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重天决非平庸之辈,他在江湖上的地位,以及他的影响力,如同他的绰号一样,堪称‘中流砥柱’,他的身上承载了世人太多的希望及梦想。
这个江湖的权力版图,长期有三股势力把持着,而岳重天却有第二势力之称。第一股是有数百年历史,根深蒂固的武林盟。
武林盟由多个大门派联合而成,权贵,富人居多,倾向保守,江湖上十有六七的门派皆在武林盟直接或间接的掌控中,故而武林盟的声势最为浩大。
正因为武林盟的主要力量,是由几大门派为支撑,所以也就决定了他的宗旨,必须是为大门派争取最大的利益,因而无论制定什么规章条例,都尽量向大门派倾斜。
当然这些大门派也并非铁板一块,精诚合作,造福江湖。反而各有各的算盘,凭借自身在武林盟的优势,大肆拉拢,收编各个小门派,在武林盟内部形成一个个,连盟主都无法驾驭的山头,圈子。
时至今日,武林盟已经完全被几个大门派所胁持,相互勾心斗角,死气沉沉。若想恢复成立之初的活力,就必须分化几个大门派的权力,但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那些大门派宁愿武林盟灭亡,也不愿把自己手中的权力交出去,哪怕是象征性的一点点。
另一股势力是比较激进的大同教,它的宗旨是“天下大同,人人平等”,主张剥夺所有既得利益集团的超范围权力,建立一个高效廉洁的新秩序,让每个门派都能参予其中,畅所欲言。
然而理想是美丽的,但现实却相当的残酷,由于大同教的观念过于惊俗骇世,远超出了人们想象,不仅为世人不容,视为洪水猛兽,旁门邪道,更被武林盟看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凭心而论,大同教出发点是让大家受益,只是步子迈得过于太大,当时世人思想古板顽固,那接受得了这种大刀阔斧,横扫一切的做法?简直吓坏了每一个人,而且武林盟动用了所有的资源,恶意抹黑、评击,大同帮的形象登时如过街老鼠,人人避之不及。
以至世人提起大同教,都带着污蔑性的口气:“魔教”,“教人成魔,万劫不复”。声名狼藉,举步维艰的大同教终于在三十年前,不得不退出中原,远走西域,如今在江湖上的影响力,已经微乎其微。
岳重天的行事方式,介乎在武林盟和大同教之间,他既厌恶武林盟的僵化古板,贪婪腐化,却又不赞同大同教打倒一切,重新再来的做法。他选择的是比较温和的中间路线,既顺应了人们期待变革,削减大门派权力的诉求,又没有对现有的体制做伤筋动骨的改造。
在那个年代,无论向左向右,都显得不合时宜,只有走中间路线才最妥当。岳重天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怎么做能讨人喜欢,其实他也一直这么做。
他的策略有些像温水煮青蛙,让几个大集团在维持现状之下,稍稍分出一部分,无关紧要的权力,堵住世人的不满,并且采取预措施,抑止住愈演愈烈的贪腐之风。
直至他的势力,形成一股无法逆转的浩浩洪流,再与武林盟摊牌,决裂。如果说大同教的手段,就是悍将手中的长枪利斧,杀伤力太强,而他便是美人的温柔一刀,既割了别人的肉,又引不起别人的反感。
数十年来,他脚踏实地,默默经营,以星火燎原之势,将其余三四成的门派,纳入他的囊中,俨然有与武林盟分庭抗礼,一争高下之势。
近两年来,变革派与武林盟矛盾激化,双方摩擦不断,虽然尚未到大打出手的地步,但双方都在厉兵秣马,为终极一战做准备。无论谁赢了,谁就能决定这个江湖的走向,是继续一潭死水,毫无生机,还是荡起涟漪,枯树发芽?
决战前夕,整个江湖弥漫着诡异的气氛,谁能保证,武林盟会不会用非常手段,以最小的代价搞掉岳重天,让他的阵营土崩瓦解?
