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冲脸色惨白,以手撑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贾平和高欢一左一右架住他的手臂,大声道:“走!”转头狂奔,往原路返回。
突然之间,脚下一软,地板自动向两边分开,三人猝不及防,叫声不好,身子已凭空下堕,借着上面灯光,只见底下泛着幽冷的光芒,贾平露出了强烈的恐惧,大声道:“刀,刀,快跃上去!”
原来洞底密密麻麻插满了两三尺长短的利刃,人一落下,唯有死路一条。两人抓住何冲,“嗨”的一声,跃起数丈之高,头刚露出洞口,呼呼数声响,十余枚暗器向他们激射而来,把他们的出路尽数封死。
三人无法闪避,只得脑袋一缩,身子又堕下数尺,高欢道:“这样不是办法,我们一定要冲出去!”贾平道:“先找个落脚点!”伸手往洞壁抓去。
手指尚未触及,洞壁伸出数把利斧,向他手腕斩落,贾平叫声“啊哟”,忙缩回双手,高欢道:“冲!”三人提气,又往洞口冲去,但又被暗器逼回。
贾平大怒,喝道:“上官笑你这个乌龟王八蛋,狗杂种,躲在这里暗算我们!”何冲道:“我有办法!”身子放松,直堕下去,高欢两人大惊失色,忙伸手救援。
何冲哈哈大笑道:“用不着!”身子倒翻过来,变成头上脚下,往刀尖撞去。高欢两人胆颤心惊,双手齐上,抓他的脚踝。何冲道:“看我的!”铁链横扫,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击断数十把利刃。
与此同时,翻了个筋斗,双脚稳稳站在断刀之上,微笑道:“这不是有落脚之处么?”贾平愁眉苦脸道:“怎么出去,总不成在下面躲一辈子吧?”
何冲道:“凡事都有规律!”掂起一枚刀尖,向上扔去,刀尖刚出洞口,暗器便急骤而至。高欢叹了口气,道:“我们出不去了!”何冲道:“谁说的?”又扔刀尖。
贾平两人拗不过他,心里喑自叹息。何冲扔到第八枚,再无暗器射出,只听得发出格格的声音。何冲笑道:“我不是找到规律了么?走!”拉住他们的手,拔地而起。
刚冲了出去,暗器又暴风骤雨般封锁了洞口。贾平道:“公子,你怎么找到规律的?”何冲道:“你们见过诸葛弩没有?”高欢道:“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
何冲问道:“十矢发射之后呢?”贾平道:“再装填箭矢。”何冲道:“装填是不是需要时间?”两人恍然大悟,道:“原来这就是规律。”
任何武器,都无法做到无限制发射,利用装填弹药的间隙,发起突击,就是最好的机会。
何冲叹了口气,道:“恐怕我们又要找规律了。”不知何时,一扇厚重的铁闸横亘在他们不远处,切断了他们的去路,也隔绝了他们与叶枫两人的联系。
贾平忽然笑了笑,道:“上官笑做得真绝。”高欢道:“因为他要活命,所以他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何冲道:“等等,我好像觉得有些不对头,你分明替我家做事,怎么为上官笑说话了?”
高欢道:“我是对事不对人。”何冲打了个哈欠,微笑道:“有些累了,坐下来歇歇?”或许他们心里已经清楚,想活着走出甬道,几乎希望渺茫,生有何欢,死有何惧?
贾平道:“那两个家伙呢?”何冲道:“恐怕比我们好不到哪里去。”蓦地想起叶枫狼狈不堪的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他的生活向来过得很单调,叶枫的出现,给他们带来了许多欢乐。
高欢道:“姓叶的家伙真好玩。”贾平道:“脸皮又厚,又爱自作多情,我都替他担心,像他那种人,这辈子只怕连媳妇都娶不到了。”何冲道:“你替他介绍一个,然后收他五百两银子?”
甬道里的灯火忽然全熄灭了,黑暗,令人绝望的黑暗。何冲道:“唱支歌给自己壮壮胆?”贾平道:“唱歌?有女孩子在听么?”
