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仍不放心,又刺了七八剑,当即割了块衣襟,把双手裹得严严实实,在缪宗棠身上小心翼翼摸索着。
青青见他谨慎紧张的样子,倒忘了自己命在旦夕,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他已经死了,你还怕他做甚?难道他会要你的命?”
叶枫认认真真道:“他是用毒的大行家,哪怕死了,同样可以致别人于死地。”说话之间,从缪宗棠怀里掏出三件东西来。
第一样是枚用白银铸成,类似铜钱的东西,正面雕刻着缪宗棠头戴皇冠,拿着权杖的半身像,后面是一条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巨龙盘旋在空中,正反面均刻着:“世界钱”三个字。
叶枫哼了一声,把银币扔到一边,冷冷道:“我堂堂中华帝国,物产丰富,疆域宽广,才不稀罕蕞尔之邦的破东西,征服他们,等于给自己背包袱,添麻烦。”
青青摇着头,轻轻叹息道:“正因为太大了,自朝堂到江湖,个个以大爷自居,目空一切,对于新鲜事物根本就嗤之以鼻,蕞尔之邦又如何?西方番人精于制造火器,依我之见,将来主宰世界的,就是那些乒乒乓乓的鸟枪鸟炮。”
叶枫嘿嘿冷笑道:“你是杞人忧天,想太多了,鸟枪鸟炮是胡射一通,击倒人全凭运气,而我们可以做到一剑封喉,踏雪无痕,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囊中取物。”青青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但愿如此吧。”
第二样是张叶枫从未看过的战舰草图,尖若矛首的船头,高高的干舷,船身覆盖着厚厚的铁甲,前后左右均有大口径火炮,更令人船上一片风帆也无,也不知用什么推进的。
叶枫哈哈大笑道:“当真是异想天开,脑子发烫,要想老百姓填饱肚子,就得多种粮食,难道要每个老百姓,驾着一条奇异怪状的船,去当打鱼,或者当海盗?”
青青又叹了口气,道:“我曾经在泉州月港,遇到一个西方的圣人,他对我说,财富来自海洋,谁控制了海洋,谁就控制了世界,但是前提是必须有支纵横四海,天下无敌的舰队。”
叶枫听到这里,不由得觉得青青荒诞不经,心想:“我只听过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片汪洋大海,怎样去控制?难道要铸一条长得无边的铁索?青青中了毒,神智有些不清,我何必要让她不开心呢?”应道:“正是。”
第三样东西被块黄布紧紧包着,看上去方方正正,也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叶枫心中突突乱跳,一阵头晕目眩,十指微微颤抖着,一时也不知要不要解开?
青青微笑道:“是祸躲不过,我都不怕,你紧张什么?”叶枫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双手慢慢解开了黄布。只见里面端端正正放着一块碧玉刻成的印章,底部写着“世界皇帝之印”。
叶枫大失所望,不禁怒火中烧,抓起印章,啪的一声,摔得粉碎,大骂道:“去你奶奶的!”
青青忽然跪了下来,对着缪宗棠恭恭敬敬,磕了几个晌头,道:“谢谢你。”叶枫瞠目结舌,吃惊地看着她,道:“你……你干什么啊?”青青苦笑道:“我若不死,这场戏就要露馅了,自杀我又没有勇气,正好他给我解脱,难道不应该谢谢他吗?”
叶枫心中一酸,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涌出,说道:“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青青咬了咬牙,道:“为了报仇,谁欺负了我,我一定要他付出代价。”叶枫喃喃道:“你……你……这是何必呢?”
青青仰望着他,柔声道:“我有件事求你,你务必要答应我。”叶枫哽咽道:“我一定答应你。”青青附在他耳边,连比带划,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话。
叶枫听着听着,眼睛越瞪越大,到最后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失声叫道:“你……你……说什么?你这么对他,是不是对他太不公平了?”青青笑道:“所以我要给他希望,只有这样,他才能好好活下去,其实他是个相当脆弱的人。”
岳冲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两双乌黑调皮的眼睛,只见两个七八岁的孩童,托着下巴,站在敞开的窗户之前,笑眯眯的看着他。
干枯萧条的枝头上,几只喜鹊吱吱喳喳叫唤着,显得特别的热闹。岳冲心头禁不住卟卟狂跳起来,暗道:“喜鹊叫,好事到,莫非青青已经平安无事?”
