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观涛干笑几声,道:“苏贤侄,你莫听别人恶意中伤,无中生有,华山派历来门规森严,尊卑分明。”苏岩道:“是,是,难道小婿看花了眼睛?”
余冰影听他左一个岳父大人,右一个小婿,异常恼怒,晃身上前,一掌向苏岩迎面击去,一掌拍出,这才喝道:“闭上你的嘴巴。”
苏岩有意离间他们,故意不闪不避,大惊失色道:“我……我……又做错了什么?”余观涛喝道:“干甚么?”右袖拂出,余冰影向后纵开。
杨洁霍然立身,脸色惨然,道:“你……你……干甚么?”余观涛冷笑几声,道:“你问问她做甚么?”苏岩连连作揖,道:“岳父岳母大人,都是小婿的错……”
余观涛哼了一声,道:“谁对谁错,我清楚得很。”转头看着余冰影,道:“要你认个错很难么?”余冰影道:“爹爹你打死我罢,认错休想。”
苏岩自语自言道:“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若是执迷不悟,顽固不化,那才不可药救。”他的声音不重,却足以让余观涛听得清楚。
余观涛冷冷道:“你以为我不敢么?你打错了主意!”一步踏上,神情凶恶至极。余冰影“呀”的一声惊叫,连退几步。杨洁怒道:“老头子你耍什么威风?欺负自己女儿,很有本事是么?”
苏岩摇头叹道:“汉朝亡于宦官乱政乎?恐怕不见得,女人干政,重用外戚,才是最大因素,无论大家小家,女人贤惠识大体,家和万事兴,女人刁蛮无礼,此家危矣。”
他看准了余观涛迷恋权力的心理,故意危言耸听,夸大其词,好像谁要来抢他华山掌门。杨洁大怒,抓起一只杯子扔了过去,道:“谁刁蛮无礼了?”
苏岩侧头避过,苦笑道:“岳母大人,我在讲历史典故而已……”杨洁道:“你是别有用心……”余观涛猛地一声大喝,打断了她的话,道:“苏贤侄,你尽管畅所欲言,华山派不是某个人的一言堂,有好的意见建议,我一一接纳。”
他又道:“自己女儿?性子暴躁不羁,也不知像谁呢?”杨洁脸色忽然变得惨白,一丝血色也无,身子颤抖,眼圈竟也红了,叫道:“你话中有话,到底什么意思?”
余观涛嘿嘿冷笑,道:“你捕风捉影,大惊小怪。”杨洁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流了出来,道:“是你一直耿耿于怀……”余观涛道:“这么多年,我有计较么?”
余冰影大声道:“爹爹,是我惹你生气,你迁怒妈妈做甚?”余观涛转过身来,道:“既然你道理都懂,为什么要我难堪呢?”余冰影道:“爹爹,我并非故意让你为难,只是我……我……”
苏岩见她一双大眼中含着眼泪,又有几分哀愁,又有几分羞愤,心中不由得一荡,微笑道:“余姑娘,你这般恼恨我,在下有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总不能让我死得不明不白。”
余冰影忽然想起苏岩种种无耻之事,脸上蓦地现出一股凌厉杀气,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家,那些事又不十分不便说出来,恶狠狠地盯着他,恨不得当场一剑刺死他。
苏岩见她沉默不语,再无顾忌,道:“道:“这桩婚事来得有些突然,难免会有厌恶抗拒之意,不过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会好好呵护你,好妹子,你明白我的心么?”情迷意乱,也不顾余观涛他们在场,张开双臂,便要抱她。
杨洁脸色大变,喝道:“你在做甚么?”余冰影心道:“不杀了他,总是祸患。”笑道:“我就怕你以后是个花心大萝卜,见一个爱一个。”不闪不避,反而往他的怀里扑去,余观涛呵呵笑道:“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苏岩见她笑靥如花,灵魂儿早出了窍,笑道:“好妹子,我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人……”忽然眼前刀光闪动,只见余冰影手持匕首,从上向下,往他胸口刺下。
两人相距极近,又是神魂颠倒之际,如何招架得了,忍不住冷汗淋漓,心道:“我命休矣!”余观涛大喝道:“不得胡闹!”身子纵起,提开苏岩的衣领,退后几步。
余冰影又是一刀刺下。余观涛衣袖一卷,击在她的手腕上,余冰影“啊”的一声,匕首掉在地下。余观涛扶起苏岩,道:“苏贤侄,你没事吧?”
