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厅里,龙争虎斗,飞沙走石。
众人躲在沟渠里,光听到外面地动山摇般的声音,都知道战况有多激烈了。
墨辞看向魏瑄,知道他还在想着那支骨笛,这应该是什么重要的人留下的。墨辞刚才几乎觉得,只要那地缝再宽一些,这孩子会跟着跳下去。
但此刻魏瑄早已面色如常,目光凝定似铁。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墨辞不禁心想,这孩子那么快就调整过情绪了,心思深沉,意志坚定,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果然是他看之良材。
他又看了看四周,没见着孙适。孙适疯疯癫癫的,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管不了孙适了,便道:“季师弟,你先带盛忠和潘慎撤出去。”
魏瑄明白了,这是要趁着蚀九阴和雷戟兽缠斗时,让他们这些初蒙先逃出去,外面有青锋接应。
他立即问:“那你呢?”
墨辞说得轻巧:“等这两位打得没力气了,我去拉个架。”
“你是想乘这个时候,把体内的黑气化解吧。”
墨辞不自然地掩了下袖口,腕上的伤口昭然若揭。
他确实是想趁着烛龙和雷骥缠斗之际,正好把体内的黑气逼出,也许还有一战之力。
可就在这时,石厅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地裂山崩般的巨响。
糟了!墨辞心猛地一沉,也顾不上凝息排毒了,飞身跃出地沟,喝道:“喂,小九,别拆家!”
但是来不及了,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在缠斗,蚀九阴的巨尾一甩,狠狠撞到了石壁,随即,一面刻满符的石墙裂开了一道细缝,一丝阴冷的黑雾仿佛破茧而出般,从缝隙里钻了出来。
山外,一轮弦月照着静静的岭间。
月光下,青锋等人正列阵等候。
这时早春的荒草林木间传来一片悉悉嗦嗦的嘈响。
“这是什么?”一名玄门弟子惊异道。
只见月光下,飞鸟惊林,石缝间、草从里,无数窝冬未醒的地鼠、蜥蜴、蛇虫纷纷钻了出来,趁着夜色漫山遍野到处乱窜。
玄门弟子神色一变:“大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青锋脸色深峻,凝望着夜色黑黢黢的山体,恐怕里面情况有变。
他低声道:“准备十刹阵。”
“可我们人数不够!”另一名弟子道。
青锋道:“够了,这里有师宗留下的天极硫火禁制。”
只需要一个小型的十刹阵就能将天极硫火点燃。
几名弟子脸色陡变,那岂不是要玉石俱焚?
“但是,墨师兄,季师弟他们都还没有出来。”
青锋眉头紧皱:“先等他们出来。”
他看向黝黑的山岩,深吸了口气,“但愿他们能拦住里面的东西。”
墙壁上的裂缝越来越大,像蛛网一样扩展开来。黑雾从每一丝缝隙涌出。在空张牙舞爪般弥漫开来。
墨辞知道,今天这局面怕是不好收拾了。
如果卫宛知道是他让蚀九阴和雷戟兽上演龙虎斗,混战撞裂了石壁,石壁后封印的怨煞之气才得以冲破了禁锢。估计卫宛想把他一起打包封石壁后面吧?
但是在刚才的情况下,他若不那么做,魏瑄和那几个初蒙性命不保,而他黑气之毒战力受损,根本救不了他们。所以他才喊醒小九赌一把。
在数条人命和放出那些东西的风险之间,他选择人命。
结果他赌输了。
墙壁的裂缝里黑雾丝丝缕缕不断地冒出。
那闯祸了的蚀九阴沿着墙角滑行,然后如同一阵旋风般钻进了地缝里。遁走了……
居然逃了?
墨辞大怒:“小九!你个欺软怕硬的泥鳅!”
蚀九阴守护着石室禁地,不让外人侵入,但是连它也惧怕这墙壁后封印的东西。
同时,那雷戟兽受到黑气的激荡,更加凶暴猛厉,咆哮着向他们冲来。
紧接着,平地一股劲风荡起,旋即飞沙走石间形成一道风凌御界。
趁着激荡的气流将雷戟兽一时困住,墨辞断然道:“阿季,带他们出去!”
狂怒的雷戟兽一次次撞击着风凌御界。
盛忠扭头道:“墨师兄,一起走!”
魏瑄当立断,一把拽过盛忠:“走!”
这些初蒙不会玄法,留下只能送死。
此刻,那裂缝已经如同树的枝丫一般伸展蔓延了几乎一整面墙,阴厉的风从从地底升起,黑雾源源不断地从石缝涌出,仿佛被封印的十万恶灵破壁而出。
墨辞转过身,再次并指为刃,割开伤口,这一次切入更深,几乎鲜血如注。
他简直跟白用不要钱似的,以沾着大量的鲜血,洋洋洒洒地凌空写下数十行符,符立即散开在虚空,凝成另一面风凌御界,阻碍着黑雾破出。
石厅里,黑雾汹涌冲撞,几欲破出。
当他落下最后一,袍袖一挥,空撒开的字符忽如一支支利箭钉入了石壁。而墙壁上的符也仿佛被点燃了般,忽然流动起来,在空连接成无数道燃烧着的锁链,如天罗地网一般,要将那黑气困在里面。
而那黑雾立即席卷起一股暴虐的狂风,仿佛一头想要挣脱锁链的巨兽,一次次冲向那巨网,和横空的符做抵死缠斗。
山体震荡,乌云蔽月,阴风阵阵,仿佛还能听到类似闷雷滚滚般的声音从山体深处传来,众人闻之色变。
一名弟子紧张道:“大师兄,怎么办?”