搞人,并非要终结生命,把声誉搞臭,更让一个人生不如死,只要他一天活在世上,就要承受别人异样的目光。
暗杀,技术含量太低,而且过于直接,说不起会引起公愤,造成江湖动荡,风险太大,不到万不得已地,决不轻用。
让岳重天声名狼藉,就是最好的打击手段,若让一个人臭得众叛亲离,实在容易至极,先大张旗鼓,造足声势,然后指使几个伶牙俐齿的人诬陷他,那么他也差不多完了。
难怪何冲会勃然大怒,只要是正常的人,稍动一下脑筋,都会想到这是什么回事,早不搞,晚不搞,偏偏要挑选敏感时期?这难道不是**裸的陷害么?
像岳重天这种志向远大之人,又怎会是恶名昭著的‘通天双煞’?这个谎言编得实在太荒唐,太蹩脚。姚大是不是武林盟的一枚棋子?这一切是不是武林盟精心设下的局?
山雨欲来风满楼,决战前夕,注定充斥着各种无法预料的阴谋,阳谋!
姚大通哈哈一笑,道:“要什么证据啊?我和他相处多年,对他了若指掌,我随便说一个出来,就是最好的证据。”赵鱼微笑道:“你请说。”姚大通道:“岳重天生于戊子年,闰十月二十一,亥时,属鼠,今年正好六十一岁。”
青青静静地看着他,神情古怪,既有几分惋惜,也有几分嘲笑,轻声说道:“姚先生,你错了。”姚大通怒道:“我会记错吗?我属猪,比他大一岁。”青青见他愤愤不平,绝没有奸诈谲狯之色,淡淡一笑,道:“你再仔细想想。”
姚大通道:“想个屁啊!每年十月廿一,老爷都会宴请宾客,给少爷做生日。”青青并不反驳,叹道:“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有多少人想搞倒岳大侠?”姚大通道:“他是罪有应得。”
青青道:“但为什么没有人成功呢?”姚大通一怔,说不出话了。青青道:“一来岳大侠谨慎小心,做事滴水不漏,二来那些人准备不足,临时抱佛脚,满口胡话,一点也不严谨,焉能不败?”
叶枫忽然大吃一惊,满腹疑窦,暗道:“听青青的口气,好像和岳重天有过节一般,她不是岳重天的追随者么?她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不敢再想下去,因为这种事,实在太荒谬,太离奇。赵鱼也是一脸惊诧。
姚大通脸上犹似罩上一层寒霜,怒道:“你……你……以为……我在说谎?”叶枫心道:“人家给你指点迷津,你却一窍不通,果然笨得无药可救。”
青青嫣然一笑,柔声说道:“姚先生,你别气恼,这几年岳大侠如日中天,自有一帮文客骚人,替他歌功颂德,立传著书,我虽然与岳大侠不熟,却也拜读过几篇有关岳大侠的文章,和你所说的……难……难免……有些出入,姚先生你学识渊博,难道你没读过那些书么?”
她满口吴侬软语,格外的温柔动听,便是开口反驳别人,也让别人不觉得厌恶。姚大通听她声音柔曼,怒气不觉消了几分,道:“当真无耻,这种人也配著书立传?”
