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后来有人告诉我。
在为了做高科技微创脊椎植入手术,而让我吸入的高效麻醉剂仍并未消散殆尽时,麻痹于幻觉里的我被那种快要洋溢出来的虚幻的快乐无尽地迷惑着,酣畅淋漓地享受着与昔日故去的战友重逢的快感,嘴中依旧不受控地念叨那些令人心碎的话语,仿佛是已然压抑许久的心声,无法抑制地全盘倾泻般吐出。
向东飞在这之后提到,监控室里的任我行虽然仍然保持一副满不在乎的笑容,但眼角挂着的泪珠却能证明他的内心想法根本与脸上的表情不同,像是触景生情那般通过我的事情和话语回忆起自己那一段不愿提起的伤痛过往。
我在后来有用打趣的口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询问他:“你到底为何从仿佛时时刻刻都是嬉皮笑脸,根本不会展露真实表情的人,变为连眼泪都不能憋住的那种小哭包软柿子,难道这一面才是你真正的样子?”
他则是一副不装能死的深沉样子,再度扯起令人习以为常却倍感神秘的笑容,用食指轻点嘴唇,仿佛吊别人胃口似的刻意拖长音节,可却用平静的语气无比淡然又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对哦,对哦,我还真是回忆起了自己的过往。我一般可不会把这样的事随处往外讲,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勉为其难地说给你听一耳朵也无可畏惧,来听听看吗?”
我回答:“那也得拜托你先说说看啦?”
于是,我便得知,他回想起在他同样也进行脊椎重塑时,他看见的是小时候爸爸牵着自己的手,在电子游乐园里与自己合照,面带笑容地给自己讲述军队里各种温暖有趣的事,甜甜蜜蜜地和他的妈妈拥抱热吻,顺带一手将自己搂在怀里……那种温馨的感觉、有家的感觉、幸福甜蜜的感觉,却早已在那天之后变得支离破碎,现在却只能在零零散散的回忆里搜寻。
想到这。
我的记忆被拉回他讲述他初中时代的事情时,那副笑意牵强的模样。
“凭什么中考给他加30分?凭什么!”
“就因为他的爸爸是军人,所以他多拿到30分,那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
“有30分加的人再怎么考得烂也比我们强,没30分加的人就算考到了600分以上还是会落后一等,这个考试根本就完全不公平!他真是个破坏平衡的贱人!”
“……”
得知任我行可以多加30分中考分数的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谩骂和抱怨道,纷纷抱怨苍天对待他们太不公平,也对他手中的这项特权急红了眼。
毕竟现代这样注重成绩和实力的社会,多三十分足以让一名原本只能勉强上高中线的学生,立刻迈入区重点高中或者普通市重点,也能让本来就在普通市重点线的好学生,直接飞入最顶尖的学校,完全可以称为是飞跃性的跨步。而任我行的成绩在学校的整个年级本来就名列前茅,再加上这作为礼物赠予的三十分,成功考上全国最好的高中不在话下,甚至可以想挑哪所优秀的学校,直接带着身份信息等证件以及那张天下无敌的成绩单去就行了。
而正当他们鄙夷的讨论声达到高峰的时候,平时口直心快又爱打趣的任我行突然收起了苦笑,用平静又带着鄙夷的声音对全班说道:“叽叽喳喳也好一会了,你们讨论完了吗?我愿意把我所有的中考分数平分给你们,但他们可以把我的爸爸还给我吗?”
