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抚摸着大狗的脊背,道:“是他们欺负你吗?我替你出气。”抱着大狗,霍然站了起来,托起毛茸茸的狗尾巴,如软鞭一般,向右边一人横扫过去,道:“狗有狗的尊严。”
那人闪避不及,被扫翻了个筋斗,整张脸肿得如发起的馒头,泪水长流,号叫不止。叶枫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一个也跳不了。”身子转动,拿起大狗的右前脚,向前一推一送,大狗居然一动不动,任由他摆布。
其余的人只觉得一股大力,迎面推来,腾腾腾地,连退数步,一跤坐倒在地,知道叶枫身手非凡,心中骇然,谁都不敢说什么话。叶枫目光缓缓向众人扫去,冷冷问道:“是谁打折了它的腿?”
众人你瞧我,我瞧你,脸色青红交加,也不知道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叶枫自言自语道:“看来不找个人背黑锅,只怕难以过关。”众人点了点头,似乎下定了决心,齐齐指着被狗尾扫中那人,大声道:“就是他!”
那人大吃一惊,急声分辨道:“放屁,祁老三,不是你下的手么?你怎么敢做不敢当?”祁老三大怒,冲了过去,狠狠踢了他几脚,破口大骂道:“你他妈的胡说八道,嘴巴欠抽了不是?谁不知道我祁老三吃斋念佛几十年,从不杀生?”那人叫道:“你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昨天晚上大家还在‘百味斋’吃熊掌,挖猴脑!就数你吃得最起劲。”
祁老三摇头叹息道:“什么样的人最可怕?就是为了保全自己,竟然昧着良心,信口开河,诬陷别人,昨天晚上我在做什么?在抄《金刚经》!”
那人脸皮气成了紫酱色,怒道:“祁老三,你这个卑鄙小人,有胆子做事,难道没胆子应承吗?你敢对天发誓么?”叶枫大笑,斜眼看着众人,道:“有些人只不过是披了张人皮而已,所说的话,所做的事,简直猪狗不如,发誓有个屁用?雷公自己都很忙。”
大狗突然“汪”,“汪”,叫了几声,似是对他所说的话极为赞同。叶枫道:“你真是聪明伶俐,给你起个名字如何?唉,起名字也是有规律的,比如蟑螂叫打不死的小强,形容生命力强大,客栈叫悦来,妓院叫丽春院,琅琅上口,都是说书先生的最爱……”
说到此处,右掌一拍额头,笑道:“记得有一出戏,有句话我特别印象深刻:‘旺财,你咬的这根绳子,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啊,奇怪了。’你一定会问,旺财是谁?旺财是你的同类,干脆你也叫旺财吧。”旺财极不情愿低着脑袋,极不情愿接受了这个名字。
祁老三神情凛然,朗声说道:“我坦坦荡荡,问心无愧,莫说发个誓,就是一千个,一万个,我也不怕,我祁老三若吃过熊掌,猴脑,便教我全身溃烂而死,老婆给我戴绿帽子,儿子做龟公,女儿做妓女,你满意了么?”
叶枫叹了口气,道:“普天之下,什么最厉害?是例无虚发的飞刀?还是快得无法想象的剑神一剑?看来都不是,只要脸皮厚,天下无敌。”
那人咬牙切齿道:“祁老三,算你狠!”祁老三道:“再狠也狠不过你,喀嚓一声,就打折了狗……狗……”叶枫喝道:“是旺财!”祁老三干笑道:“就打折了旺财大爷的腿,我们拦也拦不住。”
众人附和道:“正是,我们见得旺财大爷气宇轩昂,仪表非凡,决非寻常之辈,无奈这厮利令智昏,偏偏要一意孤行。”数双目光齐盯着那人,尽是鄙视之色。
那人眼巴巴地看着其中一人,带着祈求的神色,道:“宋五哥,我们是多年的朋友,我的妹妹还是你的弟媳,今天你一定要我做个见证。”叶枫摇头道:“求人不如求己,有些人正伸出脚来,准备狠狠踩你一脚呢。”
宋五哥面无表情道:“赵八,我们交情深厚,我不帮你,谁帮你?”赵八喜出望外,忍不住磕了几个头,哽咽道:“多谢宋五哥仗义执言。”宋五哥道:“今天一大早,你便跑到我家,说看上了一个小姑娘,又怕自己平时酒色过度,上不了阵,要找些补肾的东西,滋补滋补……”
赵八叫了起来,道:“你撒谎!”宋五哥一个巴掌掴了过去,道:“我最看不起你这种敢做不当的小人!以后你再敢找我,别怪我一对拳头不认人!”
