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得青青轻轻说道:“天快亮了。”叶枫猛然醒悟过来,抬头往东方看去。只见黑漆漆的夜空忽然露出道亮丽的黄色,似鹅黄,也似蛋黄,更似画师的神来之笔,惊艳,令人叹为观止。
叶枫赶紧熄灭了手中的灯笼,屏住呼吸,凝视着天际。只见那道黄色像被施展了某种不可思议的魔法,慢慢的蚕食,侵蚀着它旁边的乌云。
更让人称赞的是,仿佛那黄色里面镶嵌着颗夜明珠,它似乎不甘心屈膝在那黄色的关照之下,急欲挣脱约束,在里面极不安分的跳跃,躁动着。
每动一下,覆盖在它身上的那层黄色就稀薄一分,变得有些通透明亮,只见它跳得越来越快,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快速的搅动着,向外溢出黄的,红的光线,交替变幻,亦真亦幻。
叶枫陪余冰影不知看了多少次日出,但大多是为了讨得她的欢心,却从未静下心来领悟,去体会日出的壮丽优美,如今静静的在这寂静的山顶之上,细细品味来自大自然的赏赐。
不由得暗自寻思:“如今的一幕,岂非和当下的形势有几分相似?新势力想破茧而出,自立门户,而保守的旧势力却极力压制,意欲维持现状,然而天下大势,浩浩荡荡,岂是一般力量,所能阻挡的?”
想到此处,叶枫的心情就像天上变幻的风云,起伏不定:“难道变革就唯一的选择和出路吗?倘若变革者没有制定出一套合理完善的政策条令,纵然侥幸夺取了政权,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和那些不知变通的保守者有什么区别?”
他接着又想:“江湖之所以丑闻频出,并非个人能力的问题,而是缺乏一套制约人的手段,不受控制的权力,再老实的人也会有非份之想。譬如说要我终日面对美女,银子的诱惑,可能一天,两天我会无动于衷,但时间一长,谁能保证我不会心起邪念?”
要想老虎不咬人,就得把它关进坚固的笼子里,要想坏人不敢有非分之想,就得把权力戴上镣铐。叶枫迫于所处的时代,以及自己的见识,当然想不出破解之道。
只觉得是某个关节出了差错,至于如何纠正,如何去弥补,决非他们这代人所能解决的,毕竟每个时代都有他的局限性,但能够发现问题,已经是个很了不起的进步。
青青幽幽叹了口气,轻轻说道:“真美,美得简直无法想象。”光线愈变越强烈,犹如浓墨重彩的画卷,色彩斑斓。
那蛋黄不甘大权旁落,虽然一直在做殊死抵抗,无奈大势已去,须臾之间就一败涂地,那明珠跳了起来,跃起身子,轻轻一撞,就冲开了薄如纸片的防线,破膛而出,以种昂首挺胸的姿势,骄傲地冉冉升起。
就在这弹指一刹那间,只见旭日东升,光芒四射,山巅,树梢,大地凡是能够被他照耀到的地方,仿佛大师的妙笔生花,轻描淡写的随手一带,就涂抹上了一层神圣的色彩。
这也是种凤凰涅槃,浴火重生般的新希望,再灰暗的心情,在这阳光底下站立片刻,便统统抛之脑后了,再难熬的日子,抬头看看灿烂的阳光,于是咬咬牙,挺起胸,又往前走了下去。
“青青她有希望么?”叶枫的心不禁在隐隐作痛,耳畔似乎响起了青青在昨夜所发出的凄厉绝望的叫声,那场景足以令人完全丧失求生的欲望!
只是连叶枫也没有想到,她居然挺到了现在!或许她还有未了的心愿,也有她真的想看日出,所以才能才能活到现在,但她体内的‘三天三夜’,会按着她的意愿么?也许这一天,将是她生命的最后的一天!不知不觉之间,泪水慢慢漫出了眼眶。
青青仰望着岳冲,叹了口气,道:“我是不是丑极了?”她的脸颊早已浮肿不堪,犹如发过头的馒头,哪有昔日的光彩?甚至有几分可怖,就似一朵枯萎的花朵,只要轻轻一阵风吹过,便凋落地上。
岳冲凝视着她,神情迷离,如痴如醉,仿佛初次见到她的时候,几乎能听得见卟通卟通的心跳声,低声说道:“我怎么感到身子飘飘然的?你是不是顺手牵羊,偷走了我的心?”
