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某烂命一条,死不足惜。但是殿下想过没有,陛下春秋正盛,诸位皇子日渐长大,即便陛下立殿下为太弟,殿下便真可以继位至尊吗?”
看到房门外冲进来的几个亲兵,陈懋并不惊慌,只是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地说了两句。等亲兵涌到跟前,他就住了嘴,任由亲兵将他双手扭住。
李景遂表情复杂地看了看陈懋,手一挥,道:“带下去!”
亲兵还是有点懵,拿不准这带下去究竟怎样处理,是砍了,还是砍了,还是砍了?
李景遂不耐烦地道:“先关起来!”
陈懋嘴角微微一弯,亲兵倒也没有为难他,因为他们知道殿下对这陈家郎君甚为关怀,大人物之间的事情他们也不懂,既然只说把他关起来,那可能还是要放出来的,自然也就不敢怠慢了。
把陈懋带下去之后,房内就只剩下了李景遂和冯延鲁。两人看着对方,都没说话。
可陈懋的话,却像是一粒种子,一旦入了耳,就在心里落了地,生根,发芽。
夜已经很深了,东宫的大殿里安静得仿佛已经没有人存在一样,只偶尔听到烛花噼啪一声,证实着时间的流淌。
过了许久,李景遂低声道:“想办法活动一下陛下身边人,让陛下心生芥蒂。”
自古功高震主,二皇子李弘茂现在手握重兵,能征善战,让皇帝猜忌,其实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就算皇帝喜欢这个皇子,只要找人进点谗言,皇帝这个角色,也是最容易疑神疑鬼的。
只要皇帝心中有了猜忌的种子,事情就会越描越黑。
冯延鲁微微地摇了摇头,他已经从刚回到京城时那种屈辱、悲愤的心情中冷静了下来,理清思路之后,他不得不承认,陈懋说的话其实很有道理。
于是便再走近了些,低声对李景遂道:“殿下,臣以为如今最难缠的,并非东边,而是南边。”
李景遂微微愕然,在他心目中最大的对手还是皇长子李弘冀,毕竟嫡长子本来就是太子的合法人选,李弘冀又得到了孙党的公开支持。至于李弘茂,从法理上来说,一时半会还轮不到他。
冯延鲁又道:“殿下,南边那位,不得以常理推之。向陛下进言,让陛下心怀芥蒂,对东边有用,对南边无用。家兄前日在北苑精舍与陛下赏画,几番试探,陛下如今对林氏愈加宠爱,对南边那位更是赞不绝口,把他的种种作为,都视为小儿胡闹而已,实则陛下身边的人,都被那人买通了。”
收买皇帝身边的心腹,向皇帝献媚讨好,这不是那些宠臣、佞臣、奸臣才做的事情吗?
李景遂看了冯延鲁一眼,心说你们这些做奸臣的业务能力还不如一个十四岁的孩子?
冯延鲁苦笑了一下,越发冷静,也越发清醒,道:“如今便是皇后,也会替南边那位说话,更坏的是,他与东边交好,互通有无,此举既能让陛下和皇后感其孝悌之意,实则也结成了同盟。东边有孙党支持,南边手握重兵,殿下……”
局势越说越明朗,殿下,你如今是最势单力薄的一人了。
你所能依靠的,原本是我们五鬼,哦不,是朝中五大佬,但现在五人死了两人,一人留在地方,我暂时也不便出面,就剩下我哥一人给你撑腰了。
而殿下你现在除了在东宫上班,除了皇帝继位时在先帝面前一句兄终弟及的承诺,又还剩下什么呢?
但承诺这东西,从来就是最特么靠不住的。
现在想来,人家也是早就处心积虑对付我们了,可笑年初的时候,死去的陈觉和魏岑还自鸣得意,觉得让皇子带兵,一定会弄得一地鸡毛,声名狼藉,也会进一步降低皇帝对皇子们的期望呢。
还不止死活不愿带兵这出拙劣的戏码。他在京城之时搞的那些玩意,什么酒楼,什么火锅店,什么足球联赛,什么游戏产业,什么秦淮选秀,哪一件不是让朝臣痛恨弹劾,却十分迎合今上这位艺术家皇帝喜好的事情?
真是细思极恐,没想到这个二皇子竟然如此狡诈。
比较起来,冯延鲁觉得他们这帮人都是品行端正,不折不扣的谦谦君子。
如果他们知道李弘茂不只是会讨好卖乖,实际上这几年皇帝修园林,修别墅都是李弘茂出的钱,他那些赚钱的生意,皇后和宫中大太监们也都有股份的话,他们肯定会忘记自己也是奸臣,跳出来当一个卫道士的。
而冯延鲁这么一一分析开来,李景遂也觉得背心都湿透了,现在看来,他才是这场角逐中实力最弱的一方。
本来他还想着既然南边和东边交好,那就离间一下他们双方,毕竟他们之间早晚也会出现利益的争端。尤其是,南边既然如此处心积虑,难道他就没有觊觎太子之位?
然后转念一想,等你离间他们产生效果的时候,早特么没你什么事了!好一点让你做个悠闲的皇叔,关在一个圈子里每天钓钓鱼看看书,更大的可能是,皇叔你的坟头草都一人高了。
这世道,谁特么都不是傻瓜!
不说中原,南唐又是怎么来的?杨家的后人现在在哪?
陈懋的话,开始在李景遂的心里长出了枝叶。
但是,李景遂依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冯延鲁也没有说话,烛光越来越暗,越来越暗,宫女和太监没有得到吩咐,也不敢进来更换蜡烛,最终,昏暗的烛光渐渐淹没在了黑暗之中。
又过了几日,李景遂也到北苑的精舍与皇帝李璟喝茶。
“陛下,臣与礼部议定了议程,扶乩的结果也出来了,元月初五那天,诸事大吉,尤利册封。就以元月初五日,举办吴王与越王、永宁王的册封大典吧。”
李璟有些错愕地看着穿着王袍端正地坐在自己下首的李景遂,摆手道:“二哥,自家兄弟,如何这般生分?”
李景遂肃容道:“陛下是君,臣弟是臣,册封大典乃是国之大事,不可等闲视之。”
李璟笑道:“我当是甚!那几个顽劣小儿,当得什么大事。再说二哥今日是来吃茶的,不要在意那些虚礼。”
李景遂也笑了笑,说:“既是自家兄弟讲话,大哥就容臣讲句真心话。”
李璟看着弟弟笑容有些勉强,大约便猜到他的心思,说:“既然都扶过乩了,那就定在初五那一天吧。既然是大吉之日,也正好把你的太弟封了,此事咱们当着群臣的面在先帝灵前早已定案,二哥万不可再三推脱。”
李景遂不笑了,起身拱手躬身道:“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李璟打断他,笑道:“都说了不谈国事,喝茶,喝茶,二郎这建州茶的喝法,端的是清冽,别有一股雅致。”
李景遂自然也只能笑着去品茶,不过他发现李璟的态度确实是变了,以往他每次提到让李璟收回成命的事情,李璟总是会兄弟手足的说上很多,而不是像最近这样,总是轻飘飘地就岔开话题。
的确,就算他这个皇太弟还是照常封了,但封了皇太弟,就真能按部就班地坐上皇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