青青道:“世上还是趋炎附势的人多,只要你功成名就,身边溜须拍马的人自然多了,像茅房里的苍蝇,想赶也赶不了。”叶枫不由哈哈大笑。
姚大通道:“我才不看那些胡编乱造,颠倒黑白的书,我见一本,就烧一本。”青青点了点头,叹道:“怪不得……其中有一篇文章是这样描述岳大侠的:‘……生于庚寅年正月初八,申时,其时风卷云动,天地变色,电闪雷鸣,世人皆谓,此子非凡人也……’。”
赵鱼冷笑道:“又是愚弄百姓的符瑞征兆,要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暝,太公往视,则见蛟龙於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要么‘生时,有云气青色而圜如车盖,当其上终日,望气者以为至贵之征,非人臣之气’。要么‘赤光绕室,异香经宿不散。体有金色,三日不变’,显得自己是天命所在,嘿嘿。”
叶枫道:“拼命往自己脸上贴金,也不害羞。”咳嗽几声,双手击拍,纵声唱道:“你身须姓刘,你妻须姓吕,把你两家儿根脚从头数:你本身做亭长耽几杯酒,你丈人教村学读几卷书。曾在俺庄东住,也曾与我喂牛切草,拽坝扶锄。
春采了桑,冬借了俺粟,零支了米麦无重数。换田契强秤了麻三秆,还酒债偷量了豆几斛,有甚糊突处。明标着册历,见放着文书。
少我的钱差发内旋拨还,欠我的粟税粮中私准除。只通刘三谁肯把你揪扯住,白甚么改了姓、更了名、唤做汉高祖。”唱到最后,冷笑几声道:“换了个马甲,就当别人不认识么?你还是偷鸡摸狗,欠钱不还的刘三。”
姚大通目瞪口呆,喃喃道:“庚寅年正月初八?”青青道:“对啊,今年正月初八,我还荣幸参加了岳大侠的寿宴。”叶枫道:“我这次去杭州,就是给岳大侠祝寿。”
赵鱼道:“一点也不奇怪,我的上司就把自己年龄改小了六岁。”青青微笑着,道:“姚先生,既然你决意和岳大侠为敌,就算岳大侠不与你计较,他众多的追随者,也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她笑得既甜蜜,又妩媚,叶枫不禁心中一动,只听得青青接着道:“那位在外面吹风的少年,恐怕第一个来找你的麻烦。”姚大通居然镇定下来,道:“我太大意了,既然他要做大侠,肯定做得不留痕迹。”青青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姚大通苦笑道:“就算我说了,你们会相信吗?假如我说岳重天右臂有块铜钱般大小的黑痣,上面生着三根二寸长的汗毛,你是不是这样回答:岳重天相貌非凡,面如重枣,身高八尺,浑身无痣……”青青道:“正是。”
叶枫道:“这个更简单,有一种药水,滴一点上去,便可去斑除痣。”姚大通又道:“倘若我说岳重天爱吃猪蹄膀,喝酒只喝绍兴女儿红,别人都叫他‘兔儿爷’,你肯定这么说,岳重天从幼信佛,曾拜天台山清智长老为师,心怀慈悲,蝼蚁不伤,三餐素食,从不知酒肉滋味,对吗?”
青青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诧异道:“姚先生,你不是不看那些书吗?”姚大通道:“我不看书,并不代表我耳朵不会听啊,你真以为我是,双耳不闻窗外事的蠢书生?”
叶枫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说这些话?”姚大通道:“岳重天本来就是那样的人,我为什么要说谎?”青青道:“你这么说,别人更不相信你。”
姚大通道:“我为什么要别人相信?”青青道:“原来你根本就不了解岳大侠。”姚大通道:“我的确不了解他。”青青做了个送客的手势,笑道:“姚先生,请。”
姚大通一动不动,冷冷的道:“我去哪里啊?”青青道:“回白鹿书院教书啊,我可以保证,我们决不找你麻烦。”姚大通道:“我为什么要走?”
青青道:“你没有证据,留在这里,岂非自找麻烦?”说着眼睛往外面看了看。姚大通道:“我为什么要忍耐这么多年,选择这个时候出手?”
赵鱼道:“因为岳重天正处于人生的最巅峰,你要他跌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此言一言,众人都是一惊,姚大通道:“报仇最大的快感是,让仇人从云端落入地狱。”
青青一言不发,明亮的眼睛,忽然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也不知那是种寻到出路的喜悦,还是无可奈何的悲伤?
赵鱼道:“你一出手,就要置他于死地。”姚大通道:“他简直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赵鱼道:“你的证据呢?”姚大通道:“时机一到,我自然会拿出来。”
青青忽然笑了笑,笑容中带着种尖针般的讥诮,道:“你以为岳大侠会束手待毙?如果岳大侠只有这些本事,他根本就扛不起变革的大旗。阿冲,快杀了他们!”
叶枫大吃一惊,心道:“她不是恼恨岳重天么?怎么又变了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