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合肥城,径自往南方而去,走了数十里,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阵如雷般的蹄声,就连大地也微微颤抖起来。
转头看去,只见尘土飞扬,七八骑疾驰而来,当头一人手持一面大旗,上面写着“捉拿华山派叛徒叶枫”九个大字。叶枫脸上肌肉抽搐着,双手紧握,喃喃说道:“师父,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左右为难。”
可以想象,在这段日子里,武林盟那些头头脑脑,必然软硬兼施,逼迫余观涛表态,是为了叶枫一人,让整个华山派玉石俱焚,还是与叶枫撇清关系,让华山派继续发展?
余观涛素来志向远大,一心想带领华山派走上历史巅峰,他当然无法容忍叶枫成为一个意外的搅局者,就算武林盟不对他施加压力,他也会将叶枫踢出局。
再说他对叶枫一直没有好感,若非当时余冰影以死相逼,杨洁对他剖析利害关系,他决不会轻易答应叶枫与余冰影的婚事,或许在他的心头,自始至终存在着一个想法,只要有机会,就不该放过叶枫。
现在正是余观涛下手的最好机会。
他对叶枫出手,相信也没有几人说他心狠手辣,相反还要翘起大姆指,赞一声:“余掌门,你大义灭亲,果然是条好汉子,大家佩服你。”
叶枫泪水缓缓流了下来,低声说道:“影儿,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是的,余冰影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这几个月来,她是怎么过来的?以泪冼面,还是强作欢颜?
一时之间,又是伤心,又是惭愧,恨不得立即跳了起来,用尽所有的力量,大呼:“影儿,请你要好好珍惜自己!”便在此时,一股乖戾之气,涌了上来,心道:“岳重天我一定要扳倒你!我成了武林盟的大英雄,谁敢不尊重我?”
想到此处,只觉得全身热乎乎的,精神抖擞,可惜自己没长双飞毛腿,日行千里,赶到杭州城,把岳重天从虎皮交椅揪下来,一脚踩住他的胸脯,大喝一声:“岳重天,你这个大花脸,还不束手就擒?”
众骑士离他越来越近,叶枫不愿节外生枝,低垂着脑袋,走到了路边。众骑士口中大喊大叫,在道上横冲直撞,叶枫暗自叹息:“飞扬跋扈,气焰嚣张,难怪不得人心。”
忽然之间,一白发老者推着一车粪桶,从一条岔路缓缓转入大路,眼花耳聋,竟没有看到如风般驰至的铁骑。一骑士大笑道:“这么老了,不好好享福,还要干活,做人有什么意思?”
又一人道:“不如我送他到西方极乐世界,让他早点投个好胎。”另一人道:“别多生事非,耽误了大事。”先前那人道:“举手之劳的事,又误不了事,况且我是替他解脱,他还要感谢我呢?”
叶枫听得胆颤心惊,暗道:“他们视人命如草芥,当真无法无天。”当下密切注视着他们的动向,不由得替这白发老者捏了一把汗。
那骑士大喊道:“老头,算你积了几辈子的德,今天碰到我了,从今而后,再不用汗流浃背,在田里干活了!”勒紧缰绳,马匹发出嘶叫声,仰起大半个身子,两只前脚高高举起。
白发老者这才发现,悬停在头顶上的马匹,想闪避,但身子似被穴道般,僵硬如石,根本就迈不开脚步。那骑士大笑道:“叶枫你这逆贼,你以为化了妆,老子就识不出你么?”
