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一鹤抱着叶枫,一口气奔出数十里,这才缓缓收住脚步,却是神色泰然,呼吸均匀,好像闲庭信步,叶枫好生钦佩,心中连声喝采:“好深厚的内力。”
抬眼观望,前方是个三四十户的小村落,年旧破败的房屋,家家户户关闭着门窗,坑洼不平的土路两边,长满了齐膝高低的枯草,在萧萧寒风之中,一次次地重复着弯腰鞠躬的动作,数只在枯树上站立的老鸦,不时发出长长短短的叫声,听得不禁头皮发麻。
整个村庄仿佛被施了某种妖法似的,完全没有任何生气,就连天上的太阳也受了感染,忽然变得有气无力,发出一种空虚得几乎失去灵魂的淡灰色,那是寂寞的颜色。
东方一鹤的眼里似乎也被寂寞占据,喃喃道:“我的世界是灰色的,其实大多数人也是如此,没有激情,看不到出路,肩上有重担,身后有看得见及看不见的皮鞭抽打着,前方有什么?当然不是希望,而是坟墓,是死亡。”
他之所以说出这些话,因为他面对的都是最黑暗的人,最绝望的事,而他给予别人,更是死亡!他的心里当然只有冰冷和寂寞!
叶枫叹了口气,微笑道:“我的世界是五彩缤纷的,未必有什么大成就,但每个人都很快乐,虽然我现在跌跌撞撞,但只要心中有爱,那一天已经离我不远了。”他必须乐观,前面的路还长着呢,余冰影还在等着他呢!
就在此时,听得前面传来喧闹的奏乐声,只见不远处走来一行迎亲队伍,新郎至多十二三岁,满面稚气,也不知什么原因,极不开心,愁眉苦脸的,好像去参加葬礼似的,心中是不是在说:“我还没玩够,我不想长大。”
又听得身后脚步声响,三名满脸横肉,穿着大红大紫衣裳的青年男子,大咧咧的向迎亲队伍走去,口中叫道:“恭喜,恭喜!”那些人一见到这三人,齐齐吃了一惊,登时鸦雀无声。
当头一人仰面大笑道:“小桂子,你前几天不是尿床吗?怎么今天就娶媳妇了,你行不行啊?不行就直说,反正我刘三最喜欢帮别人干力气活。”众人脸色煞白,却不敢开口,畏畏缩缩。
新郎小桂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与此同时,一股尿水顺着裤脚,滴滴答答流在地上,扁着嘴巴叫道:“是……是他们逼我……的,我……我……不要娶媳妇,我……要……和小伙伴们捕知了,摸螺蛳,抓泥鳅……”
另外两个汉子大笑道:“射了,射了,可惜射的是尿,生不了儿子啊!”东方一鹤斜眼看着叶枫,冷笑道:“你现在的世界是什么颜色?”
叶枫脸上肌肉突突跳动,双目中怒火闪动,道:“灰色的。”东方一鹤淡淡道:“想不想杀人?”叶枫转头看着他,沉声道:“不想!”这两个字说得如快刀断乱麻,慧剑斩情丝,看来世上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可以让他改变主意。
东方一鹤一阵错愕,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道:“什么?你居然见死不救?想不到你竟不如我这个魔教妖人,大丈夫生于世,若不能锄奸除恶,快意情仇,就算再多活十年百年,也是生不如死,我看不起你。”
叶枫笑了,但他的脸上,却带着种说不出来的无可奈何和悲伤,道:“我杀了他们又如何?还有其他的人欺负他,只有改变了游戏规则,弱小的人走在路上,才不会提心吊胆。”
大侠起的是锦上添花的作用,真正让坏人畏惧是良好的游戏规则,大侠手中的刀剑,永远没有完善的法律更具有威慑力。
东方一鹤缓缓道:“你够卑鄙的。”叶枫道:“我是真小人,只是说话不太中听而已。”刘三大笑道:“你和小伙伴玩去罢,我来照顾新娘。”掀开花轿的布帘,把新娘子拉了出来,迫不及待拿掉盖头,不由得大失所望。
原来这新娘子竟是满脸雀斑,头发稀疏,长相奇丑,刘三犹如一桶冰水当头倒下,将满腹的**浇得一点也无,怔怔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道:“这喜酒我就不喝了,你们把红包还给我吧。”
一老者颤声道:“刘……刘爷,什么红包?”刘三瞪着三角眼,吼道:“兀那老头,你装什么糊涂?老子早上亲手,将装有十两银子的红包,交给了你,莫非被你私吞了不成?”
