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陆完为主帅,对朵颜三卫的备战消息,很快便以旨意的方式传到九边各镇。
宣府、大同和偏头关作为西北靠近京师的关镇,也是在两日左右时间,便已知悉。
大同。
王守仁在拿到朝廷旨意之后,立时将总兵王玺叫来,对其传达了皇帝要在辽东用兵的思想,并准备要派出兵马进行协同。
“王中丞,您看此战,还有大同什么事吗?末将是想问,咱是否还要派兵进行巡查,再派夜不收深入草原三百里以上,探查鞑靼行军的动向?”
王玺知道,王守仁非常注重情报的获取。
现在鞑靼兵马行动是在宁夏西路,朝廷要在辽东出兵,大同作为二者当中的区域,如果要完成情报获取,最好是调查到鞑靼主力的行动路线。
王守仁道:“鞑靼小王子的主力人马,是不可能在短期内,从辽东跃到宁夏西路的。”
王玺惊讶道:“那岂不是说,鞑靼的主力仍旧在辽东?那……那……”
对王玺来说,判断战局不是他所擅长,可当他领会了王守仁话语中的一些意味,他开始紧张起来。
“你是担心,这位新任的辽东巡抚,不能胜任出兵的差事,甚至不敢与鞑靼小王子主力一战?”王守仁倒也没什么杞人忧天的想法。
王玺道:“末将不敢。末将只是觉得,那位陆巡抚,以往并无带兵的经验。”
王守仁摇摇头道:“有无经验不重要,他只要能落实皇帝和张学士的用意,便勿用担心鞑靼会因此而跟大明有正面交战。但用寿宁侯为总兵……这步棋,我倒没看懂。这或是陛下执意而为吧。”
显然王守仁是瞧不起张鹤龄的。
之前既让张鹤龄到宣府当副总兵,后又以张鹤龄为辽东镇总兵,摆明是皇帝任人唯亲。
王玺道:“鞑靼小王子为人凶残,以往对大同等处也多有袭扰,若他主力仍在,以大明辽东一次出击五万兵马以内,只怕难以有何战果,甚至可能……”
王守仁抬头打量王玺道:“现在要观察的,不是察哈尔等部族的动向,更要留意永谢布部等蒙古右翼部族的动向,这时候鞑靼小王子就算再有底蕴,也不敢与我大明展开硬碰硬的决战。此时出兵拿下东部草原,是最佳时机……如果我是张学士,我也会如此选择。”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王玺一听是如此,他便放心下来。
原来“英雄所见略同”,是我不够英雄,所以我理解不了人家高段位水平将帅的意图。
但随即王守仁又补充道:“只是在用寿宁侯这件事上,我还是保留意见。随时备战吧。”
……
……
西北一直都在备战,不用王守仁吩咐,大同镇各处的兵马调度也都很频繁。
毕竟已到了秋粮入库之后,寒冬到来之前,往往也是鞑靼人最常进犯的时间段,军屯完成收获任务之后,日常训练会增多,同时也有更多的精力放在应对鞑靼入寇这件事上。
偏头关。
王琼跟朱凤探讨起张周的用意,就相对比较轻松了。
“……知节,最近偏关的城塞,基本已重修完毕,我已经看过了,没有什么大碍。按照张制台走之前的吩咐,年底之前就会换戍你回京师,你也终于可以过几天安稳日子了。”
王琼对于朱凤回京师这件事,是没什么意见的,甚至还略带支持。
有朱凤在偏头关,王琼甚至觉得,自己身为巡抚的威严和风头,很多时候都被朱凤给抢了。
朱凤身为大明的总兵官,一介武夫,只因为是王越和张周两大名人所欣赏之人,一个混吃等死的勋二代,成为大明西北赤手可热的人物。
跟这种人共事,连王琼都会觉得很有压力。
所以最好……就是赶紧把朱凤送回京师,他爱去哪去哪。
虽然王琼也知道,朱凤其实没什么野心,对他也非常礼重,从来不会说违逆他的任何军令。
朱凤道:“还好,如果早些让我回京的话,我就怕陛下会派我去辽东。”
王琼笑道:“你就真这么排斥战场用兵之事?先前让你去一趟威宁海,你回来后便好像有所抵触,如果你实在觉得力不能及,也可以请奏,将自己调回去。”
“还是不了。”朱凤有些遗憾道,“家父就在宁夏,其实如果调偏关的人马去驰援的话,我还是可以去的。只是……我怕累。”
直接。
王琼觉得,朱凤这小子就是被人赶鸭子上架。
“辽东用兵,应该是年前最后一战,来年如何光景还不知晓,不过以我所见,鞑靼小王子一统草原之野心已是锋芒毕露,如果让他得逞,以后就算大明不主动出兵,边关战事也会愈发增多。”王琼感慨道,“研武堂需要你回去当教习,张制台也说过,你回去后用你为总教官。”
“我……我不行的。”朱凤一听,自己回京师后还要日常教导新学员,马上又有抵触。
王琼道:“你不去,还有谁能更胜任此差事?这几天你准备准备吧。”
朱凤好奇问道:“辽东要用兵,这会偏关不会有战事吗?”
