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忠孝难以两全
作者:走后门   宝宝放松点不然会疼的最新章节     
    朝议。

    皇帝当着大臣们的面,将拔擢王鏊为翰林学士的事公布,并且在朝上特旨批了杨廷和、杨廷仪兄弟二人回四川新都探望父母。

    王鏊和杨廷和二人作为当事人,都在朝堂上,二人也是亲耳听到了皇帝寄予厚望的言辞。

    杨廷和更是亲自出来领命。

    “……朕先前已问过阁部、吏部、礼部等,他人对你的风评很高,朕已决定等你回朝之后,擢升你为翰林学士,不过在这之前伱一定要修好《大明会典》,先前刘阁老还跟朕举荐,说是在修《会典》时,你功劳甚多……”

    杨廷和在弘治中后期开始崛起,主要原因就在于他在修《大明会典》上的功绩,很多部分都是由杨廷和个人所完成,旁人来修撰总会出现一些偏差。

    除了考证之外,更多是对于大明法典的理解。

    他的能力也是逐渐得到朝野上下肯定的,也因为他的胸怀坦荡,虽然在嘉靖初年他大权在握,但没有令大明因继统支脉的变化而发生大的变乱,朝廷平稳渡过嘉靖初期的过渡期,他在历史上的功绩就值得肯定。

    ……

    ……

    朝议结束。

    很多人过去恭喜王鏊,王鏊一年两升,风头直逼全盛时期的程敏政。

    但他的晋升,也属于正常的升迁,就在于翰林学士出缺,本来就该以侍读学士或侍讲学士增补,此番王鏊只说是晋升为翰林学士,皇帝将翰林院事交给他,至于詹事府和诰敕等事,皇帝没明说,大概回头还要详细说明。

    如果只有一名翰林学士的话,以王鏊为掌院学士,那基本上这些差事都由他所负责。

    王鏊一跃成为大明翰林体系中仅次于内阁三人的存在。

    压力……

    瞬间让他感觉有点喘不上气。

    程敏政前车之鉴,他作为“局外人”也做到了旁观者清,也明白程敏政是被人冤枉,更晓得背后的利害关系。

    所以当别人来给他恭贺时,他主动过去跟几位阁老尚书交流。

    “济之算是熬出头了呀。”谢迁当着很多人的面,就好像是口无遮拦一般说道,“咱馆内的人,跟旁人为官不同,经常六年、九年秩满,职位动都不动,更莫说是能多为朝廷做事。以后跟翰林院沟通之事,济之也要多给点面子。”

    “哈哈哈……”旁边的人只当是玩笑话,很多人都在报以灰心的笑容。

    王鏊则恭谨道:“于乔你言笑了,以后自会通力配合。在下所为之事,多是东宫进讲,平时经筵日讲等事也不敢荒驰。”

    他的意思,你们这些管朝廷大事的,我就不跟你们掺和了。

    我的眼界就在给皇帝和太子讲学这方面,尤其是太子那边,所以你们也别把我当成竞争对手打压就好。

    他上来这是示弱。

    屠滽道:“目前济之仍旧是詹事府少詹事,不如詹事之职位,应该由谁来担当?”

    这个问题很直接。

    即便谢迁能言善道,此时也不好去接话。

    詹事府负责太子的教导,理论上应该把詹事府也一并交给王鏊才对,可皇帝只让王鏊为掌院学士,至于詹事府少詹事的职位也可能很快就会卸任,虽然现在詹事府的事仍旧是由王鏊来代理,但谁来替代王鏊,或者说有没有人来替代……都是问题。

    “不是还有介夫吗?”李东阳提醒了一句。

    众一起出宫的大臣这才想起来,今天还有个主角,是要回乡省亲四个月,回来就就要晋升为翰林学士的杨廷和。

    皇帝对杨廷和似乎也非常欣赏,着重还提到了修《大明会典》的功绩,如果说杨廷和也当了翰林学士,必定要有其差事,众大臣也会想,皇帝之所以没有安排詹事府詹事的职位,很可能也是等杨廷和回来之后,把此差事交给他。