众骑士道:“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那骑士松开缰绳,连人带马如泰山压顶般踩了下来。老者吓得瘫倒在地,眼睁睁看着马蹄踩落下来。
就在此时,一人冲了过来,提起老者,用力抛了出去,接着一道剑光闪过,斩断马脚,马儿登时栽倒在地,那骑士猝不及防,立时飞了出去。
只听得卟通一声响,栽入一个满是尿屎的粪桶之中,又臭又稠的尿屎骤然从口鼻中灌入,腹腔翻江倒海般的难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枫拍了拍手,笑嘻嘻道:“经常换换胃口,才能长命百岁,比起山珍海味,这味道如何啊?”那骑士呕吐不止,根本就无瑕应答。
众骑士大吃一惊,齐齐勒住马匹,刀剑出鞘,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和武林盟作对?”叶枫痴痴地看着那面大旗,缓缓道:“原来各位大侠缉拿华山派叛徒叶枫,当真辛苦了。”
一人得意道:“可不是嘛,老子一路风餐露宿,为的是什么?为的是整个江湖的安宁。”说到此处,胸膛不知不觉挺了起来,神色甚是骄傲。叶枫冷笑道:“只怕各位大侠拿着鸡毛当令箭,狐假虎威,一路上不知干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
那人脸色突变,喝道:“你说什么?”叶枫道:“倘若没有武林盟,这江湖才是真的安宁。”众人喝道:“反了,反了。”叶枫微笑道:“反了才有新天地,腐朽的武林盟该退出历史舞台了。”
那人挟紧马腹,冲了过来,一刀往叶枫头顶劈去,喝道:“我倒要看看,你脑袋里装了什么狗屁东西?”叶枫跃起身子,提起他的衣领,把他扔入粪桶之中,冷冷道:“至少我的脑袋不会颠倒黑白,仗势欺人。”
其余的人见他身手敏捷,不由大吃一惊,退了几步,道:“你是谁?”叶枫一字字说道:“华山派叛徒叶枫!”众人如雷轰顶,惊叫道:“什么?你就是叶枫?”
叶枫微笑道:“对不起,让大家失望了,我既没有满脸横肉,更没有目露凶光,甚至连颗痘痘都没有,穷凶极恶,血债累累的叶枫应该不是这样子的,是也不是?”
众人想笑又觉得不妥,强自板着脸,神情无比的滑稽。叶枫笑道:“请问各位大侠,在下项上人头值多少钱?倘若价格合适的话,卖给各位算了,也好给家人留笔遗产,省得以后清明,冬至没人扫墓烧纸。”一人道:“钱倒是不多,区区三千两银子而已,只不过……”
叶枫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只要杀了我,将赢得极大的名声,那些东西,可以享用一辈子,当然是三千两无法比拟的,难怪各位养尊处优的大侠,要风餐露宿,不畏辛苦。”众人沉默不语,等于默认了他的话。
叶枫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嘿嘿冷笑道:“原来我是人人都想咬一口的唐僧肉,不对啊,想吃唐僧肉的,不是千娇百媚的白骨精,就是说话嗲得让人酥了半边身子的蜘蛛精,怎么剧情反转了,换上了满脸疙瘩,膀大腰圆的怪物了,我的娘啊,不吓跑各位看客才怪呢?”
众人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道:“你这个人真是有趣,只可惜不知自重,自甘下流,唉。”叶枫眼光往众人脸上扫去,大声说道:“我叶枫在此,谁来取我的人头?”众人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叶枫叹了口气,道:“看来我这块香喷喷的唐僧肉,与各位无缘了。”转身便走。忽然一人大声喝道:“叶枫,给我留下性命!”这一声喝过,已经冲到他的身后,一刀直直劈下。叶枫道:“终于来了个有胆子的人。”身子后仰,右臂上举,嗤的一声,刺入那人的喉咙。
那人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真难相信世上居然会有此事,嘴巴一张一合,却发出任何声音,缓缓倒了下来。叶枫叹道:“吃肉有风险,张嘴须谨慎,还有谁来?”
余下的三四人定了定神,齐声说道:“一齐上!”催动马匹,从不同的方位向叶枫冲了过来。他们虽然是平庸之辈,但一拥而上,亦是不容小视。
叶枫手舞足蹈,哇哇叫道:“哎哟,不好,妖魔狂舞,唐三藏脚板抹油,溜之大吉也!”纵起身子,挺剑向右边一人当胸刺至。
那人反应也快,长剑横扫,格开了叶枫的杀着。叶枫一怔,笑道:“此路不通?东边不亮西边亮。”一个筋斗翻了出去,斜刺里刺向东边一人。那人大吃一惊,挥剑招架。
叶枫剑势飘忽,刺入他的左胁,那人大叫一声,从马上栽了下来。叶枫一招得手,足不停顿,手腕微翻,长剑挑上,噗的一声,刺入另一人腰间。
那人口喷鲜血,大叫道:“痛死我了!”叶枫微笑道:“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爷,也知道痛?”说话之间,又刺倒一人。剩下一人见势不妙,催马便走。
只是心慌意乱之际,竟不分方向,居然往叶枫直直冲了过来。叶枫笑道:“这不是我的白龙马,我不要,真的不要。”舒展手臂,将那人从马鞍上扯了下来。
那人吓得魂不附体,大叫道:“叶……叶……大侠饶命!”叶枫道:“不知人间疾苦,也该清醒清醒了!”抓住他后颈的赘肉,向粪桶按去。那人拼命挣扎,道:“并非我良心泯灭,在这个比谁更坏的世道,我就能独善其身?”