苏岩惊魂未定,脸色雪白,却仍不忘嘴上占便宜,道:“好妹子,你便是剖开我的心,我也只爱你一人。”余冰影牙齿格格作响,伸手去拾匕首。
余观涛叫道:“要么你先杀我,否则你休想去动苏贤侄!”杨洁怒道:“姓余的,你跟着别人欺负你女儿,算什么父亲?”余观涛道:“少年情动,一时难免,我们当年还不是这样?动刀就是不对。”
杨洁道:“少年情动,他是畜生不如。”余观涛哼了一声,道:“你别替影儿遮掩,错了就要改,没有什么好推诿的。”他凝视着余冰影,森然道:“你非要硬搞到底?认个错很难么?”
余冰影道:“我又没做错什么,我认什么错?”这几句话朗朗说来,斩钉截铁,绝无转圜余地。苏岩笑道:“原来余伯伯老糊涂了,不明是非,赖东怪西。”
杨洁见他一直搬弄是非,不知出于什么居心,怒道:“这是我们的家事,与你毫不相关,滚!”苏岩茫然问道:“华山派到底是在谁做主?岳父大人,小婿临行之前,我爹爹一再交待,余伯伯是华山之主,事事皆听他的安排,难道是我爹爹弄错了?”
余观涛怫然不悦,怒道:“在华山我说了算,苏贤侄你尽管放心,没有人敢为难你!”伸手在桌上重重一击,拍的一声,桌角登时掉下一块。
苏岩道:“岳父大人宅心仁厚……只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好人难做。”余观涛脸色铁青,哼了一声,道:“只怪我平时太放纵他们了,让他们领错了意,屡屡以下犯上。”
杨洁见他被苏岩蛊惑,不由得心急如焚,大声道:“老头子,他居心叵测,难道你看不出来么?”余观涛冷笑了几声,道:“你是掌门,还是我掌门?难道我连好人坏人也分吉不清么?用得着你来指教么?”声音说得甚响。
他眼光射向余冰影,厉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余冰影截口叫道:“我问心无愧。”苏岩叹了口气,道:“如今的年轻人,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不去好好孝敬父母,反而以顶撞长辈为荣,唉。”
余观涛大喝道:“那是我错了么?”欺身上前,左掌往余冰影头顶拍落。余冰影道:“谁对谁错,爹爹心里清楚,女儿不敢妄言,只是逼女儿指鹿为马,恕我至死不从。”说着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心道:“大师兄,我先走一步……”
杨洁大喝一声:“余观涛,你敢伤影儿一根汗毛,我便和你同归于尽!”见得情势危急,也不容多想,从墙上取下一把长剑,直直刺了出去。一剑刺出,浑厚有力,朴实无华。
这一剑她救余冰影心切,也不似平日剑招变化多端,暗藏无数杀着。因而更为单纯,也更为凌厉她虽为女流,但在剑术造诣上决不逊于余观涛。只是她为人低调谦虚,故而在江湖上名气远不如余观涛。
苏岩看得暗自吃惊:“爹爹命我借结盟,提亲之名,前来窥探华山派虚实,想不到一介女流之辈,竟有如此精妙武功,难怪爹爹会放下身段,主动拉拢华山派。”
余观涛大怒,叫道:“连你也护着她!”竟不回头,反手抓向长剑。这一抓势如疾风,极是迅速。杨洁冷笑一声,道:“虎毒不食子,你脑子到底想的是什么?被猪油蒙了心么?”