王琼摇头:“不会的,听说宁夏那边局势也不是很紧张,倒是辽东可能会有大战发生,具体如何……只能等结果。以往或可从战前分析局势,得出一些结论,但现在……唯独只有等结果出现之后,才能通晓一切。大明边镇用兵之道的变化,太大了!”
……
……
陆完得到朝廷的调令之后,于十月十六,也就是张周跟林仪成婚当日,发兵往北。
前后所得知消息,还不到两天。
出兵可说是非常急促,有点仓促应战的意思。
兵马的征调,也是自南向北,一路征调……陆完先锋人马从宁远出兵时,人马数量不到六千,一路将积蓄人马,到沈阳中卫时,兵马将会过三万,到三万六七千的样子,其中骑兵数量也就一万三四千,剩下基本都是协助战车和火炮的步兵,一般的士兵都会配备火铳,但都是普通的火绳枪。
其中会有三千支左右的燧石铳,是张周之前就协助辽东打造的,会在陆完出兵时便携带。
火炮方面,共六百四十门炮,除了有一百三十门左右分别驻在各城塞之内,还有各城内本身打造的三十门重炮之外,其余则有超过五百门远炮将会被用以此番出兵。
没有什么遮掩,大张旗鼓出兵,好像生怕鞑靼人不知道大明准备在辽东出兵。
至于名义……则辽东军中上下,都还不知道具体是要去打鞑靼主力,还是打朵颜三卫的。
毕竟朵颜三卫之前已提出了像火筛的蒙郭勒津部一样,名义上归顺大明,以大明为宗主国,同时用大明给他们赐草场和土地,以后给大明上贡的方式,行藩属国的义务。
只有朝中主要文武大臣,以及各镇的镇守级别,还有陆完、张永、张鹤龄等少数人知道,这一战的主要目的,是彻底把朵颜三卫给收编……至于他们的领地,能打下来固然是好,打不下来,跟鞑靼人相持交兵,则会从辽东再派出七万左右的步卒,形成十万兵马的效应,跟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正面交锋。
先行出兵的三万六七千兵马,任务除了是灭朵颜三卫,也相当于排头兵了。
……
……
十月十六这天,张周成婚。
因为是御赐的婚事,张周在迎亲规格方面,也不亚于娶妻,从林瀚在京新御赐的宅邸,接了林仪上马车,他骑在马上,一路上很多人出来围观。
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差役都会出来帮维持秩序,一路并不是往张周在澄清坊的“老宅”,而是直接迎亲到皇城西北角什刹海边上的新大宅内。
那边也会准备好酒宴,用以招呼朝中前来恭贺的大臣。
一行很热闹。
当张周迎亲到自家门口,鞭炮声齐鸣,而锦衣卫也早就列在两侧,因为当天不但要保护张周的安全,还有皇帝会亲临,但具体几时来则没提前打招呼,东厂和锦衣卫都在做一些必要的安全保障。
宅院内。
朝中顶级大臣来的人并不多。
尚书中,只有礼部尚书徐琼一人到来,除此外就是通政使司左通政沈禄,二人都跟皇家有姻亲,在朝中一向也被认为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他们到来多也是给皇帝面子。
翰林院来客中,就连张周的座师王鏊都没来,不过王华却亲临。
王华不想凑这种热闹,但王守仁因张周得到爵位,虽然爵位上位正式册封,要等王守仁卸任回京,但两家等于是有了私交,王华肯来多是他想表现出“君子坦荡荡”的作派,如果他刻意躲着不来,反而会被人说他是有意在惺惺作态。
王华之外,还有翰林院的修撰刘春,编修孙绪等人。
孙绪是张周的同年进士,伦文叙也作为张周的年谊进士,却没有来参加。
……
……
这次的婚宴,相当于是朝中一次站队演练。
那些瞧不上张周的,本身没打算来,也不会想着不来会带来什么后果,至于那些瞧得上张周的……该出现也没有什么回避的。
大概也只有王华属于那种本不该来却又来了的……也是王华知道自己因为儿子的关系,成为朝中的“特殊存在”。
相对而言,文官中六部中官员来参加的还是挺多的,兵部中郎中、员外郎、主事,就来了超过十人,加上其余在京官员等……这次来的人中,地域上也都是以江南的官员居多,却又在浙江余姚等地方官员来得为少……朝中派系林立,大致保持了一种“非党而不立”的原则。
大概的意思……只有未来可能会跟张周结党,需要跟张周结党的人,今天才会来。
否则那些现在已经有党派的人士,人家不会来。
武勋来的人就比较多了……英国公张懋没亲临,但他的儿子张锐和孙子张仑却在场,王越的儿子现任的威宁侯王春则也亲自到来,成国公府家的主要父子二人没来,但朱辅的嫡长子朱麟却赫然在列,再是什么侯、伯,或是亲临,或是以嫡子前来,也是好不热闹。
纳妾并没有拜堂的过程,新娘子直接被送进了内院,而张周则留下招呼在场的宾客。
朱佑樘没来,在场宾客中,由张周负责招呼在场的文官;张仑、周瑛和周瑭负责招呼武勋;唐寅和徐经则负责招呼江南所来的举人、贡生等。
在场人中……没有任何一个跟张周有亲属关系的,本来蒋德钟父子俩想来参加,但被张周以“不方便”为由给回绝……哪有老丈人来参加女婿纳妾婚宴的?