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男孩,摇了摇头,模仿着大人的口气,叹息道:“太阳都晒到屁股上了,还不起床,真是懒得一汰糊涂。”
另一个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女孩,轻轻哼了一声,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女人啊女人,你的眼睛,一定要擦亮点,否则嫁给好吃懒做的男人,有苦头吃了。”
男孩伸出右手,手指头几乎戳到了岳冲的后脑勺,格格笑道:“这个男人,你嫁不嫁啊?”女孩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他这么俊俏的脸蛋,那个女人不心动?就算给他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了。”
岳冲暗自苦笑,心道:“如今的小屁孩,不知吃了什么药,个个懂事特别的早。”男孩哈哈大笑,道:“可惜他今天的新娘不是你。”女孩耸耸肩头,扁了扁嘴,道:“君生我未生,君老我未老,天意如此,如何奈何?”
就在此时,听得一声暴喝:“两个小鬼头,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呢?吵醒了新郎倌,不打得你们屁股开花才怪呢?小花想嫁人了不是?东山底魏赤脚的儿子魏狗蛋年纪不少了,要不要替你们撮合撮合?”
男孩女孩“哎哟”一声,满脸通红,撒腿便跑。岳冲寻思:“新郎倌?说的是我吗?”瞬时间,苍白的脸颊布满了红潮,心跳得更快了。
忽然之间,只听得吱的一声,门被推开,三个女人走了进来,岳冲一见到这几人,登时一张嘴巴张成了半圆形,却发不出半点声息,神情有多诧异,就有多诧异。
这三个女人肥肥胖胖,约莫四十多岁,穿着红彤彤的衣衫,如三朵火红丰满的云朵,照得岳冲眼花缭乱,心道:“我的妈啊,火德星君的七八姑八大姨下凡了。”
她们脸上的白粉打得极厚极厚,没有八两,也有半斤,岳冲忐忑不安,忍不住替她们捏了把汗,万一开怀大笑,这些粉底岂非要似雨点一般,簌簌落了下来?
还未走近,岳冲只觉得脂粉浓香扑鼻,再加上满脸的笑容,分明就是替人牵线搭桥的媒婆,岳冲结结巴巴道:“我……我……认……识你们么?”
右边那位下巴长着一粒黑痣(她故意不用粉底掩盖,或许在她看来,这是一粒让男人心跳加速的美人痣)的女人,有意无意转动着水桶粗细的腰身(其实她是在模仿某些身材好的女子扭动着水蛇腰)。岳冲似乎听到了腰间赘肉相互撞击的啪啪声,登时心中涌起八个字:“东施效颦,适得其反。”
幸好叶枫那个活宝没有在场,否则定然拍着手叫道:“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抬高,咱们一起排排污秽之气……”她格格大笑,或许她是想营造出声若黄莺,婉转柔嫩,清脆如铃的意境,但在岳冲听来,却似破锣烂钹,直震得耳中嗡嗡大响。
只听得她捏着喉咙,幽幽道:“茅坑儿,你出门几年,就不认识香姨了么?”岳冲毛骨悚然,想笑又笑不出来,吃惊道:“茅……坑……儿?”香姨道:“那年你娘上茅房,忽然肚子疼痛难忍,便生下了你,所以大家都叫你茅坑儿,雪姑,你当时在场,可以作证的。”
雪姑头上涂着过量低劣的刨花油,以至隆冬时节,也有不少虫子在她头上转来转去(人家本来想玩的是百鸟朝凤,只不过一不小心搞砸了而已),似花旦唱戏,道:“幸亏那天我也尿急,若不然你娘手忙脚乱,不知如何应何?对了,兰婶,你一听到我的叫声,赶紧就来了。”
兰婶捋捋了袖子,有意裸露出双腕,只见左右分别绣着“只要曾经一起睡过,何必非得做你的老婆?”,“不阅男无数,怎知谁优谁劣?”两行字,岳冲倒吸了口气:“果然是高手在民间,想当年也是路见不平一声吼,说出手就出手们狠角色。”兰婶道:“我当即端了盘热水,替你洗身,剪脐带,茅坑儿,你就忘了我们三人了?”
岳冲平白无故被她们安了个“茅坑儿”的名字,不由得啼笑皆非,毕竟是名门子弟,涵养极好,使不出泼皮手段,惟有摇头叹息。雪姑笑道:“虽然你这个土得掉渣的名字,和你高大上的身份,极不符合,但这的确是事实。”
香姨道:“也莫去刨根究底问你的妈,为什么要给你取个臭不可闻的名字,乡下就是这样的风俗,太响亮的名字容易引起老天爷的妒忌,我的儿子还不是叫四眼狗?”
兰婶道:“茅坑儿,多么吉利的名字啊,就像秀才写文章,一笔就点出了你的来龙去脉,周公解梦,茅坑象征着大富贵……”三人喋喋不休,唠唠叨叨。
岳冲忽然心念一动:“原来是你在背后捣鬼,茅坑儿,哼哼,待会儿我非得请你喝上几大勺,大富大贵,大吉大利嘛。”当即笑道:“你们几位是不是想给我做个媒啊?”