    “介夫,陛下是为成全你的孝义礼法,以后大明也要靠你了。”李东阳回头对杨廷和道。

    杨廷和在一群阁老、尚书和翰林学士面前,则显得很谦卑,只是拱拱手,没再说什么。

    ……

    ……

    杨廷和要回乡省亲了。

    他没有在人前表达过任何对此事的看法,一直到出宫后,李东阳有意靠近他这边,把他给叫住。

    “介夫,你对于回乡之事,如何看?”李东阳道。

    在内阁的分工上,谢迁负责去安抚翰林院的人,至于安抚杨廷和则落到李东阳肩膀上。

    杨廷和恭谨道:“在下能回乡省亲,探望尊堂并能奉养于前,心中感念陛下恩德,定不负皇恩。”

    不管杨廷和心里是有多郁闷,他嘴上当然要说,我很想回家去照顾老爹老娘。

    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年头对于官员孝义的品质是非常在意的,杨廷和多年没曾回去探望双亲,再加上这次弟弟杨廷仪也中了进士,皇帝特批四个月的假期让他回去,他心里觉得是被人给坑了,但还是要耐着性子表达回乡的迫切。

    李东阳道:“你官职不动,也是衣锦还乡,待你回京师后,修撰《会典》仍有你一份。至于翰林学士,也会替你争取来。”

    现在李东阳也不敢确定皇帝具体的用意,他跟杨廷和说这些,主要是为了示好,告诉杨廷和,你是我们的人,我们会保证你的仕途一帆风顺。

    就算你回乡四个月,也影响不到你在翰林院体系的地位。

    杨廷和拱手道:“李阁老抬爱,在下定当尽心为朝廷办事。”

    ……

    ……

    杨廷和也的确是把自己当成正统文臣来看待的,再加上之前他循规蹈矩,平时修书、参议事务等,他都是按照内阁的吩咐办事,尤其是在修《大明会典》方面,虽然名义上内阁三人才是总编纂,但其实平时的修书都压在他们这些侍读、侍讲身上。

    每次跟李东阳沟通也都很好,李东阳等人体现出了对他的信任和栽培,杨廷和也感念到此。

    但他仍旧觉得,自己还不适合来当什么翰林学士,尤其是以侍讲身份直接跳升翰林学士,有点被人拿来当枪使的意思,而且自己这杆枪还没等有作为,就被皇帝发配回乡四个月,这不摆明……自己遭皇帝恨了吗?

    “兄长,刚当官,为何这就要走了?”

    杨廷和回到住所,要跟他一起回乡的杨廷仪已收拾好家当带着马车过来,杨廷仪也很郁闷。

    我考中进士,是跟着兄长你吃香喝辣的,咋突然就说要回乡探亲?

    还是去侍奉双亲这么扯淡的理由?

    杨廷和道:“户部观政的事,处置好了吗?”

    “不想观政了,准备跟朝廷提请,放一任知县。兄长莫要以此等眼光看我,我本也是想考中鼎甲,或是遴选庶吉士入馆,跟兄长你一同做事的,奈何事不由人,鼎甲考不上,连入馆的途径都给断了,还不如到地方上当官,若是吏部直接放个四川的知县,我连京师都不回了……”

    杨廷仪好像很想得开。

    别人都是挤破头要留在京城当京官,只有杨廷仪想赶紧放到地方去当知县。

    杨廷和差点想骂弟弟胸无大志。

    正说着,有人往他门口方向靠近,一名锦衣卫模样的人问道:“是杨侍讲府上吗?替萧公公和张先生来传个话,他二位马上要到了。”

    “嗯?”

    杨廷和皱眉。

    我这边被勒令回乡探亲,还规定要赶紧走不能耽搁,结果这边还有什么萧敬和张周的事?

    萧敬替皇帝来传话就算了,张周来算什么意思?