三人手拍墙壁,纵声高唱:“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
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
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
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
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
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
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不对,不对,跑题了,女孩子怎么听得懂豪迈诗词?换一首,最好是缠绵悱恻的,比如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那两个家伙处境的确有些不妙。
赵鱼见得铁闸落下,拉着叶枫的手,急速往后退去,忽然背后呼的一声响,一柄重愈百斤的狼牙棒向他当头击落。
赵鱼右足一使劲,倒跃几步出去,只见身前悄无声息地站了两个人,通体黝黑,面无表情,一个拿着狼牙棒,一个拿着开山大斧。
叶枫两人心中怦怦大跳,暗道:“他们是谁?难道是上官笑请来的高手?”赵鱼躬身行礼道:“两位是?”两人一言不发,宛如塑像一般,动也不动。叶枫低声道:“你对付使狼牙棒的。”
赵鱼淡淡道:“这两个都交给我了。”叶枫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吃惊道:“你能摆平他们?”赵鱼摇了摇头,道:“我摆不平他们,咦,有人来了。”
叶枫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两人如鬼魅般从地下冉冉升起,一个拿着一对八角铁锤,一个拿着柄九环鬼头大刀。相貌装扮,简直和另外两人,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叶枫大吃一惊,嘶声道:“四胞胎,这……这……怎么可能?”
赵鱼冷冷道:“他们根本就不是人,只不过是四个设计精巧的机关而已。”飞身而上,伸手抓向使开山大斧的肩头。开山大斧回臂出指,点向赵鱼手腕穴道,赵鱼微向旁闪,道:“还会点穴,不简单。”
钢刀直刺,刺在开山大斧的腰间,火花微溅,钢刀却弹转过来,赵鱼笑道:“原来是铁铸的!”便在此时,猛听得叶枫叫道:“斩妖除魔刀,我操你奶奶的!”
开山大斧当头劈下,赵鱼一个“鲤跃龙门”,向后倒纵了出去,脚尚未站稳,狼牙棒当头击下,赵鱼身子微蹲,从狼牙棒的胯下钻了出去。
狼牙棒收势不住,击在开山大斧肩上,开山大斧身子摇了摇,并未倒下,呼的一声,斧头砍在狼牙棒的腿上。
赵鱼大为诧异,心道:“他们怎么打起来了?”忽然恍然大悟,寻思:“任凭再精巧的机关,总不能与人相比较,比如缺乏思维,应变能力,所以他们根本分辩不出,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当下跃到安全之地,双手抱肘,脸带微笑,看两个铁人自相残杀,叶枫也发现了其中奥妙,叹了口气,道:“上官笑和少林寺的关系,不是挺好的么?怎么设计出这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赵鱼道:“估计他没有请方丈主持到‘温柔乡’喝花酒,所以别人心里不爽,就稍稍坑了他一下。”叶枫道:“若是上官笑知道他的铁人们,在玩‘四国杀‘,只怕要气得吐血三升。”
说话之间,不时有铁人的胳膊,脑袋,兵器飞了起来,不多时,四铁人尽皆损坏,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成了一堆废铁。
两人担忧何冲他们安危,耳朵紧贴铁闸,希望能够听到令他们欣慰的消息,然而铁闸过于厚实,隔音效果极好,根本就听不到任何声息。
何冲他们呢?降落他们头上的,是幸运之神的祝福,还是死神的咒诅?两人不敢往深处去想,想又如何?因为他们根本就无能无力。
赵鱼盘膝坐下,双掌合什,一脸的虔诚,口里低声念吟着《太上感应篇》:“太上曰。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是以天地有司过之神。依人所犯轻重。以夺人算。算减则贫耗。多逢忧患。人皆恶之。刑祸随之。吉庆避之。恶星灾之。算尽则死。
又有三台北斗神君。在人头上。录人罪恶。夺其纪算。又有三尸神。在人身中。每到庚申日。辄上诣天曹。言人罪过。月晦之日。灶神亦然。
凡人有过。大则夺纪。小则夺算。其过大小。有数百事。欲求长生者。先须避之。
是道则进。非道则退。不履邪径……”
