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刘宠将扶乐守将周颐派人送来的书信反复阅读,举棋不定。
周颐书信内容不多:“张飞骑不足三千,大王可于明日黎明发动逆袭,将其拖住。
末将率军出城列阵,竖矛如林,大王再徐徐自矛阵间隙退入末将军后。
以末将堂堂之阵,击张飞疲惫之骑,必能破之,此计比之末将与大王弃城同走更佳。唯大王明择!”
刘宠原命令周颐直接出城进攻张飞,掩护自己,然后大家矛弩混编,一起向南撤退。
周颐之计却是击败或打疼张飞,省得南下途中被他不停袭扰,难以从容行军。
周颐之计似是有可取之处。
当然也不排除周颐是有些自保的小心思,不愿意独军攻张飞,免得被刘宠丢下断后。
若是如此,刘宠也非苛察之君,可以接受。
刘宠将书信示以左右。
刘宠帐下富有经验的大将都没在梁陈边境之战中,左右不过是些曲军侯之类的军官,都没有什么主意,唯刘宠决断是听。
刘宠从未想到周颐会反,便复信同意依计行事。
翌日黎明,刘宠列方阵,弓弩上弦,指向张飞。
张飞骑兵也列阵。
随着与刘宠几次交锋,张飞也总结出一些经验。
跟向步卒冲锋不同,面对刘宠连绵不绝的弩箭,不能排布密集阵型,必须将骑与骑之间距离在拉宽一些。
散兵线突击,才能降低冲到弩阵之前被弩箭杀伤的损失。
当然,骑兵分散,其杀伤力也会下降。
但只要冲到近前,即使单挑,骑矛也足以击溃弩兵仓促拿起的腰刀。
刘宠军不动。
张飞率领骑兵小心接近,宛如将要对猎物发起攻击的狼群。
东方既白,双方紧张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忽然刘宠后方不远处扶乐城中一阵骚动。
城门打开,一队人马冲了进来。约莫有数十人,向刘宠军狂奔。
为首一人一边狂奔,一边向着刘宠高声呼喊。可惜距离过远,在斥候提醒下留神望去的刘宠听不清声音。
那队人后面紧跟着大队追兵,不时放射着散乱的箭矢。
由于行进间仓促放箭,效果不佳,偶尔射倒一两人。
为首一人速度极快,刘宠依稀看出乃是校尉陈众。
陈众丝毫不顾身边被射倒的同伴,边跑边喊,向刘宠拼命挥舞,希望引起注意。
刘宠眯起眼睛,努力辨认。后面追击之人看身形乃是周颐、赵陵等。
这是何故?
有人欲叛,因此发生内乱么?
周颐一家忠贞,陈众刚直可靠,他们都不会叛孤,莫非是会误会?
赵陵为人阴沉,是否他在挑拨?
在刘宠惊疑不定的思考中,城中有十几骑追出。
最先一骑带了双马,将一匹战马交给周颐。
周颐翻身上马,打马疾追陈众。
陈众距离刘宠更近了,似乎在狂呼“”速走”。
刘宠忙派一队弩兵出阵接应。
不等弩兵奔近,周颐骑着战马已追在陈众身后。
在刘宠震惊的目光中,周颐挥矛刺入陈众后心,矛尖从胸前透出。
长矛拔出,陈众颓然倒地,仍旧朝着刘宠的方向,右手无力地前伸,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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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众论身手不弱于周颐,但狂奔之下,气喘吁吁,又一心示警,无暇顾忌身后,所以才被骑着快马的周颐一击得手。
周颐打马回转,与城中追兵一起,将跟随陈众的三十余人全部斩杀。
周颐大呼道:“大王,陈众叛乱,夺城不成,又来刺杀大王,业已为末将诛杀。请大王依前计行事。若大王还有困惑,末将愿为大王解惑。”
喊毕,带着数百矛兵快速向刘宠而来。
刘宠心中狐疑,命提高警惕,一部分强弩指向周颐。
周颐靠近些发现刘宠成战斗队形,剑拔弩张,大呼道:“大王疑我乎?何不撤弩?”
刘宠命人喊话:“周将军可自来!”