青锋眉头紧皱。
师父说过,如果让里面的东西离开穹洞,后果不堪设想,休说这洛云山上的上百玄门弟子,连洛云山下的葭风郡,十万人家都要遭殃。
但是启动天枢硫火会把整座山峰夷为平地,玉石俱焚。这是最后一道防御,轻易不能动。
他咬紧牙关,“再等等。”
石厅震荡越来越加剧,在雷戟兽的不断撞击下,风凌御界已经摇摇欲坠。
墨辞看了一眼身后,知道御界坚持不了多久。但在山外,青锋一定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好在那些碍事的初蒙们已经被他赶出去了。
他不是谢映之,也没兴替苍生去牺牲,但时,这是他闯下的祸,他得收拾罢了。
与此同时,墙壁缝隙里的黑雾仍在不断冒出,奔腾汹涌,卷起一股巨浪般撞向空纵横交错的罗网,每一条符凝聚的锁链都顿时绷紧到极致,发出断裂般的刺耳声响。锁链上的火苗在黑雾的吞吐包围下,渐渐地变成了幽绿色。
幽绿的光芒摄入他的瞳孔,一股极阴煞的厉气自胸前灌入,墨辞单膝落地,一口鲜血终于从嘴角溢出。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么多的怨灵,你的血流完也不够用。”
墨辞抹了把嘴角:“你一个初蒙,回来做什么?”
“我不仅是个初蒙,我身上还有十重秘印。”魏瑄说话间已经过他身边,往石厅央走去。
墨辞心一震,忽然明白了魏瑄的计划。
这小子比他还疯!
十重秘印不仅封住了魏瑄的秘术能力,也使得他本身就成为了一件封印的法器。
魏瑄这小子竟然意图以自身为镇压黑雾的法器!
“魏瑄!”情急之下,墨辞直呼其名,快速道:“这墙壁后是九年前火烧断云崖时的怨魂,那些不是普通人,是关押在断云崖里的邪魔厉煞,烈火焚烧后所化之怨气岂是你能承受的,就算你有十重秘印加身,你的心魂也会被它们撕裂,拖入这石壁之后的无间之狱!”
魏瑄只是淡淡道:“那又如何?”
没有了那人的日子,无论是在桃源,还是地狱,于他有什么区别?
他顶着肆虐的黑雾走向了石室的央。周遭的黑雾挣脱了锁链汇聚成冲天的杀阵吞没了他!
魏瑄身上的十重玄门封印立即和阴煞的黑雾抵死绞杀在一起。而对魏瑄来说,这简直就是凌迟之刑,就像无数跟魂钉毒刺透骨而来,狠狠撕裂着他的身体和心魄。
正如墨辞所说,断云崖上囚禁的都是杀人盈野、法力高深的邪魔厉煞。
当年断云崖火起,玄清子下令封闭崖谷,砌起高墙,布下法阵,刻下符,大火数日后才自行熄灭,从此,石壁之后便是无间之狱。
此刻,翻腾的黑雾以魏瑄为心形成了一个汹涌的漩涡,要将他吸入这无间之狱。
在黑暗的深处,透过战火、杀戮、野心、阴谋,魏瑄看到了他十年的人生。从深宫幽禁,到兰台之变的连天烽火,颠沛流离,再到秋狩猎场的春风一见,再往后,蚀火焚城,大漠狼烟,铁骑弯刀,还有溯回地里一梦往生,山河长寂……
他以为这一生就这样过去了,透过那杀四伏的黑雾,透过重重绝望的黑暗,他却看到了永安城里连天的灯火。
虽然梦也已再不见那人的身影。只有水岸风起,月浮帘动,清冷的月光照着案上的狐狸面具。
有人在耳边轻语:“每年的上元节,天夜灯火不熄,……臣带殿下去看看?”
“阿季,我养你。”
“阿季,今夜是春夕,我带你去玩。”
言犹在耳,悲伤又温暖……
空,杀凛厉的黑雾骤然腾起,就要将他的身体连同这十重玄门封印一同碾为齑粉!
“魏瑄!”墨辞失色道,
心也不禁怀疑起来,难道他的推演错了?魏瑄帝王之命居然会陨落在此?
也就在十重封印撕裂的瞬间,玄火燃起,明亮如昼。
耀眼的火光逼入眼底,墨辞心顿时恍然,原来他在等着这一刻……
魏瑄果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是借着煞厉的黑雾之力,绞碎他身上的十重封印!只要他能撑下来,撑到解开桎梏的那一刻他还没有死,他还能保持意识的清醒,就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反戈一击!
墨辞倒吸冷气,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种骚操作、野路子,简直是个搏命的赌徒,谁教他的?