叶枫道:“人家都说,为朋友两肋插刀,刀的确是插了,只不过插错了地方,插到了别人背上,嘿嘿。”突然身子晃动,双足连踢,将众人各踢翻了筋斗,喝道:“滚你妈的蛋!省得老子看得心烦。”众人抱头鼠窜,一窝蜂般去。
出了长巷,只见得五六人向他迎面而来,步法矫健,一看是练武之人,身上均带着兵器,叶枫一怔,心道:“难道是武林盟的人?”想调头转身已是不及,惟有硬着头发迎了上去。
忽然听得一人朗声道:“朋友,我们帮主有请,你务必赏脸。”右手却按在刀柄之上,好像只要叶枫不从,就拨刀相见。叶枫向他们横看竖看,一时捉摸不透他们的来历,忽然脑子一道灵光闪过,大笑道:“莫非是邱帮主?”
众人严峻的神色,立时放松下来,道:“正是。”叶枫寻思:“邱名扬又认识我,找我做甚?莫非是岳冲的借刀杀人之计,奶奶的,既来之,则安之,不管那么多了。”
还未走进大门,便听得邱名扬如雷般的吼声:“你就是华山派叶枫!”叶枫面色微变,一人道:“秦盟主委托的事,到了帮主这里,便成了一条财路。”另一人道:“这就是帮主的高明之处,谁是叶枫并不重要,关键要有钱赚。”
叶枫心中恍然大悟:“原来是挂羊头卖狗肉,把老子当成敛财的工具了,老子进去,非得揪住他的衣襟,好好问一问,咱们五五开成不成?不成,那么三七开?老子再不能让步了。”
正胡思乱想之际,众人已经推开了门,只见虎皮交椅上坐着一条满面虬髯的大汉,厉声盘问着跪在脚下的人:“难道你连五百两银子也拿不出来?你是怎么混的?”
那人愁眉苦脸道:“在下做小本生意的,哪里拿得出五百两银子?”邱名扬大声道:“既然你是做生意的,腰间挂口剑做甚?”那人道:“在下向来仰慕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侠客……”
邱名扬冷笑道:“十步杀一人,好大的口气,原来你想在我的地盘上做案,我可不答应,叶枫你从实招来,到底有多少同伙,有什么企图,免得遭受皮肉之苦。”
那人脸色大变,脑袋磕得咚咚作响,道:“我……我……不是华山派叛徒叶枫,我……是……学士街开杂货店的张老实……”邱名扬道:“谁能证明你不是华山派叛徒叶枫,而是学士街开杂货店的张老实?”
张老实急声说道:“我的父母,亲戚朋友,街坊邻居都会为我证明!”邱名扬提气暴喝道:“叶枫,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已经派过人到学士街调查,根本就没有张老实这个人!”
这一下声音极大,张老实惊得魂飞魄散,“哎哟”一声,坐倒在地,道:“这……这怎么可能呢?”叶枫心道:“为了我叶枫一人,居然弄得大家鸡犬不宁,人人自危,索性我认了就是。”脚步挪动,便要挺身而出。
就在此时,但觉肩胛蓦地一紧,只见两人笑嘻嘻道:“朋友,别着急,自然会轮到你的。”邱名扬道:“叶枫,我来问你,你为何要背叛武林盟?你又为什么要流窜到合肥伺机生事?你当初加入华山派,必定不是穷凶极恶之辈!是或不是?”
张老实听得头晕目眩,张大着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邱名扬甚是得意,哈哈一笑,道:“邱爷今天心情,不妨指点你一条生路,就看你有没有那个造化?”张老实道:“什……什……么生路?”