就算你蒋老头不介意,我张某人还介意别人说我不懂规矩呢。
……
……
酒宴开始。
还没等酒过三巡,张周跟徐琼也还没聊上几句,那边便有消息传来,说是御驾亲临。
张周和在场文官、武勋,需要亲自迎接到门口。
却是朱佑樘一身常服,径直从门口进来,负责维持场内秩序的锦衣卫,也只是比朱佑樘早进来一会。
“秉宽,诸位……不必多礼。”
朱佑樘说着,径直迎到张周面前。
其实张周也只是表现出要拱手的样子,也没说多有礼数。
周围那些基本没有面圣机会的中下层官员,还有来的士绅等,则跪倒了一片。
萧敬笑着道:“不必多礼了!陛下有旨,起来起来。”
朱佑樘跟张周近乎是勾肩搭背,一起走到了主桌前,朱佑樘也毫不客气坐在了单独为他准备的位子上,连萧敬和牟斌都只能立在他身后。
“诸位,请坐。”朱佑樘笑道,“今天朕不过是出来凑个热闹,秉宽成婚,是朕给赐的婚事……怎没见林侍郎?”
张周道:“陛下,林侍郎今日还留在自家府上,或是也有宾客要招呼。是否派人去请过来?”
朱佑樘笑着摆摆手道:“朕不会多盘桓,就不必去请他了,以后朝上会经常见。对了秉宽,朕还给你带了一些贺你新婚之喜的礼物,都让人给你送过来。”
锦衣卫和金吾卫抬着不少的箱子进来,大大小小一堆,张周也不知道里面具体是什么。
是否贵重不重要,皇帝亲临,还带了礼物,这就显得很礼重。
大明上下,无论是谁成婚,皇帝都不会亲自驾临……张周这也是独一份的。
“喝酒喝酒。”朱佑樘道,“酒宴不要为朕所扰,朕今日也不过是来与宴的,当成一般的宾客便可!”
……
……
皇帝这一来。
有关敬酒等事,自然都要面朝皇帝……张周倒好像成了配角。
不过就算是当配角,别人也会对张周羡慕不已。
主持酒宴的,也不再是张周,而是礼部尚书徐琼……这就体现出徐琼到来的作用,以他的老成持重,给主持了一场民间的婚事,却还是纳妾的婚礼……这点连徐琼自己大概都会觉得很懊恼郁闷……
我堂堂大明礼部尚书,成了婚礼司仪?
朱佑樘也只是喝了三杯酒……还按照张周的吩咐,提前给换成了清水。
也是最近朱佑樘还在调节身体,再加上朱佑樘自己的确是……不胜酒力。
让他喝三杯的白酒,以那不过尚可的虚弱小身板,还不定出什么乱子。
三杯酒下肚,朱佑樘却还是执意让萧敬给他换上真正的酒,他起身道了祝酒辞:“朕感念秉宽对朝廷所做的一切,包括救公主和太皇太后安危,他乃是大明的功臣,未来大明的希望。朕对他期许颇深……如今他新婚燕尔,朕除了是来道贺之外,也是想说,以后诸位卿家也应当与他精诚配合,如此匡扶社稷为好。”看书溂
“谨遵圣诲。”
众人正要与皇帝同饮。
却听朱佑樘还有下文:“朕先前翻阅细读了秉宽你所写的手札,涉及到你所领悟儒学的精髓,朕认为着实有意义。朕今日也想在这里,希望诸位能多聆听秉宽对于儒学的感悟,将来以此为修身立身的典范。”
这点是张周和徐琼等人都没想到的。
皇帝居然会在这种时候,于近乎公开的场合,为张周所修撰的书籍背书。
这等于说,张周正式所立的“心学”,将会有皇帝为背景。
张周感觉到,今日的婚宴细节传出去之后,只怕传统理学跟新兴心学的争锋,也会进入到白热化,而本来还在犹豫力挺心学还是儒学的传统学者,会有更多人站在心学一边。
这可比历史上陈献章、湛若水和王守仁他们,靠开学坛于民间讲学,推广心学要便利许多。
历史上是自下而上,而现在近乎是可以自上而下了。
好吗?
张周想了想,也不全是好的,不走群众路线,容易出现假大空,以及跟底层学术研究者脱节的情况。
不过好在一切都是经过整理之后的集大成,在研究和探索方面,少走了很多弯路。
从推广角度来说,已经是满分开篇,不在意细节了。
“朕敬诸位。”朱佑樘主动将酒水饮下。
来访的宾客一边在喝酒,一边在想……这辈子能跟皇帝一起喝酒,还得到皇帝的敬酒……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