听完这句话的同学们纷纷低头,打住嘴中恶言恶语的谩骂,肃静地望着孤零一人坐在角落的任我行,任我行抬头看了看电子玻璃外湛蓝又悠远的天空,转头面对同学时又恢复了往日的那副讥讽脸,摊开双手哈哈大笑两声,如同舞台上站在最高处可也最孤独的主角那般。
而此时此刻的我还置身隧道中,双腿纹丝不动地定在原地,时间也仿佛凝滞一般,只是呆呆望着眼前这个站姿笔挺,面带笑容朝我招手的女军人的模糊影子。
只见影子用温和的声音引导道:“试着移动你的双腿吧?先将左腿往上抬,落在前方,再将右腿往上抬,落在前方,维系稳身体的平衡,一直交替这样的动作。现在暂时做不到也没有关系哦?我们大家都会给你时间,请一步一步地慢慢来。”
我似乎隐隐约约记得这个身影的主人是谁,可此时此刻的我却像失忆了一般,怎么也想不出应该如何称呼对面,只是咬紧牙关,听着她的指令,用尽全力尝试将定格在原地的左腿抬起来。
“程风斩是个很棒、很坚强的存在,我相信你能够做到这样的动作,因为你一开始也是会的,并且能够做得非常好,不是吗?——不在你身边的那些时刻,我经常想着那孩子过得怎么样了,我一直关注着你,希望你能够好好地康复起来,你亲自带我回家。不过,有人握紧你的手又会怎么样呢?作为温暖可人的前辈、师父,我也想提出这样的问题。”
一阵剧烈到无法用正常的词汇概括的疼痛猛地传来,我感觉到我的腿和脊椎处像是被扎了数千根钉子进去,疼痛从下肢和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难受的刺麻感不断在现实中瘫痪的部位作祟,使我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喊叫起来,这种痛苦的感觉给我造成想痛快地给自己来一枪,或者直接跪倒在地抽搐打滚的念头。
“啊……啊啊……啊!!!!!嗬……!……啊!!”我摸着我已经能感到超越正常人类能承受的疼痛的双腿,因痛觉太过于剧烈而不断地怒吼和咆哮起来,眼睛瞪得就像要炸开似的,就连口水叫得从嘴里流出来,裤子都被因控尿能力并未完全修复所以渗透出的尿液打湿而皆浑然不知。
但令我匪夷所思的是,任凭如何挣扎我的身体都不将摔倒,就连向前倾倒和向后仰去也完全不会,这也就很好地避免了我摔成狗啃泥,也造成我再疼也做不到抱着双腿在地上疯狂翻滚,只能边“啊啊啊”地痛苦地吼叫着,一边使劲掐着我的腿,时不时还剧烈地捶打几十拳,希望能以发泄的方式减轻肉体上的痛苦。
啊、啊,真的好他妈疼,我这样子一定超级狼狈的吧?
在浑身颤抖着挺过剧烈的疼痛后,我也比刚才那会适应了些,只是不停地“嘶哈嘶哈”地倒吸凉气,望了一眼面前女军人朦朦胧胧的身影,我觉得我不能再表现得这么丢人,便咬紧牙关利落地擦掉额头上滚落下来的豆大的汗珠,继续忍住剧痛竭尽全力去抬起左腿。
意外的是,我成功了。
虽然左腿只是向前挪动了一小步,但这也足够使我的心中宽慰许多。
“不错,继续尝试右腿。”
女军人温柔地鼓励道,而我头上的汗珠却越来越多,顺着脸颊大滴大滴滚落下来,衣服也被彻底打湿,就像跌落在游泳池里一样湿漉漉的。我的身子仍然剧烈地颤抖着,嘴中不断发出“啊啊”、“嘶哈嘶哈”的倒抽凉气声,我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痛到每一根神经里面去的感受,这状况简直就是魔鬼派来挑战人类承受痛苦极限的,换句难听的话来形容,比古代千刀万剐的凌迟一样难受,甚至更为痛苦不堪!
但我想着那些让我意难平的事情,我的心中已经下定决心决定要克服所有的困难然后重新站起来,这便是我依旧选择听从女军人的引导,竭力地尝试去控制腿部的原因。
还好这女军人个性非常温柔,不停地给予痛苦到无可承受的我言语上的鼓励,这才让我有动力和精神耐着这么大的痛苦继续努力。终于在她陪伴下几次三番地尝试后,我的右腿也向前挪动了一小步,而看到这幅场景的女军人则是望着我,无比欣慰地笑了:
“等你好了就来逮我!”