叶枫一怔,心道:“居心不良之人多若牛毛,就算他们一个个站在我面前,任我浸粪桶,纵使不吃不睡,一辈子也休想干完,再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若想好人受到尊敬,坏人心存敬畏,只有一条出路……”
想到此处,脑子自然而然迸出两个字来:“变革!”五指不由得松开,那人趁此良机,摆脱控制,催马便走。叶枫也不理会,心中一片茫然:“我拉岳重天下马,岂非成了江湖罪人,变相替武林盟助纣为虐?”
随即又想:“我放过了岳重天,可是武林盟,变革派那些人会领我的情,会放过我么?他们人人以我为敌,巴不得将我碎尸万段,我分明是猪八戒照镜子,里里外外都不是人。”
一时又是愤怒,又是难过,无计可施,坐在地上,如庙里的菩萨,动也不动。天地虽大,却无他容身之地,从今以后他的处境,就像是虎爪下的牛羊,刀砧上的鱼肉。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站起身子,仰天大笑,道:“岳重天就看你有没有造化,我若死在武林盟刀剑之下,算你的运气,倘若我能挣扎到杭州,不管你是不是江湖的大救星,我都要和你斗一斗,人不为已,天诛地灭!”
既然无路可走,就杀出一条血路出来,这个江湖容不下他,索性就反了吧!永不屈服的命,无论谁想要他的项上人头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想到这点,叶枫的心稍稍舒服些,笑道:“造反靠什么?靠胆子大,怎么能让胆子变大,就是多喝酒!”当下迈开脚步,向南而去。
走了不久,便见得路边搭着一酒肆,酒旗上面写着“景阳岗”三个大字。叶枫胸中热血沸腾,寻思:“我就是身强力壮的武松,要打尽天下的老虎。”进得门来,只见柜台后面坐着一名女子,约莫廿七八岁年纪,眼睛极大,衣襟敞开,露出半截肉嘟嘟,白花花的酥胸,多半是酒肆的老板娘,柜台右边放着两个大缸,虽然上面盖着木板,但一股股无法抑止的酒香,冲了上来,直入鼻中。
叶枫忍不住大声赞道:“这酒好厉害!”老板娘仔细打量着他,微笑道:“这酒叫做‘好汉酒‘,只给英雄豪杰喝的。”叶枫趴在柜台上,右手支着下巴,微笑道:“什么是英雄豪杰,是长着满脸横肉,留着乱蓬蓬大胡子的?”
老板娘凝视着他,大大的眼珠似有了层朦胧的春情,吃吃笑道:“不过是莽夫,粗人,和那种人相处,简直对牛弹琴,心里闷得发慌。”叶枫忽然想起了徐家庄的小仙,心道:“你和阿根还合得来么?”微笑道:“莫不成是头发梳得油亮,脸上又白又嫩的?”老板娘拼命地摇着头,道:“油头粉面,吃软饭的小白脸,我打心眼瞧不起他。”
叶枫微笑道:“老板娘,有眼光。”老板娘伸手在他额头一点,愠道:“我还没嫁人呢。”叶枫大笑道:“抱歉,原来是女掌柜。”女掌柜道:“是辛掌柜……”她仰着脸,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喜欢的男人,应该有时像天使般温柔,有时像野兽般凶猛,可惜这么多年,我一直遇不到。”
就在此时,一人大步走了进来,喝道:“掌柜的,快把好酒,好肉端上来!”声音宏亮,犹如闷雷般,震得他们耳膜嗡嗡作响。
两人大吃一惊,转头看去,只见一条大汉威风凛凛站在厅堂之中,衣裳破旧,满脸风尘。他背上还负着一人,那人双眼深凹,脸色枯黄,似是受了极重的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