周颐见刘宠终不释疑,自己偷袭刘宠的计划失败,便装作没听到刘宠喊话,不予回答。
士兵陆续出城,在周颐等人身后列队。
刘宠赫然发现周颐排成的是攻击阵型——锥形阵,才恍然大悟:“是周颐这贼子反了!”
那么,陈众定是忠贞之士了。
周颐出城士兵约千余人。
陈众被拿下后,其麾下数十死忠分子冲击周颐军,将陈众救出。
周颐担心陈众余下士兵不稳,派亲信留兵监视看管;对另外一些士兵,也有些不放心,担心他们面对刘宠会犹豫不进,也留在城中;带出城的是周颐、赵陵等信得过的士兵,合计一千两百人。
刘宠心中恨不得将周颐千刀万剐,但再不趁着周颐列队未成,势必落入周颐和张飞夹击之中。
他当机立断,命令斜斜向西南撤退。
周颐忙擂鼓追击。
刘宠咬牙切齿,下令:“射!”
弩下如雨,当即射杀数十名周颐士兵。阵型凹陷了一块。
周颐、赵陵等皆骇然。
当强弩握在自己同伴手中时,虽知其利,但没太大感觉,如今自己当面,才发现强弩之威,实在可怖。
张飞见周颐计策失败,兵不血刃地解决刘宠已不可能,命令吹响号角,立即冲锋。
刘宠边逃边射,张飞骑兵接二连三地落马,但无人退缩,打马更急。
搁在以往几日,张飞追得急时,刘宠会突然止步,列阵还击,张飞就只得后退,拉开距离。
如今刘宠只是逃命,再也组织不起成建制的弩兵齐射,张飞军看似凶险,其实损伤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不停有弩兵掉队,被张飞骑兵斩杀。
刘宠奔到水之畔时,身边只数十人。
时值冬日,水虽浅,水冷刺骨,又有追兵不放,刘宠已无路可走。
左右悲声道:“大王可与二三子泅渡,我等为大王断后!”
刘宠摇摇头。
左右还待再劝,忽听到水南岸人喊马嘶,不高的堤岸上转出一彪人马,高举一面大旗:“颍川·徐”,齐声呼喊:“颍川太守、讨贼校尉徐邈在此,尔等不降何待!”
正是颍川郡丞匡镕带着颍川郡兵挡住刘宠去路。
张飞、周颐呈半圆形,将刘宠紧紧围在水北岸。
刘宠暂不理会作势渡河的匡镕,向周颐喊话:“养元,孤待汝不薄,不意汝却叛孤!”
周颐凛然道:“左将军雄姿杰出,深孚人望,天下归心。而大王非但不主动投效,却觊觎尊位,冀图割据,倒行逆施,令人扼腕。某非叛大王,乃大王叛陈国士民也。”
刘宠错愕。
他与周颐相交二十多年,只知其忠厚可靠,实未料到此人无耻,以至于斯。
周颐又喊话道:“大王强弩虽利,箭矢还有几何?不如速降!左将军宽宏,大王或可保全性命。”
刘宠不语,其左右皆大骂周颐厚颜无耻之尤。
周颐士兵看到追随多年的大王独立风中,神情落寞,不由得想起往日恩德,面有惭色。
赵陵等人皆不敢跟刘宠对视。
只有周颐面色如常,面对咒骂若无所觉。
张飞见刘宠终无投降之意,下令进攻。
刘宠命左右将弓弩集中给自己,将弩箭指向张飞,意图杀之。
张飞面对利器,并无惧色,左手盾,右手槊,纵马冲击。
周颐也咬牙上前。
在付出百余人伤亡后,张飞、周颐将刘宠士兵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重伤的刘宠扶着强弩,立在河边。
周颐欲生擒之,或取斩首之功,被张飞制止。
宗室相残,总不是什么好名声。
以往张飞可能会忽视这些,现在却越发心细。
刘宠兵败自杀,跟被刘备军击杀,还是有所区别的。
果然,刘宠将弩掷于地上,拔出腰间环首刀,横在颈间。
望着静静看着他的敌人,凄然一笑,刀锋在颈上用力一划,鲜血迸溅,死尸倒地。
生死泡影皆是空,王霸雄图成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