一个耳光抽了过去,老者如陀螺般转了几圈,站立不稳,坐在地上,捂着半边肿起的脸颊,叫了起来:“我……我……没有!”
刘三抬起左脚,把老者揣翻了几个筋斗,道:“不管你偷也好,抢也罢,总之老子日落之前要见到十两银子,否则我教你全家鸡犬不宁!”一挥手,与那两汉子扬长而去。
走了三五十步,三人忽然齐声惨呼,捂着小腹在地上滚来滚去:“鸟……鸟……好痛……”东方一鹤看着叶枫,眼光闪烁,道:“是你做的?”叶枫狡黠地笑着:“小屁孩做错了事,总得要接受惩罚。”
东方一鹤微笑道:“断了他们的命根子,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叶枫道:“至少他们还可以心平气和地看美女。”忽然之间,天边传来一阵阵闷雷声,大地也颤抖起来,东方一鹤脸色微变,道:“走!”
遥远的地平线,不知何时出现了数以百计,蚂蚁般大小的黑点,速度奇快的向他们疾驰而来,转眼之间,这些黑点蓦地大了数倍,竟是数百精骑!
铁蹄暴风骤雨般叩击着地面,尘土蔽日,远远望去,竟似沙尘暴,龙卷风,迎亲的那些人发一声喊,不顾新郎新娘,鸟走兽散,新郎新娘惊得面如人色,号啕大哭。
东方一鹤快步如飞,奔到他们跟前,一手一个,分别将他们夹在两胁之下,冲着叶枫大喝道:“跟上来!”足尖一点,已到了数丈开外。但叶枫和东方一鹤相比起来,简直是蜗牛追快马,叶枫不过才行了三五步,就已经和东方一鹤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这时马蹄声已近,陡然间响起呜呜的号角声,数百骑似流水分了开来,从左右两翼包抄过来。叶枫心头突突乱跳,只觉得双腿发软,根本迈不开脚步,不由叫苦连天。东方一鹤见他落后,又奔了回来,双脚微蹲,道:“趴到我背上来!”
叶枫面红耳赤,嗫嚅着道:“我……我……”东方一鹤大怒,蓦地回头,狠狠道:“你上还是不上”叶枫只得趴在他背上,嘴里还自言自语:“我一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居然要前辈……哎哟,好快!”
东方一鹤施展开轻功,虽然驼了三个人,却毫不拖沓,竟比奔马还快,叶枫觉得耳边风声呼呼作响,树木,房屋飞一般在眼前倒掠过去,便如腾云驾雾,说不出刺激,新郎新娘惊得魂不附体,早就屁滚尿流了。
转过村庄,又行了里许,穿过一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前方却是一片无垠的旷野,少说也有几十里,无遮无拦,一棵树木也无,显然再往前走,是极不明智的选择。
叶枫叫道:“看,右边有座山!”旷野的右侧,如竹笋般突立着一座百余丈高低的小山包,除了一条小路通往山下,均是悬崖峭壁,显得格外的高大险峻,山顶有十余间房子,也不知做什么的。
东方一鹤把新郎,新娘交给叶枫,道:“带他们到山上去!”叶枫知道自己留下,反是个累赘,亦不多说,牵着他们的手,转身便走,走出几步,东方一鹤似是想到了什么,道:“赶紧用布条塞住耳朵。”
叶枫一怔,不知他所说何意,但见他说得郑重,想来其中必有缘重,当下撕下几片衣襟,卷成小团,塞住自己及他们的耳朵。东方一鹤长啸一声,朝着滚滚铁骑迎了上去。叶枫忍不住心惊:“他一个人,行不行?”