青青苦笑道:“你是交友不慎,碰上了我这个大骗子……”说到此处,不由心中一酸,忍不住潸然泪下。岳冲却笑了,笑容中荡漾着幸福和满足,道:“我们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也不吃亏,嘿嘿。”
他笑的愈是欢畅,青青心头却愈酸楚,幽幽说道:“现在你后悔,也许还来得及。”岳冲道:“后悔什么?来得及做什么?”青青道:“反正又没有人知道我们拜堂成亲的事,天下好的女人多的是。”
岳冲已不再笑,眼睛里充满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哀伤:“你以为我们是孩童玩过家家的游戏?不管我以后身边有多少女人,却始终改变不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的事实。”
就在此时,一缕轻风拂过,几片枯叶从他们的眼前飘过,青青伸出肿胀的手臂,用两指挟住一片叶子,只听得“嚓”的一声,叶子碎裂,如纸屑一般,从指缝间飘落。
青青又叹了口气,道:“从何处来,回何处去,我呢?何处是我的归宿?一身的罪孽,看来也只有堕入十八重地狱,万劫不能超生。”
岳冲默不作声,过了一会,说道:“你往何处去,我便随你身后行。”青青身子蓦地一震,颤声道:“你……”岳冲忽然挥手,大声道:“你是你,我是我,我要做什么事,与你何关?当初不是击掌为誓,尊重对方,互不干涉,你怎么反悔了?”
旭日急于证明他无可争辩的统治力,忽然奋力往上一跃,又升高了许多,岳冲吃惊地看看着她,不但神情诧异,而且极其恐惧。青青又惊又怒,尖声叫道:“我……我……怎么了……”
情不自禁摸着自己的脸庞,只觉得自己的肌肤如被注了水,充了气一般一寸寸的澎湃开来,全身的骨骼也发出爆竹般的响声,而迎面照来阳光却如尖针,利刃般,和皮肤一接触,便产生一种无法形容的疼痛,禁不住大声**。
岳冲定了定神,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强笑道:“别怕,别怕……”青青看着天上红彤彤的太阳,眼里忽然露出强烈的恐惧,大口喘息着,整个人在抽搐,抬起手臂,指着太阳,喝道:“你再过来的话,我就杀了你!”
岳冲一惊,不知她为何要对太阳发怒,突然心下明白:“原来她已经神智错乱了!”不由得胸口大痛,怔怔发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叶枫忽然心念一动:“难道这阳光是引子?”也不管推测是否正确,当下拨转马头,往阴暗处驶去,叫道:“快放下车窗布帘!”
岳冲大感奇怪,不明白叶枫为何要他放下布帘,问道:“为什么?”话音刚落,只听得嘶嘶的布帛撕裂声不绝于耳,原来青青不断涨大的身躯硬生生挣脱了衣服的束缚。
不过须臾之间,只见青青的身躯至少大了两三倍,犹如天神金刚,就似说书先生描述神魔鬼怪一般,眼若铜铃,口似血盆,腰粗如桶,说不出的可怖狰狞。
岳冲“啊”的一声,仰面倒下,颤声说道:“这……这……”说到最后,只听到自己的牙齿上下叩击,发出格格的响声。狭小的车箱根本容纳不下庞大的青青,砰的一声响,登时四分五裂。
青青直直站着,忽然放声大叫,声音犹如旋风海啸,震得两人双耳嗡嗡乱响,脑袋几乎要爆裂开来,说不出的心烦气躁。
岳冲慢慢爬起身子,心道:“不管她变成什么模样,她都是我的妻子,我爱她,一辈子也休想我改变主意。”双手一圈,便要去抱青青。叶枫大惊失色,叫道:“不要!”足尖一点,跃了起来,双手向岳冲抓去。
岂知青青反手一掌,往他胸口击来,劲力雄厚,似是排山倒海,汹涌澎湃。叶枫心中怦怦乱跳:“怎么她的功力也长了许多?”硬生生收住身形,一个筋斗,倒翻了出去。
与此同时,青青抬起右掌,似拍打蚊虫苍蝇一样,啪的一声,击在岳冲的左肩胛之上,岳冲大叫一声,飞了出去,跌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喷出了几口鲜血。
青青却不追赶,双手捶打着自己的胸脯,喉咙嗬嗬作响,似是铁匠拉动着大风扇,沉重而浑浊,不知心里憋得难受,想把某些东西宣泄出来,还是被毒素控制,彻底丧失了意识?
