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见他们落拓孤寂的样子,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由得心念一动,道:“辛掌柜,这两位豪杰的账都算在我这儿。”
辛掌柜笑道:“姐生性豪爽,喜欢结交天下英雄,就当我和三位交个朋友吧。”灵活的眼睛却往叶枫脸上瞟去。
叶枫心头突突乱跳,暗道:“莫非她想我做老板?我视金钱如粪土,这女子看上去亦是个大手大脚,花钱如流水的主儿,我和她结合,岂非不到三五个月,便将万贯家财败得精光?影儿精打细算,张驰有度,她才是我最理想的妻子。”
岂知那大汉根本就不领她的情,扶病汉坐下,掏出一锭碎银,往桌上一搁,冷冷道:“在下从不欠别人的人情,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
辛掌柜面色微变,道:“谁要你们还人情了?”大汉道:“但是在下心里会难受。”辛掌柜气得胸口起伏不定,道:“你……你……”
大汉抢先将她想说的话,说了出来,道:“在下脾气古怪,不识抬举,请掌柜的多多见谅。”叶枫心道:“果然是个怪人。”
待到酒菜上桌,大汉却从怀里掏出一根细长的银针,每种酒菜都一一测试过去,好像生怕有人会下毒一般。叶枫暗自奇怪,心道:“这人神经兮兮的,到底是什么来历?”
辛掌柜忍无可忍,一拍柜台,厉声喝道:“你什么意思?难道我开的是黑店?难道会用蒙汗药把你迷倒,然后剁碎,做成人肉包子?”病汉连连作揖,陪笑道:“掌柜莫怪,我们有不得已的苦衷,请多多见谅。”
大汉脸上忽然露出种混合着痛苦和悲愤的表情,过了很久,才缓缓道:“如果你和我一样,被人追杀,亡命天涯,你也会变得疑神疑鬼,不敢相信任何人。”病汉的眼中似乎有了泪光。
叶枫缓缓低下头,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是走投无路?但他心中还有热情,因为他还没有彻底的绝望,就像再黑的夜,天上总有一两颗星,散发出微弱的光芒,为别人指引道路。
人还是乐观点好。
辛掌柜道:“谁要杀你们?”大汉道:“天下之人。”辛掌柜道:“你们犯了什么罪?”大汉傲然道:“掌握了某些大人物见不得人的隐私。”辛掌柜眼睛一亮,道:“莫非你们就是执笔郎司马逸和‘千里独行’鲍春雷?”
大汉脸色大变,拨出鞘中的钢刀,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是武林盟派来的么?”辛掌柜凝视着他,脸上忽然涌起了种无法形容的表情,就像涉世未深的小女孩看到自己的偶像,道:“我敬佩你们。”
他们就是司马逸和鲍春雷。
最近在江湖上,除了叶枫之外,他们俩人同样红得发紫。而且他们比叶枫相比,他们更具有威胁。叶枫充其量不过是门派利益博弈的牺牲品,但他们却实实在在掌握着某些大佬的把柄。
说准确点,是司马逸掌握着某些人见不得光的丑事。司马逸不过是武林盟数十名执笔郎的其中之一,何谓执笔郎?就是类似记载帝王起居注的文人,只不过前者记录皇帝的言行与政务得失,而后者记录的是武林盟的会议,决定,以及武林盟每个人的档案。
武林盟创建之始,便立下三条规定:任何人都不能阅读这些记录内容,任何人都不能篡改这些记录内容,任何人都不能对执笔郎施加压力。执笔郎虽然不起眼,但每个大佬都对他们客客气气,因为谁都希望他们能笔下留情,少写一些不光彩的东西进去。
有些头脑灵光的执笔郎倒把他们手中的笔,当成了一条财路,只有司马逸是个例外,因为他正直,有颗勇敢的心,因为他看不惯那些歪门邪道,他更不会与那些人同流合污,篡改真相,粉饰太平!