长剑斜转,剑尖突地一吐,嘶的一声,将余观涛的衣袖划了道口子。杨洁驾驭长剑几乎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仅仅是划破衣袖,而不伤他分毫。
苏岩拍手叫道:“好剑法!”杨洁清楚他的用意,喝道:“少在这里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当心我一剑割了你的舌头!”苏岩笑道:“岳母大人你的剑法好得很,至少在华山派可以排第一,我说得不对么?。”
余观涛一张脸沉得似暴雨来临之前的天空,黑沉沉的,没有一点亮光,冷冷的道:“你厉害得很,干嘛不一剑斩了我的手?”
身子旋转,手臂暴张,硬生生去夺杨洁手中的长剑,道:“其实华山派有个女掌门,更是好极了!”他自觉面子大失,急火攻心,说话口不择言。余观涛动作快得出奇,不留半分余地。
苏岩喃喃道:“倘若余伯母做了华山掌门,当真是江湖上古往今来第一人,可以和篡唐立周的武则天相提并论,哎哟,余伯伯岂非成了百事无成的唐高宗?”
余观涛本是权力欲极强,岂容得别人觊觎他的位子,哪怕自己妻子也不行,明知苏在岩血口喷人,诬陷杨洁,却也深信不疑,铁青着脸,道:“想要篡位夺权,只怕没那么容易。”
杨洁见他一张脸都已扭曲,知道他心胸狭隘,再斗下去,只会让他更加恼怒,不由得心中酸楚:“少白,你为什么害我那么惨?自从我嫁给他,就没有半点快乐,罢了,我认输就是。”
假意动作慢了半拍,长剑一滞一缓,露出个破绽。余观涛瞅得真切,嘿的一声,五指如钩,夺下了她手中的长剑。杨洁这一下使得自然而然,不露痕迹,余观涛当然看不出她是有意相让。
余观涛长剑在手,心里说不出的得意,面色也变得愉快无比,他哈哈大笑,朗声道:“阿洁,看来你还是没有参透华山剑法的精髓。”
杨洁苦笑道:“我女流之辈,头发长见识短,又蠢又笨,悟性有限,那比得上你聪明机智。”余观涛听在耳里,觉得受用无比,淡淡说道:“我一直相信勤能补拙,因为我一直比你努力,只是你没有看见而已。”杨洁道:“我是鼠目寸光,有眼无珠。”
余观涛不动声色,深吸了一口气,暗地运起内力,笑吟吟道:“不过你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已经相当不错,女人嘛,无非是本份点,把家庭打理好,不给丈夫添乱子,要那么好的武功做甚?”
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手中的长剑忽然碎裂开来,断成数十截,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剑柄。余观涛看着苏岩,笑道:“我能在华山派排第几?”
苏岩心道:“不就想我拍几句马屁么,这有何难?”装出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样子,大声赞道:“余伯伯盖世武功,天下无双!”
余观涛斜眼道:“真的假的?和你们洗剑山庄相比,又如何?”苏岩高高竖起两只大姆指,道:“有过之而无不及。”余观涛纵声大笑,掩饰不住的欢愉,道:“是么?”
他转过头去,盯着余冰影,轻叹了一口气,口气忽然平和下来,道:“影儿,你心里委屈,难道爹爹心里就好受?你再执迷不悟,只怕这个家都要散了。”杨洁眼泪扑簌簌的流下,低声哭泣。
余冰影心中忽然一软:“妈妈,你别难过,都是女儿的不对。”也不管自己愿不愿意,盈盈拜倒,道:“苏公子,我多有冒犯,请你别往到心里去。”
她顿了顿,又道:“倘若你仍不解恨,便扇几个耳光还我。”杨洁见得一场灾祸化为无形,格格笑道:“苏公子身为洗剑山庄少庄主,宽宏大量,怎么会和你这个傻丫头斤斤计较?”