邱名扬道:“证明你是开杂货店的张老实。”张老实被他绕得云里雾里,茫然问道:“怎么证明?”邱名扬道:“盖章,保长盖了,里长盖……一直盖到总兵,知府大人,不多不少,大约要盖二十七八个章,倘若顺利的话,估计一年就成了。”
叶枫心中大骂道:“我操你奶奶的,一个平民百姓,哪里认得总兵,知府大人?这不是变着法子折磨人吗?想要钱就直说嘛。”张老实脸上没有半点血色,道:“我……我……”邱名扬道:“你办不到,是不是?”张老实道:“是。”邱名扬道:“可我办得到……”张老实又咚咚磕起头来,道:“邱帮主救救我!”
邱名扬道:“我虽然和总兵,知府大人有些交情,但古人说得好,好人不做官,能坐上他们位子的,都是杀戮果断,无情无义之人,要他们办事,除非给他们足够的好处,否则纵使天王老子,也休想他们给面子,收你五百两银子,会过份么?”
张老实低声道:“可……可是……”邱名扬道:“难道你就没有值钱的东西?比如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古董,地产,宅子?”张老实摇了摇头,邱名扬喝道:“那就对不起了,来人,把他拉下去,严刑拷打。”
叶枫忍无可忍,推开那两人,哈哈大笑道:“这不是学士街开杂货店的张老板么?”张老实怔怔地看着他,却不敢说话。叶枫摸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道:“上半年向你借了五百两银子,你不记得了么?”
邱名扬却冲了过来,夺过叶枫手中的银票,大笑道:“张老板,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请你多多包涵。”张老实哪敢说什么?能保住小命已是阿弥陀佛,欢天喜地的去了。邱名扬又坐了下来,道:“阁下是?”
叶枫道:“我是谁自己说了不算,邱帮主说我是叶枫,我就是叶枫,邱帮主说我是张老实,我就是张老实。”邱名扬大笑道:“看来你是个聪明人。”叶枫道:“被人打脸打多次了,自然而然就脑子开窍了。”
邱名扬道:“你是愿意跪着和我说话,还是坐着和我说话?”叶枫道:“当然是坐着说话。”邱名扬摊开右手,道:“五十两银子。”
叶枫毫不犹豫掏出银子,道:“和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头目吃顿饭,也要出十两银子,况且和邱帮主这个盖世英雄,面对面侃侃而谈,五十两银子,真是物超所值,邱帮主你不会是优惠价吧?”
邱名扬被他拍得心花怒放,大笑道:“你会武功?”叶枫叹了口气,道:“岂止是会武功,而且在江湖上制造了几起血案,人神共愤,简直是穷途末路,无立足之地了。”邱名扬道:“这都不是大问题,当今世道,谁他妈的在乎你过去做了什么事,就看你口袋有没有钱。”
叶枫微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自然有人撑腰说话。”邱名扬斜眼看着他,道:“至少我会替你说话,至少在合肥城没人敢找你的麻烦。”叶枫道:“万一我是华山派叛徒叶枫呢?”
邱名扬面色一变,几名手下却纷纷拨出了兵刃,架在叶枫身上,喝道:“放肆!”叶枫笑道:“我既带着兵刃,说话又大逆不道,不正是具备了叶枫的特征吗?”邱名扬怒道:“你们都在干什么?还不快快收起兵器?”
众人收起兵器,仍警惕地看着叶枫。邱名扬凝视着叶枫,笑道:“你像叶枫么?我看你像财神爷。”叶枫道:“唔?”邱名扬道:“因为你拿得出钱,我向来认钱不认人,我只围着钱转。”
叶枫淡淡道:“所以你吃得开。”邱名扬也不否认,道:“在这个国家,莫和别人谈理想,谈感情,只要脸皮厚,心够黑,何愁没钱花?”叶枫道:“谁是叶枫,你根本就不在乎?”
邱名扬道:“上头的争斗,关我屁事?我只在乎我过得快不快活,钱包里的钱会不会多起来。”叶枫拱了拱手,道:“高见,佩服。”邱名扬道:“倘若叶枫能有兄台圆滑机智,何至于在江湖上走投无路?由此可见,他是头犟驴子,根本就不知道变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