兰婶道:“但是那户人家有些刁钻,非得自己先验验货,万一碰到的是歪瓜裂枣,有某些方面缺陷之人,至少还有回旋的余地。”
岳冲眼前不禁现出了某人一脸的坏笑,笑嘻嘻地道:“有几个男子能比我长得标致?”香姨道:“也莫怪别人多心,常言道,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何况是个大茅坑?再娇艳的鲜花,只怕也被熏得枯萎了。”
雪姑道:“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这个茅坑打扫得非常的干净,一点异味也无,比较适应鲜花的茁壮成长……”只听得一人朗声说道:“我倒要看看,有说得那么好吗?我的妹妹,可不能嫁给没什么本事的纨绔子弟。”
只见叶枫贼眼兮兮的立在门前,身后还跟着两女一男,均穿得花花绿绿,岳冲怒自心来:“这家伙向来一肚子的坏水,狗嘴吐不出象牙,这次又想玩什么花样?我得先下手为强,杀杀他的气焰。”
当下面带微笑,招了招手,道:“你过来。”叶枫不知是计,大大咧咧走了过来,双手叉腰,耻高气扬道:“有话就说,我忙得很呢。”
岳冲慢慢坐直身子,笑道:“那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叶枫得意洋洋,拖着长长的尾音,道:“你记得就好,莫到时过了河,就抽了桥板。”岳冲道:“岂敢,岂敢。”
叶枫哈哈大笑,道:“谅你也不敢。”忽然“啊”的一声,仰面倒下,捂着肿得老高的脸颊,怒道:“你……你……敢打我?”岳冲气定神闲地拍着双手,缓缓道:“打的就是你,我是茅坑儿,你又是什么东西?我看你连茅坑里的蛆虫都不如。”
众人忍不往大笑,果然如岳冲所想,一笑起来,脸上的白粉一块块掉落下来,露出粗糙不堪的肌肤。叶枫跃了起来,气乎乎的吼道:“你反了不是?我是你的大舅子,说白了就是你老婆的兄弟。”
岳冲看着他身后那个宽襟大袖,长相一般的女子,莫名其妙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青青已经……他怕我伤心难过,所以就唱这一出来安慰我?”心中一酸,眼圈却已红了。
叶枫见他这等神情,晃着脑袋,道:“大舅子这个角色,就像皇帝身边的太监……”岳冲强忍着悲痛,冷笑道:“对,你就适合扮演太监这种丑角。”
叶枫情知失言,幸好面皮极厚,居然脸不改色,道:“或者是灶神,平时毫不起眼,但到了关键时刻,一句话便教你前功尽弃,无可奈何。”
岳冲干笑了几声,泪水终于掉了下来,道:“你好威风,你好厉害。”叶枫一脚踩在椅子上,双眼盯着他,道:“你后悔了吧?大舅子是惹不起的。”岳冲笑道:“听说叶大侠是一个孤儿,何来的兄弟姐妹?”
叶枫哈哈大笑,道:“你这个人放的是无声屁,既臭哄哄又阴毒至极,我不但有兄弟姐妹,还有爸妈。”回头对着那对年长的男女,笑道:“爸,你咳嗽了那么多天,别再硬撑下去,等今天办了妹妹的喜事,赶紧找个大夫抓几帖药吧。”
岳冲听在耳里,不亚于响起晴天霹雳,登时目瞪口呆,颤声问道:“他……他……是你……你……爸?”叶枫笑道:“那是当然,爸,你叫什么来着的?”岳冲差点跳了起来,道:“有没有搞错?你连你爸叫什么都不知道?”
叶枫双手一摊,作了个无可奈何之状,道:“我日理万机,吃的江湖饭,操着皇帝的心,哪有闲功夫管那些无关紧要的事?”那男人战战兢兢道:“小……小人……姓章……是章鱼的章,不是蟑螂的蟑。”
岳冲“哈”的一声,笑了出来,道:“应该是文章的章,只可惜你这篇文章做得驴唇不对马嘴,前言不搭后语。”那女人倒也机灵,狠狠踢了男人一脚,道:“你当真老糊涂了,你是武大郎……”
叶枫面现不悦之色,冷冷哼了一声,那女人赶紧改口道:“你是叶大郎,我是潘金莲,我们的儿子叫叶……叶……”说到此处,眼巴巴看着叶枫。
岳冲笑道:“叶大忽悠。”潘金莲一拍大腿,叫道:“对,就是叶大忽悠。”叶枫忍无可忍,暴喝道:“我叫叶枫!枫树的枫,不是疯疯癫癫的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