她爱女心切,唯恐苏岩刁难余冰影,抢先用言语挤兑他,让他发作不得。苏岩笑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对的错的?”端起一杯茶,笑嘻嘻道:”余姑娘饮了这杯茶,我们就是再也不分开的一家人。”
趁余冰影伸手拿杯之际,双手一翻,握住了她的手腕,在她柔腻温软的手背上摸来摸去,贼眼兮兮,魂不守舍,嘴里却道:“好妹子,茶烫得很,你慢慢的喝。”
余冰影见他色胆包天,刚熄下去的怒火不觉又升了起来,双手一抖,茶杯啪的一声,跌在地上,右足飞踢。
苏岩没有防备,翻了几个筋斗出去,鼻青脸肿。哇哇叫道:“我请你喝茶,又有错了么?”余冰影秀眉竖起,叫道:“滚出去!”苏岩笑道:“我们是一家人,叫我滚到那里去?”
余观涛喝道:“不得无礼!”余冰影怒道:“你不走,我走。”身子一晃,疾步冲了出去。
余冰影一奔出‘朝宗院’,泪水才夺眶而出。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怜之人,不禁放声大哭。
就在此时,斜地里忽然冲出一人,伸手往她肩上轻轻一拍。她正在气头之上,五指如钩,似聚云结尘,抓向那人的手腕。那人闪避不及,被她紧扣住脉门,登时动弹不得。
余冰影叫道:“起!”使了个四两拨千斤,将那人掷了出去。那人反应也快,就在后背即将着地之时,伸手在地上一按,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子,叫道:“影儿是我!”余冰影这才看清来人是叶枫,又惊又喜,嗔道:“你不是去库房清点布匹么?”
原来叶枫担忧余冰影,心如乱麻,哪里迈得开脚步?躲在离朝宗院不远的一处角落里,自艾自叹。余冰影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叶枫纵身向前,抱在一起,但愿今生今世,再也不分开。
忽然之间,听得一人喋喋冷笑道:“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到底有没有廉耻?想不到华山派风气居然这般开放,嘿嘿。”
两人面色一变,齐声叫道:“怎么又是他?”却抱得更紧了,心道:“我们一起生,一起死。”苏岩叹道:“岳父大人,既然余姑娘另有所爱,在下高攀不起,这门亲事还是算了吧。”两人大吃一惊,只觉得天旋地转:“爹爹(师父)也来了?”
余观涛倏地发出一声暴雷般的怒喝,直震得两人头皮发麻,耳朵嗡嗡作响,赶紧分开身子,各自退开几步。余观涛大叫道:“小畜生,你……你……?”粗重的喘息之声犹如拉风箱一般,显然异常恼怒。
苏岩叫道:“岳父大人,你千万不能死。”余观涛狠狠道:“便是死,也要先杀了那小畜生……”语音甫歇,叶枫只觉得耳边风声霍霍,一抬头,只见一件黑乎乎的物事飞了过来,劲力极大,呼呼作响。
叶枫闪避不及,被击中面门,踉踉跄跄,跌了出去。低头一看,原来是只散发出一股醺醺臭味的旧棉鞋。余观涛怒骂道:“你这个无耻小贼,亏我养了你二十几年……”
苏岩道:“好人没好报,仁慈宽容,反被以怨报德,唉。”叶枫脸色惨白,全身发抖,颤声道:“师……师……师父……我……我……”
余观涛道:“我不是你的师父,只怪我当时有眼无珠。”余冰影道:“我爱大师兄,大师兄也爱我,我们两情相悦,有什么不对?”
苏岩哈哈大笑,道:“两情相悦,你们懂得什么是爱么?”杨洁骂道:“你胡说什么?”余观涛见余冰影执迷不悟,不由得一肚皮怨气全撒到叶枫身上,叫道:“小畜生,我留你做甚?”
人如兔起鹘落,双掌拍出,凶猛狂躁,竟来取叶枫的性命。叶枫全身酸软,瘫在地上,动也不动。他长年生活在余观涛积威之下,畏他如畏虎,哪敢去逃命?
余冰影忽然跃了起来,扑到叶枫身上,大喊道:“爹爹你干脆连我也杀了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叶枫道:“影儿,你……”余冰影道:“不是说好的吗,要一起生,一起死?”
杨洁面色发白,喃喃道:“冤孽,冤孽。”斜地插上身子,绕着余观涛兜起圈子,双手疾舞,截住余观涛,叫道:“姓余的,你真有那么无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