后来的我听战友们说。
与此同时,电子玻璃房里,芮娜和凌伍二震惊地望着替换成氧气罩子里的我,方才二人全都亲眼见证我的左腿颤颤巍巍地抬起来,然后艰难地向前移动了一步,现在则是又亲眼目睹我的右腿也向前挪动。虽然目前力量弱小,但这是在我的意识模糊和虚弱的状态下,如果醒过来还能继续这样的动作的话,就说明比之前已经那种完全动弹不得的样子好了几个档次,只需要再经过一些特殊锻炼,一定就有机会重新站起来,回到祖国需要我的地方。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芮娜的目光欣喜若狂。
“根据研究发现,一些意志力极度坚强的人能在被麻醉、并且改造脊椎后看到自己曾经最重视却不在身边的人事物,并且能够跟随这些人或者事的指引,在幻觉中忍痛寻找由自己重新支配双腿的感觉,当身体最终完全接纳全新脊椎的时候,他们也就可以和正常人一样。按照常理,程风斩属于完全性中的完全性,根本没有机会再度依靠自己的力量动起双腿来,能恢复成这样甚至更好,他算是奇迹。”
“连长,伍二,俺们特编第一作战连哪个不是奇迹?不是奇迹的还绝对不中,特编第一作战连不要!”
向东飞粗气地擦掉眼泪,用意念打开耳麦憨厚地说道,芮娜和凌伍二对视一眼,耳麦里最终传来两人不约而同的喜庆的笑声。
而隧道这边,神秘的女军人已经在笑着与我挥手再见,我突然想到了她的名字是如何念的,心脏砰地一下跳到嗓子眼,欲图控制双腿以最快的速度向她飞奔过去。
可惜我并没有熟练地知道怎么样迈开双腿去走路,更是已经不会张开两只脚去跑跳,再加上莫名其妙的疼痛bug,我的两条腿还只是扭曲在地上蹭了两步,就已经痛到晕倒过去。
黑漆漆的隧道瞬间化为乌有,所有刚才的记忆却都烙印于脑内,不由自主地缓慢睁开眼睛后,映入眼帘的则是熟悉的高科技环境,以及两个特编军人的身影,但一股与刚才同样的剧烈痛意瞬间从我的脊椎处散发到脚趾,让我的嘴角止不住抽搐,再度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
我似乎感觉自己的身体完完全全地变了,我能够感知到我的双腿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能够自主用两腿支撑住我的上半身,我还能、我真的还能……
干你娘,这不是梦吧?我真的康复了?
现代的科技就是神奇。
我此时哪里管得上疼痛与否,也顾不上自己的纸尿裤好像是否已经需要更换,只是连忙惊喜地伸出手拍打两下,果然传来应有的触感,我十分兴奋地吞了口口水,试着让大脑发出“抬腿”的指令,腿虽然有些颤颤巍巍,但还是在大脑发出命令的一秒后就抬到了指定高度,并且再次根据我发出的不同指令而机械地落下。
“……?”
我的心里其实已经快笑出来了,也感动得快要泪崩,但为了维持我昔日的帅哥形象,我还是刻意装出困惑不解和镇定的样子望着凌伍二和芮娜,而他俩也是做出困惑不解的样子看了看我,但我很明显就能看出他们也在刻意装,因为那表情显然更多的是欣慰和认同。
我这时候才忍不住“啊”地一声喊了出来,喊出来的时候还不自觉地面带喜悦,像谐星一样顺口还骂了句:“老子的腿好痛,越动越痛。”
望着递给我蓝色止疼片的凌伍二,芮娜收起笑意,用复杂的表情凝视着我,良久才开口问道:“她。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