执笔郎的责职是什么?就是抱着不偏不倚的心态,凭着手中的笔,用几乎不带任何感**彩的言语,记录下最真实的事,最真实的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执笔郎和史官一样,都是历史的守护者。
倘若连执笔郎都成了利益集团的一分子,还能指望他们公正客观么?司马逸曾经满腹激情,希望新上任的武林盟主能够有所作为,扫清弊端,让武林盟重新恢复活力。
但他却彻底失望了。新上任的武林盟只不过是换了幅新面孔的傀儡而已,仍旧受两大长老会,五大门派的控制,那些大佬照常醉生梦死,奢华荒淫。
只有像他这种理智的人,才清楚地明白,看似天下太平,武功强盛的外表,其实是暗流涌动,怨声载道,所以他选择携带他所掌握的一部分档案,去投奔杭州的岳重天。
他并非要拿这些东西去换取荣华富贵,而是他实在太热爱武林盟了,他只有借岳重天的手,除掉那些巨贪蛀虫,他这一出走,武林盟上下震动,迅速作出反应,派出各路人马,沿途截杀。
接着怂恿武林盟主秦啸风率各门派头脑南下,既是警示岳重天不要判断失误,轻举妄动,又是杀鸡给猴看,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莫挑战武林盟的权威,否则等待他们的是,泰山压顶的下场!甚至有人为这次行动起了个响亮的名字:“捉鳖”。
司马逸叹了口气,道:“鲍兄,真是连累你了。”鲍春雷道:“连累什么啊?我本是人人皆杀之,声名狼藉,江湖一亡命之徒。”司马逸冷笑道:“你做了什么?”鲍春雷大笑道:“奸杀少女,滥杀无辜,还不够罪该万死么?”司马逸道:“你奸杀过那些少女?滥杀过那些无辜?我怎么都不知道?”
鲍春雷一本正经道:“济南府孔老爷的女儿,孔香香,襄阳府黄员外的女儿,黄莺莺,绍兴府武知县的女儿,武若梦,凉州府齐守备的女儿,齐鸳鸯,还有锦州青龙岭三十七条人命,这不都是我老鲍做的么?武林盟的公告不是写得明明白白么?”
司马逸冷笑道:“一个月之内,你能跑遍全国,并且能做下那么多惊天血案,真是佩服,佩服。”鲍春雷大笑道:“说不定我有分身,或者能日行千里呢?”司马逸道:“明明这一个月,你和我形影不离,你怎么可能去做那些事,莫非你长着隐身的翅膀,等我睡觉的时候,悄悄的飞走了?”
鲍春雷道:“难道你不知道我人缘好,在武林盟有许多朋友,或许他们知道我混得不好,所以在想办法,替我出名呢?”司马逸道:“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他们只有把我的朋友搞臭,才显得我是多么的阴险恶毒。”鲍春雷道:“抹黑别人,给别人戴帽子,难道这就是武林盟一贯手法?我的娘啊,这下岂非害得我娶不到老婆么?”
辛掌柜痴痴地看着他,脸上隐隐透出一层晕红,噗嗤一笑,道:“谁说你娶不到老婆?”叶枫忍不住问道:“莫非你想嫁给他?”辛掌柜微微一笑,道:“他敢娶我,我就嫁他。”鲍春雷倒是满脸通红,抓了抓后脑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司马逸道:“武林盟借着替天行道,申张正义的大旗,栽赃,陷害的人还算少吗?就连最近在江湖上名声大噪的华山派叶枫,也是门派斗争的牺牲品。”
叶枫听到司马逸提到他的名字,不由得微微变色。鲍春雷道:“叶枫不是勾结魔教,自甘堕落么?”司马逸道:“叶枫并非杰出之辈,有什么值得魔教吸纳的?只因为他灭了神都帮,杀了上官笑。”鲍春雷道:“叶枫和上官笑有仇么?”
司马逸缓缓道:“或许叶枫和你我一样,满腔热血,心怀正义,可能他看到了令人愤慨之事,这才不计后果,一怒拨剑。”鲍春雷一拍桌子,大声道:“好汉子!”
叶枫脸有愧色,低下头去,心中大叫道:“不是这样的,我没有那么高尚,其实我也是为了利益。”司马逸道:“神都帮仗着少林寺,才敢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神都帮一倒,少林寺一年要减少多少收入?能不勃然大怒么?”
鲍春雷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华山派位列五大门派,完全有和少林寺叫板的实力,为什么要退缩呢?看来余观涛不过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司马逸道:“华山派二十年前巨变,至今一厥不振,虽然在余观涛苦心经营之下,稍有起色,仍不足和少林寺一争高下,万一少林寺动用所有力量,将华山派从五大门派除名,孰轻孰重,余观涛焉能不知?”
叶枫好生佩服,心道:“这个人好有条理,只可惜选错了行业,假如去做账户先生,老板一定对他敬爱有加。”鲍春雷怒道:“那也不能用徒弟的性命,去换取他的前程啊!”