岳冲泪流满面,叫道:“青青……青青……”青青霍然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他。岳冲擦拭着泪水,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道:“我是阿冲,我在这里!”
青青迈出脚步,慢慢向他走来,庞大的身躯,却如一座移动的小山,叶枫大惊失色,喊道:“快跑!”岳冲微笑道:“能死在她的手下,是最幸福的事。”青青走到他身前,抬起了双掌。
便在此时,眼前青光闪动,叶枫的长剑刺到她面前。青青左掌挥出,荡开他的长剑,右掌跟着拍出。叶枫哈哈一笑,腰身一扭,退开数步,挥了挥手,道:“你我朋友一场,快快离去,免得让我为难。”
青青怔怔地看着他,眼中似有两团烈火在熊熊燃烧,叶枫心中突突乱跳,不停暗自祈祷着:“阿弥陀佛,但愿她良心发现,悬崖勒马。”
正忐忑不安之际,青青突然抢了上前,双掌拍落,巨大的身躯,遮住了灿烂的阳光,叶枫只觉得眼前蓦地一黑,整个人仿佛堕入了无底的深渊。
大骇之下,急忙后退,仍是慢了一步,被掌风扫翻了一个筋斗,额头擦破了块油皮,虽然并无大碍,却已狼狈不堪,惊怒交集,哇哇大叫道:“我……我……是好男不与女斗,你倒不识相,罢了,罢了,别怪我出手无情!”挺起长剑,便要刺出。
岳冲怒道:“你敢伤了她,我穷尽一生,动用所有的力量,也教你粉身碎骨,尸横街头!”叶枫一怔,奇道:“我岂非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岳冲振振有词道:“这不正是你男猪脚的高风亮节么?”
叶枫一时大窘,无语回答。青青双掌连击,噼里啪啦,登时砂石乱飞扬,叶枫几次忍不住要出剑反击,但想起自己顶着高风亮节,仁至义尽的光环,唯有步步后退,面带微笑,心道:“不和她一般见识。”
岳冲捶地大笑,道:“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叶枫也不动怒,嘻嘻一笑,冲他扮了个鬼脸,道:“原来是个妻管严,怕老婆,怕老婆,口袋不装一文钱!”
青青忽然停止追击,直立不动,双眼睁得大大的,昂首大吼,叶枫忙捂住双耳,仍不免头晕目眩,不由得心惊胆颤:“这……这……就是传说中的河东母狮一声吼,直教天下英雄喝尽冼脚水?”
岳冲却呕吐不止,连鼻孔都流出了鲜血。随着声声吼叫,青青的身体又涨大了许多,肌肤被硬生生撕裂开来,流出一股股墨水般的液体,散发出一阵阵无法形容的臭味,情景可怖之极,生平从所未睹。
岳冲眼中泪珠滚动,凄然叫道:“青青,青青!”叶枫手心淌着冷汗,知道照止下去,恐怕不用多久,青青就会全身爆裂而亡,不由暗自寻思:“倘若我把她引向阴暗之地,岂非可以阻止她的涨大之势?”
心念止此,左右观望,只见右边斜坡长着好一大片,终年常青的杉树,枝叶紧挨,密密麻麻,阳光根本就透射不进去。叶枫心中大喜,差点叫了出来:“就是它!”
当下一抱拳,道:“青青姑娘,在下无礼了!”嗖的一声,拔起身子,连人带剑,化为一道耀眼的青芒,向青青刺了过去。
岳冲骇然变色,心情激荡,哇的一声,又吐出几口鲜血,颤声道:“你……你……敢!”无奈他本来身受重伤,又吃了青青一掌,哪里站得起来?
叶枫哈哈一笑,道:“你老婆大吼小叫,把我吓着了,不找她讨说法,以后怎么在江湖上混?”转眼之间,剑尖已到了青青的心口。
青青不闪不避,张开十根棒槌般粗细的手指,平平向他推来。叶枫早折转身子,向后退开数尺,左手叉腰,长剑指指点点,道:“你这个恶婆娘,人品恶劣,脾气暴躁,也只有姓岳的小子容得下你,换作是我,早把你休了!”
岳冲大怒,道:“放你娘的臭狗屁,青青是世上最好的女人,没有之一!”叶枫轻轻晃着脑袋,哼哼唧唧唱道:“跟我走吧,现在就出发,有一个地方,那是快乐的天堂……”
青青神情茫然,不知他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忽然大吼一声,身子晃动,双掌当头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