玄火照亮了整个石室,在涤尽一切的玄火下,那黑雾迅速地退回了墙壁里。
“这墙该补了,”魏瑄说道,然后回头看向那雷戟兽,一双眸子黑沉冰凉宛若墨玉。
那雷戟兽前蹄一屈,居然跪伏在地。
墨辞愕然:“喂,还有骨气吗?怎么跟小九似的?”
青锋等人连夜修补石壁,重刻禁咒。
此外,孙适发狂失踪,青锋派人去寻找,但是夜黑山高,一时间也找不着。他疯疯癫癫的,就怕掉到了山沟深壑,凶多吉少。
此番受伤的弟子都被安排在竹舍,齐意初和几名女弟子正在为他们治疗。
盛忠和潘慎都受了点轻伤,包扎好了就没什么大碍,倒是其他几人,伤得比较重。
傅昆侥幸活下来了,但是性伤势极重,齐意初亲自在为他治疗。其他四个初蒙弟子在林间被雷戟兽追赶,摔入山谷深涧,伤得也不轻,几名女弟子正在替他们固定断骨,清洁伤口。
竹舍里弥漫着血腥气和各种草药的气味。墨辞不想和一群老弱病残待在一起,看他们没什么大碍后,便走了出去。
竹舍外是一小片竹林,穿过竹林就能听到哗哗的涧水声。
山涧上有石桥,一轮明月照在松间,萧冷疏瑟,遥遥地就看到一道挺拔清峻的背影。
墨辞走过去,也不打招呼,一跃上了桥栏。
魏瑄没有看他,静静道:“雷戟兽是被人放出来的,玄门被人渗入了。”
墨辞不满道:“你这说的,好像玄门盛产叛徒似的。”
魏瑄道:“清早卫夫子刚走,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不会是巧合。”
“那你怀疑谁?”
“嫌疑最重的是人,孙适带他们进林,潘慎滑落山谷,还有你,是你让盛忠去照雪岩。”
墨辞偏过头:“喂,你还怀疑我!”
魏瑄不为所动,细密地想:相比潘慎一个两年级的初蒙弟子,孙适一个学了十八年的涤尘,都能力有限。而墨辞两年升级,二十多岁已经是守境以上,在玄门的地位也似乎很特殊。他还有当帝师的野心。
魏瑄道:“能放出雷戟兽而不被其所伤,不是一般初蒙涤尘级别的弟子能办到的。”
至于目的,似乎是想要借引众人进入石室混淆视听,在混乱设法破壁,引出石壁后的黑气?一旦黑气蔓延,无法控制,不但是整个玄门,连同山下的葭风郡都有一场灾祸……
魏瑄接着刚才的话:“又是谁让蚀九阴和雷戟□□战,最终破壁的?”
墨辞大为冤枉,“我让小九和雷戟兽大战,不就是为了救你们?原来你那么想我的?”
他恍然道:“所以你之前折回来,不是来帮我的,是来看看我在搞什么鬼?你小小年纪,怎么把人想这么阴暗?”
魏瑄无声看了他一眼:“墨辞是个假名吧?”
墨辞睁大眼睛:“你真怀疑我?我们也算出生入死了吧?你有没有良心?”
魏瑄不为所动:“所以是假名?”
墨辞眼珠一转,似没有办法道:“好吧,不瞒你说,我其实姓楚。”
魏瑄忽然感到不妙。
“所以我才不好说你,”墨辞颇伤脑筋道:“殿下,你给自己取名季思楚,你没事老思我做什么?”
魏瑄急声道:“我没有!”
墨辞见刚才还沉凝冷定,独断果敢的晋王殿下,这会儿也会心急气恼,脸红无措,愈发逗他道:“你不是思我,那你思的谁?”
魏瑄薄唇抿成一线,“这与师兄无关罢。”
墨辞借着月色端详着他,露出饶有兴的神色:“我推算不错的话,还是个男子吧?所以你难以言说?”
魏瑄转身要走。
“等等,我看过了,你和他今生有缘。”
月光下,那背影微微一震。
“胡说。”闷闷的声音传来。
他心魔难除,早就决定离开萧暥,自愿今生都被禁闭在玄门。
魏瑄转过身,松间的月光落于他眉梢眼底,晦明难辨的神色隐在那乌沉的眼瞳里深不可知。
“墨师兄不要再白费心思了,我就是个普通人,只想终老林泉,没什么志向。”
墨辞自顾自道:“我望气观运很准的。他会陪伴你一生。当然了,怎么陪不好说了,一生也可长可短,也可能是他活不了多久。”
“住口,”魏瑄心惊,一想到墨辞那张倒霉的乌鸦嘴,“师兄,卫夫子不会把你踹下去,我就不一定了。”
说完一改往日优雅,抬腿跨上桥栏,紧接着,远处忽然腾起了一道亮光。
他举目望去,是映红了天空的火光!漓雨水榭的方向。
魏瑄倒吸了一口冷气,此时齐意初和诸女弟子都在竹舍治疗伤员。
千叶冰蓝就在漓雨水榭!
魏瑄扔下墨辞,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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