司马逸道:“余观涛这个人不简单啊,各方面条件并不突出,为什么偏偏是他做华山之主呢?我从不相信有什么机缘巧合,我只相信有时候可以制造机会。”
鲍春雷瞪大了眼睛,仿佛听不懂了,道:“你说什么?”司马逸道:“我虽然不敢下结论,是余观涛制造了二十年那场巨变,至少他脱不了关系,若非那样,他怎能脱颖而出,登上华山派掌门宝座?”
叶枫脑子似被别人击了几记闷棍,眼前金星乱冒,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心道:“这……这……怎么可能?”忽然之间,想起李少白狰狞恐惧的神情,以及凄厉绝望的言语,不由得打了几个寒噤,寻思:“难道是真的?我不相信!”
鲍春雷道:“倘若如此,这种人岂非阴险之极?”司马逸道:“所谓的头面人物,那个不是大奸大恶之人?那个不是一屁股的屎?倘若你有机会看到他们丑陋的一面,你一定会呕吐不止。”鲍春雷正欲再言,司马逸却举起了酒杯,微笑道:“我们连自身都难保,还管别人做甚?来,喝酒。”
就在此时,听得脚步声响,只见二三十人快步走入店中,分别占据与司马逸他们相邻的桌子,将他们团团围住,从他们的服饰来看,均是武林盟中人。
叶枫心中一惊:“有好戏看了。”当下不动声色,静观其变。辛掌柜笑道:“大生意来了,各位客官,想吃点什么?”一人冷冷道:“我们什么也不吃。”
辛掌柜面现不悦之色,道:“我这里又不是戏台,既然各位不想吃喝,就请各位劳驾离开,免得影响本店的生意。”
一人霍然起身,怒道:“臭婆娘,大爷是给你面子,才进来坐坐,惹得大爷火起,一把火把你这鸟店烧成白地。”辛掌柜丝毫不惧,笑道:“这位大爷好威风好神气,敢情是武林盟的人?”
那人一怔,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辛掌柜笑道:“只有武林盟的人,才会狐假虎威,专干欺负女人的事。”
鲍春雷一口饮干杯中的酒,哈哈大笑,道:“掌柜的,你说的真好!”那人面色铁青,拨出腰刀,道:“我……我杀了你这个贱人!”脚步挪动,便要扑出。
另一人按住他的肩头,沉声道:“汤兄弟,莫节外生枝,误了正事。”那人气乎乎坐下,狠狠地盯着辛掌柜,牙齿格格作响。
按住他肩膀的那人摸出一锭碎银,道:“老板娘,你尽管放心,我们不会让你吃亏的。”辛掌柜嫣然一笑,道:“这还差不多。”那人转过头来,凝视着司马逸,道:“司马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司马逸淡淡道:“托傅兄的福,被人打了几掌,一时还死不了。”姓傅的道:“我们曾经是好朋友。”司马逸笑了笑,道:“如今我亡命天涯,傅兄当然不会再和我做朋友了。”
鲍春雷冷冷道:“这叫做划清界线,明哲保身。”姓傅的道:“我傅炎岂是那种薄情寡恩,见风使舵的小人?我不和你做朋友,是因为你利禄熏心,结交邪人。”
司马逸眼睛也不眨一下,道:“谁是邪人?”傳炎道:“岳重天,他是不是出了一百万两银子,要你替他做事?”司马逸笑道:“我值一百万两银子么?”
傅炎道:“因为你是执笔郎,只要你愿意,你可以颠倒黑白,可以把武林盟那些首脑,丑化成荒诞不经,平庸无能的小人,难怪大家都说,书生手中的笔,才是杀人的利器!”
司马逸道:“你怎么知道我收了一百万银子?是岳重天亲口告诉你的?哈哈,原来你是岳重天的卧底。”傅炎一时语塞,不由哑口无言。
鲍春雷道:“他何止结交了岳重天一个邪人?”傅炎神情蓦地紧张起来,急声问道:“还有谁?”鲍春雷道:“还有我这个丧心病狂,杀人如麻的人渣败类。”
傳炎松了口气,道:“对,你们狼狈为奸,简直是绝配。”司马逸道:“你想怎么样?”傅炎道:“交出黑材料,跟我回去,也许事情还有通融,我的手上不想沾朋友的血,虽然是曾经的朋友。”众人齐齐站了起来,右手不约而同按住刀柄,鲍万雷怒道:“看什么看啊?害得老子吃饭都没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