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温之,当年河西大战,魏军败绩,献河西一十五城,秦方罢兵。国书签署之时,魏王欲留离石要塞以策应魏都安邑之安全。
昔秦使车英怒斥魏王曰:魏军败绩,魏国上下当时刻处于我大秦将士之威慑之下,日夜仰我秦军之鼻息,如此方不得再生侵略觊觎之心。
魏王无奈,遂割让离石要塞,而迁都大梁。”
看着众人的表情,赵括不慌不忙地讲起了秦国的故事,并问之范睢曰:“相国可还记得此事?”
范睢当然记得,这个事情正是秦国所宣扬出来的,为的就是拔高秦人英勇无畏以及秦国强大的形象,而如今赵括用来说于自己听,范睢显然已经快要猜到赵括想说什么了。
“今我赵军大胜上党,岂有再令秦军兵锋直指我腋下软肋之处哉?”赵括淡淡地说道。
一番话语,重新树立了赵军占领河内的必要性与正义性,一彼之矛攻之彼盾的方式,却也令能言善辩的范睢一时有些语塞。
赵括明白:狠狠打了一棒之后,便要给上一个甜枣,如此大事方成。
当即赵括继续说道:“只是我王已然答应贵国以一郡之地换的界牌岭之生路,本将亦不敢违抗王命,故此,本将只能再与相国做笔交易——以陶邑之地,换河内之郡。”
范睢闻言,倒是若有所思,毕竟当日与秦王商议之时,便是在河内与上党之地中做着抉择,既然是抉择,那也就意味着二者对于秦国的意义相差无几。
在范睢和秦王的眼中,河内之地虽然也是重要,占之可通中原,威胁赵国,但同时这块狭长的土地也将遭受着赵、韩、魏三国的觊觎,并且因为没有了上党郡作为依靠,这块土地在南北方向上,缺少必要的战略纵深,一旦三晋合力,南北对进之下,河内之地也难保平安。
换言之,秦国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军力,才有可能保住这块在赵、韩、魏夹缝之中的土地。
而陶邑之地,虽然属于飞地,在地缘战略上并无建树。但在经过穰侯的经营,已经形成了约定俗成的缴税机制,每年给秦国输送的金钱不在少数,对于秦国经济上的补充实际上是远超任何一个郡的。
而显然,在范睢看来,眼前的赵括只会算军事账,却不会算经济账。
当然,若只是如此,吃亏的还是秦国,毕竟陶邑的功能就那么点,想要再行扩大不是不能,却很难打通到中原的通道,而河内之地,若是再能往赵、韩、魏任何一国稍作延伸,那其功用就大了。
简单来说就是:陶邑保现在,河内战未来。
秦王显然还算是有些长远眼光的,也是基于这样的考虑,当日秦王所选的才是陶邑之地。
但此话从赵括的嘴中说出,那却又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若是能以河内与陶邑之间微小的差距,换得赵括这个天才将领与赵王之间,乃至于整个赵国朝廷之间的互不信任,甚至彻底决裂,那秦国绝对是赚翻了的。
范睢显然是心动了的。
而赵括身后的赵国臣将,却是急了!尤其是平原君,他可是经历过龙台宫中,对于赵括私请魏军的行为的一番讨伐的。若非蔺上卿据理力争,或许此时的上将军已经不姓赵了。
若说当日之事,不过是无令而行,情势危急还算情有可原,今日之事就是明知故犯,彻底将赵王的命令仍在地上踩。不用想,回邯郸之后,罢官免爵势在必行,哪怕赵括刚刚为赵国打下了一场生死之战。
可是话已出口,断没有收回的可能,对面的平阳君和楼昌也不会给赵括收回自己话语的机会。
看着平阳君与楼昌震惊的脸色中那一抹惊喜之色,平原君是既急又怒:怎可如此?怎能如此!这是我大赵的擎天之柱啊!
身为文臣的平原君不会懂,河内郡对于赵国的重要意义,而平阳君和楼昌更不会去想。但廉颇和田单等将军却是明白。
越是明白,越是难受。难受的是邯郸那群云端之人,为何要搅动风云,为何要以如此低廉的价格将自己的奋勇出卖。若非那些端坐朝堂之大人们,自家的上将军又何须出此下策,明明自己可以直接破敌而去河内的啊!
廉颇等人心中明白,上将军这是在用自己的未来去换赵国的未来。不自觉地便轻轻叹气了气来,第一次的,众将士有些心灰意冷——就连上将军都无力回天,自己等人拼死拼活又能如何?头一次的,众将士似乎对朝廷有些失望、怀疑和不满了来。
当然,这些负面的情绪并不是赵括所想要的。赵括知道的是,赵国不能拿陶邑,不能陷入中原乱战的泥潭之中,“远交近攻”不仅是秦国的国策,也该是赵国的国策。
见范睢还未答话,赵括随即询问道:“若是相国无法答复,可遣使归国询问下秦王之意,相信三五日的时间,上党之秦军还是能等的。”
这话几乎是在逼迫范睢答应了。别人不知道如今上党的秦军是个什么状况,范睢还会不知道?即便是飞鸽传书,一个来回,也起码要三日的时间,天知道这三日里赵军会有什么样的动作,更何况粮秣急缺的秦军,三日之中甚至非战斗减员都要上千了。
这些可都是百战的老卒啊!别说秦王舍不得了,范睢也舍不得!
当然,关键是秦王早就有言在先,授予了范睢临机决断之权,若是知晓范睢用河内郡换陶邑之举,便轻易将赵括这个天才将领彻底关在了邯郸城中,或许会高兴得蹦起来吧。
知人善任这方面,秦王的确有着他的独到之处。信而用之,宛如当年孝公用商鞅之变法,便是贬斥太子,刑之太傅、罪之老族也在所不惜。
可惜,赵王显然并没有修炼到家。当然这也跟各国所历经的历史有关,毕竟经历过沙丘之变的赵国王室,便是亲兄弟、亲父子之间也无法完全的信任,更何况是王与将之间了。
闻听赵括逼迫之语,范睢随即故作挣扎而为难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