    杨廷和望着远处,果然有马车到来,却是张周和萧敬还没有共乘的意思,各自下了马车往他这边走过来。

    ……

    ……

    杨廷和在京城的小院内,杨家兄弟俩给设了桌椅板凳,以刚沏好的茶水招呼萧敬和张周。

    萧敬笑道:“杨侍讲、杨进士都客气了,咱家是替陛下来跟两位说一声的,为你们兄弟回乡,陛下还特地准备了一些薄礼。”

    “不劳陛下费心。”

    杨廷和脸色很怪异。

    虽然萧敬和张周都没坐,但杨廷和觉得在自己府上招待中官和近佞,让自己很掉价。

    无论萧敬和张周在皇帝面前多得宠,好像都应该跟他杨某人无关。

    杨廷仪则笑道:“萧公公,您这太客气了,替我们兄弟答谢陛下的恩德。”

    相比于杨廷和的谨慎,杨廷仪则显得很“市侩”,他就差把“我很仰慕萧公公”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萧敬也好奇。

    这货是进士吗?怎么看起来倒像是个市井的商贾?

    只有一旁的张周很清楚杨家兄弟俩的造化。

    杨廷和不必说,大明赫赫的功臣,无冕的宰相,未来大明清流的代表人物,无论其跟嘉靖帝是否交恶,以及后来一时的风评如何,哪怕他是个权臣,也不能否认他对大明的功绩。

    至于杨廷仪……这就纯粹是个小人了。

    历史上杨廷仪全靠他兄长撑腰,刘瑾得势他当阉党,后来更是跟钱宁、江彬眉来眼去的,就算这样到正德末年还晋升到兵部侍郎,只是被人参劾说他贪污受贿,而且当时刚登基的朱厚熜查过,应该是确有其事,碍于当时杨廷和滔天的权势,也只是让杨廷仪致仕还乡,没多计较。

    兄弟俩虽然都是当官,但做事风格方面,是两种作派。

    杨廷和问道:“萧公公,陛下除了让您送一些东西来,可还有旁的交代?”

    杨廷和看出来,若只是送点慰问品,何劳东厂厂公亲临?别看他瞧不上张周,但现在张周于皇宫近佞中地位隆宠,张周轻易也不会来拜访他的。

    别人是想巴结张周而不得,而他则是想躲张周远远的。

    萧敬道:“可否与杨侍讲单独叙话?”

    “这……”杨廷和看了看杨廷仪。

    张周则笑道:“杨兄,我们出去叙话?”

    “好,好。”杨廷仪见张周如此客气,他自然也心花怒放。

    免得自己去巴结了。

    当张周二人走开之后。

    萧敬才道:“杨侍讲,陛下也怕您心生怨怼,觉得这是陛下有意针对于您,其实不然。陛下是听人劝谏,得知令堂身体……不佳,希望您能回去,早些奉养于榻前。”

    “什么?”杨廷和一听就紧张起来,“家母……”

    “不要着急,具体是什么病症,咱家并不清楚,陛下也没有派人到你故乡去打探,毕竟……太远了……”

    杨廷和闻言皱眉。

    没人去看过,居然说我母亲重病在身?

    如果真有相关的消息,不应该先通知我这个当儿子的?

    萧敬道:“您回去探望一下,若真有事,您也能尽一下孝道,对为官的名声也好,若没事也当是回去走走,回来后翰林学士的职位给您留着,杨侍讲也的确不该因此而有所介怀才是。”

    “是。”

    杨廷和也有点懵逼。

    他其实也想不明白皇帝派萧敬来的用意。

    皇帝打压就说打压,他也知道自己是刘健派系的人,皇帝欣赏王鏊要提拔王鏊,他也不能有意见,谁让王鏊已经是侍读学士,而他只是个侍讲呢?

    但打压完了,又派萧敬来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言语之间,皇帝对他很欣赏,还有收拢之意,这就让他看不懂了。

    难道这算是先打一棍子再给个甜枣吃,或者叫欲扬先抑,故意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知道该往哪边站队?

    “萧公公,敢问一句,家母的病况到底如何?”