冲到最前面的十余骑见得东方一鹤孤身前来,倒不觉得诧异,因为他们所接到的指令是:“不管男女老少,格杀勿论!”众骑士齐叫:“杀!”一挟马腹,加快速度,犹如一条长龙,极其霸气地横扫过来,刀光如电,向东方一鹤劈去。
东方一鹤道:“好!”蓦地里揉身而上,高高跃起,身形飘忽,有如鬼魅,在弹指刹那间,竟越过了整条长龙,身法之快,简直无法想象。
稳坐在鞍上的骑士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后背一紧,庞大的身躯却似一口破布袋被抛出数丈开外,身子刚落到地上,便被他们自己的马匹踩踏着,骨头碎裂声,凄厉的惨叫声,登时此起彼伏。
与此同时,左右两翼完成了包抄,形成了一个极大的圆阵,将他团团围在中间。众人见他一出手就将十余人置于死地,不由暗自骇然,连声呼叱,装腔作势,却不敢逼得太近。
东方一鹤目光从众人脸上缓缓扫了过去,冷冷道:“都是些虾兵蟹将,有没有更厉害的人?”众人定了定神,心中均想:“他便是再厉害,也是双手难敌四拳,除非他有妖术,一下子杀死我们,否则大伙儿一拥而上,正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
当下哈哈大笑,道:“就你这个糟老头,大爷们吹一口气,就教你摔几个跟头,伸根手指头戳一下,你便骨折肉裂。”东方一鹤淡淡道:“人在江湖,不是我杀别人,就是我杀别人。”
众人笑得几乎在马上坐不直身子,道:“好大的口气。”东方一鹤道:“人杀多了,口气自然就大了。他说话声音并不大,却如锤击斧凿般,一字字刻入众人心里。众人只觉得一股寒意自后背渐渐涌起,不由自主退了几步。
东方一鹤冷冷问道:“请问诸位大爷,你们有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众人一怔,不知他所说何意,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无人应答。东方一鹤道:“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敢做不敢当么?”
忽然一人大声道:“做过又怎样?老子出卖过朋友,**过嫂子,你想咬我的鸟不成?哈哈?”东方一鹤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众人纷纷开口,所说的无不是丧尽天良,人神共愤之事。
东方一鹤道:“够了,你们都该死。”死字刚出口,第一个说话之人,扑通一声,自马背摔下,双眼暴凸,只见眉心之间,破了个小洞,鲜血不断流出。而东方一鹤双手笼在袖子之中,根本就没有人看见他出手。
众人大惊失色,真难相信世上居然会有此事,惶惶不安片刻,才催马举刀,向东方一鹤扑来,东方一鹤蓦地暴喝一声:“急什么!”众人被他的气势所震慑,勒住了马匹。
东方一鹤却双脚盘膝,在地上缓缓坐下,看也不看众人一眼,仿佛这几百号人是死人一般,脱下两只破旧的布鞋,相互击打着,沉声吟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拨剑四顾心以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暗天。
闲来垂钓坐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岐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念到最后一个字,他饱经沧桑的眼里似乎有了奇特的色彩,行路难,行路难,原本笔直平整的一条坦途,竟成了条倾轧欺诈的邪路,歪路,既然走不通,只有硬生生杀出一条路去!做人,总要给自己争取一条活路!
忽听得一人鼓掌笑道:“如此好的诗,怎能没有酒呢?”只见一极高极瘦的中年男子,托着一个红得发亮的酒葫芦,缓缓催马而来,在离东方一鹤尚有数丈之地,拨开塞子,一股浓郁醇厚的酒香,登时扑鼻而来。
东方一鹤似坐不稳了,身子微微晃动,使劲吸了几下鼻子,阴沉沉的脸上有了浅浅的笑意,叹道:“好酒!”这人道:“此酒唤作‘好汉酒‘,也只有像前辈这般英雄豪杰,才配饮此酒。”轻轻跃下马来,毕恭毕敬走到东方一鹤面前,深深一揖,将酒葫芦递给他。
东方一鹤点了点头,神情倨傲道:“除了我之外,的确没有几人敢称好汉了。”仰起脖子,饮了几大口,道:“这酒产自川西吧,又烈又涩,犹如蜀人的性情,泼辣干脆,豪气十足,李太白诗云:‘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果不其然。”
那人微微一笑,道:“在下就是川人。”东方一鹤道:“唐门第几代弟子?”那人吃了一惊,旋即恢复了平静,道:“在下唐门第十七代弟子唐锦。”
东方一鹤苦笑道:“唐门擅长用毒,这‘好汉酒’恐怕是他娘的‘要命酒’吧?”话虽然这样说,但嘴里不闲着,将葫芦中的残酒,饮得一点不剩。唐锦阴恻恻笑道:“不错。”东方一鹤捂着腹部,道:“不好,肚子好痛,好难受。”
唐锦道:“也不用多久,你就解脱了。”众人大笑道:“唐兄好计谋!”只听得东方一鹤肚子咕咕乱响,忽然大叫道:“我要吐了!”一大口酒水从口中喷出,如箭疾般喷得唐锦满头满身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