在籍籍无名者身边一死一辱,对六分半堂的威信也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所以他们轻易不动,一动就要有最大的把握,雷霆万钧一战功成,才可以挽回这损失,所以狄飞惊乃至于雷损亲自处理这件事情的可能是有的。”

    听到这里,苏梦枕已经点头。

    杨无邪又道:“其二,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近年帮派发展太深,朝廷已经逐渐有了整肃的心思,要削减或驱逐一部分江湖势力,狄飞惊很有可能趁这个机会反过来设局,诱使我们倾巢而出,设下埋伏,力图给我们造成重创,以顺应时局。所以,他以身为饵的可能性很大。”

    这才是论证狄飞惊出京最有力的一点。

    以身为饵,以命为赌,这也是他能做的出来的事情。

    但如果真的是第二种可能,那就等于是在面对面的挑衅苏梦枕,就看金风细雨楼敢不敢冒这个风险。

    苏梦枕又沉默了下来,可是喉咙里不受控制的传出来令人难受的低咳。

    手帕有些用力的按着下半张脸,只露出上半张脸的苏梦枕好像就显得没那么病疲,他眼里的光,在这青天朗日里,犹像是两团不甘熄灭的鬼火。

    金风细雨楼当年在苏梦枕的父亲手上创建的时候,虽然人脉颇广,但势力不丰,想要立足京城,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

    到了苏梦枕学成归来,他运筹帷幄又能身先士卒,做事时情义当先,屡陷危机,屡战不死,声威大振,才有今天的局面。

    他从不认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只认为欲做大事而惜身者,必定一事无成。

    自古以来,有楚霸王破釜沉舟,大破秦军,汉高祖亲手射信入沛县,才有后来根基,又有诸如曹孟德面刺董卓,李世民披甲上阵。

    世上成功的人有千种万样,大获成功,名留史册的,却都要有敢拼搏的特质。

    苏梦枕沉思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杨无邪转身出去一趟,再回来的时候,禀告说:“各方面都确认消息属实,狄飞惊明面上只带了少许六分半堂弟子出城,将会在城外黑白林中,等候那七架马车。”

    苏梦枕咽喉之间低沉的咳嗽终于压抑不住。

    他这次咳了很久。

    司空见惯的杨无邪也觉得苏公子这一次咳得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剧烈、漫长,甚至有些忍不住想要取药了。

    漫长的咳嗽里面,苏梦枕像是蜷缩在寒风之中,陋巷之内的无助乞儿,身处在七层玉塔之上,杏色锦袍在身,也掩盖不住此时的脆弱。

    人世间,王侯将相,贩夫走卒,任凭家财万贯还是九五之尊,真正面对无药可治的病症时,终究只能靠自己一个人去面对,那是除了死亡之外,世上最孤独的事情。

    苏梦枕因而冷僻,却还孤傲,他傲对病魔。

    时不我予,时不我待,天不予我,我要争时。

    当杨无邪已经转身要去取药时,苏梦枕猛然直起身来,刹那之间驱散了咳嗽,慢条斯理的抹去了唇角的血迹,从容不迫,不容置否的下令。

    “让莫北神召齐无发无天,另率楼中三百子弟,随我出城。”

    此次出城去哪里,已不必说,出动这么多的人手,必定惊动敌手,更要争取时间。

    一刻钟之后,苏梦枕已经带着他的人去了城外。

    城外十一里,就是黑白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