    杨廷和到底越是孝子,多少年没见过自己母亲了,知道母亲可能身体抱恙,他也有些紧张。

    萧敬笑着摇摇头,意思是自己不知道。

    “那萧公公,可否问一声,到底是何人告知家母患病的?”杨廷和还是很认真的。

    既然要回乡了,他也不想被蒙在鼓里。

    萧敬刻意压低声音道:“直说了吧,令堂的病,并非有人看过具体的情况相告知,而是张先生……就是刚为翰林修撰的张进士跟陛下提过的,他通过测算天机,得知的情况,怕老人家走得匆忙见不到你一面,所以想让你们兄弟二人一同回去……”

    “什么?”

    杨廷和本还以为是地方官上报的这件事,皇帝好心好意让他回乡去探亲。

    但等知道这只是张周跟皇帝提了一句的事情……他心中惊讶之外,更带着一股离愤。

    玩人呢?

    你说我娘有病,我娘就有病?还掐指算出来的?

    你怎么不上天呢?

    更可甚的是,皇帝就因为这混小子一句不靠谱的谶言,就让我和弟弟回乡去探亲?

    大明的官场还有王法和天理吗?

    萧敬惊讶道:“杨侍讲莫非是不信?咱家其实听了这话,可是挺为杨侍讲担心的,若是杨侍讲能在母亲病重时回去探望,这是何等的孝义名声,既能全你自己的忠孝之名,又能让陛下宽心,咱家实在想不出这有何不妥的。”

    杨廷和差点是怒着说道:“萧公公,若这家母生病之事的确属实,这么说也无可厚非,但是……”

    他甚至都不知该怎么形容这件事。

    皇帝就这么偏听偏信的吗?

    张周说什么,他信什么?

    “呵呵。”萧敬笑起来的样子,带着一些冷漠,“那就是说,杨侍讲还是不信了。可杨侍讲你要想,张先生推测了很多事,每一件都一一兑现,你难道是想说,他只是为了让你回去奉养双亲,故意说一件不存在的事,来折腾你往返吗?侍奉双亲这件事,对杨侍讲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杨廷和将头别向一边。

    他也是忍住才没说,张周那小子有何目的他自己心里清楚。

    别以为那小子跟这件事没有利害关系,就不可能胡言。

    王济之是他的座师,他为了帮他的座师当上翰林学士,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萧敬叹道:“杨侍讲不领情,也就罢了,枉费陛下一番好心。”

    “在下没有怀疑陛下的意思。”杨廷和也赶紧辩解一句。

    怀疑皇帝是在坑自己的臣子?

    在这些正统文臣眼里,弘治帝怎么说也算是个仁君,应该不至于故意坑臣子,那就只能解释为皇帝被人所蒙蔽。

    张周这小子为了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故意诓骗皇帝,把我赶回四川,让我不跟王济之争翰林学士的职位……本来还觉得这小子做了一点利国利民的事,就算是近佞也算是善的,现在看起来……

    他是一肚子坏水,奸邪得很。

    萧敬道:“不怀疑就好,那你也不该怀疑张先生,他跟你无冤无仇的,何须折腾你?要提醒你一句,四月下旬之前要赶回去,否则……追悔莫及!走了!”

    萧敬也是有脾气的。

    你杨廷和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你一个侍讲,就算真跟王鏊竞争,皇帝不想用你,还用跟你商量的?

    论资排辈也轮不到你啊!

    如果张周要举荐自己的座师,也早就举荐了,我们这些司礼监太监很清楚张周在这件事上压根连句话都没说,至于你要回乡省亲。

    人家好心好意,结果你却不领情。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

    ……

    送走张周和萧敬。

    杨廷和气得差点想拿拳头砸门框。

    杨廷仪则一副事不关己的笑意,道:“张秉宽身为同年,已深得陛下信任,他言下对兄长很是推崇,还多想跟你讨教。”

    “这你都信?”杨廷和怒视着弟弟,“以后离他远一点。这种近佞,谁与之招惹,便难容于世俗。自己的清议,不顾了?”

    “呃……”

    杨廷仪被骂得狗血喷头,一脸迷糊。

    心里还在琢磨,兄长这是咋了?

    圣上派人给你来送慰问品,就这态度?活该你在翰林院多年都熬不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