也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铁闸,忽然缓缓打开,难道何冲他们破了机关?叶枫大声欢呼,连滚带爬冲了进去,他并不相信这个世界,会有什么奇迹出现,但此时此刻,他却巴不得有奇迹的出现。
想不到奇迹真的出现了何冲还活着,却和死人并无区别。只见他双眼呆滞,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有经历过极度惊恐之事的人,才会出现这种表情,他刚才的经历,一定就是在生与死,血与肉之间苦苦挣扎。
可以想象,他的精神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没有崩溃,本身就是个奇迹。突然间何冲一声大吼,有如狼嗥,扑向叶枫,双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
叶枫大吃一惊,浑身肌肉似乎僵硬,根本就无法闪避,莫非他被这诡异的气氛,吓破了胆?何冲双手用力,叶枫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儿,都脱出了窍,心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就在此时,赵鱼右掌劈下,砍在何冲颈上,何冲哼也没哼一声,十指松开,软软瘫倒在地。赵鱼道:“你没事吧?”叶枫胸口气血翻涌,答不出话来。喘息了好一阵子,呼吸才慢慢的舒畅。
赵鱼叹了口气,道:“他心里的压力实在太大了。”贾平,高欢如两根挺拔的柱子,直直立在甬道中央,身上插满了箭矢,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肉,犹如两只巨大的刺猬。
他们用血肉之躯维护了何冲的周全,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这场面是何等的惨烈?纵然赵鱼两人艺高胆大,也不禁头皮发麻,喉咙发腥,扶着墙壁,忍不住大口大口呕吐起来。
何冲慢慢爬起,沉声道:“我们走。”他心中已经没有悲伤,只有无法化解的仇恨,他暗暗发誓,他们的血决不会白流,他失去多少,要上官笑十倍,百倍奉还。
往前走了数里,再没碰到机关陷阱,想必上官笑认为那些机关足以击杀任何入侵者,就无须再多此一举。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响起了哗啦哗啪的流水声,三人不由一怔,满脸的惊诧:“哪来的水声?莫非又到了运河?”
叶枫忽然想起初遇青青时旖旎的场景,心里不禁变得柔情似水,思绪飘荡,轻轻叹了口气,暗道:“青青,你在哪里啊?”
三人快步而行,借着灯火的照耀,只见地道的尽头,原来是条水流湍急的地下河,波涛汹涌澎湃,如条桀骜不驯的银龙,浩浩荡荡。
一条小舟系在河岸,船的底部,被利器凿破了几个大洞,河水倒灌进来,不用多说,自是上官笑的杰作。四五具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均被一刀断喉,正是之前押送青青,奔入后堂的那几名神都帮教众。
三人怔立河边,如痴如醉,心中犹如千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又苦又涩。过了良久,赵鱼才道:“我一直有个愿望,就是要死,也要死在有阳光,开满鲜花,干干净净的地方,这个地方又潮又暗,我很不喜欢。”
叶枫道:“我们就去找有阳光,鲜花盛开,干干净净的地方。”就算无路可走,也绝不能失去希望。何冲盯着他们,一字字道:“怎么找?”赵鱼看着滔滔的河水,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向前,向前,就会看到阳光,就会看到鲜花。”
何冲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道:“船都破了几个大洞,怎么逆水行舟,怎么不进则退?”赵鱼豪气干云,双手叉腰,朗声道:“大不了一人抱根木头,随波逐流,但愿水里没有吃人的鱼……”说着说着,忽然间嘴巴好像,被人硬生生塞入一枚臭鸭蛋,眼睛睁得大大,再也说不下去。
只见水中不知何时出现了数十头体型庞大,面目狰狞的鳄鱼。它们齐齐看着他们,眼里发出幽绿的光芒,尾巴拔动着水浪,张大嘴巴,露出锋利如刀的牙齿。
三人“啊”的一声,不由自由退了几步,心中突突乱跳。何冲瞪着赵鱼,问道:“你说怎么办?”赵鱼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在想办法。”
何冲满脸通红,嘶吼道:“你们都是骗子,我……我……一个人……也救得了青青,我……我恨你们!”蓦地跃起身子,卟通一声,纵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