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忽然脑子灵光一闪,暗叫一声:“忽悠不正是我的强项么?我先来个九曲盘旋,啊,头不晕,眼不花,还坚持得住?我再来个山路十八弯,保证教你金星飞旋,呕吐不止,哼,蝙蝠身上插鸟毛,你算什么鸟?”
想到此处,精神大振,嘴角忍不住露出微笑,就连精明的余观涛也经常被他夹七杂八的歪理邪说弄得无可奈何,老者又不懂他的套路,只要他随便抛出几个包袱,岂非得把老者惊得魂不附体,高声求饶?
老者道:“我时常在想,为什么有人自甘堕落,要做无耻的人呢?为什么这种人杀了一批,又迅速冒出了另一批,永远杀不完呢?”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有时候忍不住在心中感叹:“难道他们不怕死么?”
他敢杀人,但如蝗虫般杀不完的坏人,却让他经常陷入莫名的恐惧之中,甚至有绝望的感觉,这是不是因为就连他也认为自己是螳臂挡车,根本就阻止不了越杀越坏的局面?
叶枫道:“因为当下的环境,做巴结承奉,见风使舵的奴才是最划算的,不仅可以保全自己,又可以获得利益,何乐而不为呢?若想维护所谓的自尊和正义,就得自绝于世,死的很难看,而且还要连累亲属朋友。”经历了太多的事,不由化为满腹深沉的言语,连珠般的说了出来。
老者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道:“不错。”叶枫心想:“原来你武功虽高,见识并不广,看我叶大侠略施小计,引你入彀,教你打消打打杀杀的念头,征服天下,只有以德服人。”笑嘻嘻的道:“明明自己犯错,为什么要亲朋好友跟着背祸呢?”老者一怔,道:“几千年历来如此,有什么好质疑的?”
叶枫笑得更欢了,居然带着浓浓的不怀好意,道:“既然贵教口口声声要破旧立新,为何又对几千年的残渣糟粕推崇至极,这岂非说一套,做一套?”辛十娘他们见他竟然反驳老者,不由暗自替他捏了把冷汗。
老者脸色微变,缓缓举起了左掌,厉声道:“你说什么?”叶枫毫不畏惧,哈哈大笑,道:“原来贵教需要的是摇头摆尾,唯命是从的奴才,在下脑后长反骨,难以恕命,你杀了我吧!”老者自觉失态,笑道:“我杀了你,岂非成全了你的名声,想必你狗嘴吐不出象牙,你尽管说便是!”
叶枫道:“几千年来,有几个做过真正的人?”老者道:“纵然有三五个人,下场亦是极为凄惨。”叶枫道:“并非人人都愿意自轻自贱,而是一弯下腰,就立刻有人罩住他,就没有人敢欺负他,是也不是?”
老者已完全怔住,他遭遇过最可怕的敌人,陷入最可怕的绝境,但是他从未遇到像叶枫这样的人,几乎将他的观念完全颠覆,他一直以为那些人一生下来就是罪大恶极的,没想到却是这惨烈的现实,扭曲了他们的性格,改变了命运。人在江湖,真他妈的身不由己!东方一鹤道:“是!”
叶枫道:“但那些人就是绝对安全吗?非也,非也,遇到主子好侍候的,就有所谓的荣华富贵的,遇到难搞的主子,一句话就可以让他家破人亡,说到这里,你一定会说,后生仔,你越说越跑题了,你还没解答问题呢?”
老者见他一副嘻皮笑脸的无赖样子,严肃的表情不禁松驰下来,道:“简直一派胡言!”却完全没有阻止叶枫的意思。
叶枫道:“正所谓普天之下,非他莫属,天下所有一切,都是他私人的财产,他当然视人命如土狗,想杀就杀,何况杀人正是最好的立威方式。”说到这里,双眼炯炯有神看着老者,是不是在嘲讽大同教也只靠杀人来威慑世人?
老者猜到了他的心意,哼了一声,虚挥着手掌,在半空中晃了晃。叶枫道:“我们所推崇的几千年来,老祖宗给我们留下了这个,或者那个遗产,殊不知老祖宗害我们更厉害。”老者道:“怎么说?”
叶枫道:“把某些人推上至高无上的神坛,以上天之子的名义掌握着生杀大权,霸占着方方面面的资源,形成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走投无路,唯有束手待毙的局面……”
老者蓦地暴喝一声,直震得他们三人头脑嗡嗡作响,辛十娘和鲍春雷以为老者恼羞成怒,意欲行对叶枫不利之事,齐声叫道:“前辈息怒……”
只听得老者道:“绕到哪里去了?我们谈的是江湖,你扯到庙堂做甚?”叶枫微微一笑道:“江湖就是庙堂,庙堂就是江湖,有什么不同么?”老者怒道:“放屁!”
叶枫道:“庙堂有江湖的无赖和痞气,江湖有庙堂的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两大长老会,五大门派掌控着绝对权力,打着维护正义,替天行道的大旗,公然做着党同伐异,扩充势力之事,难道不是么?”
老者盯着他看了许久,神情古怪,忽然问道:“有什么破解方法么?”叶枫道:“自由,平等!当每个人不必弯腰磕头,不必寻找靠山,不必担心站错队,天自然就蓝了,水自然就清了。”老者却笑了,嘲笑。
一个人只有在听见最荒唐最无稽的笑话时,才会笑得如此的响亮,东方一鹤道:“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叶枫一怔,道:“我不知道。”老者冷笑道:“扇你几记耳光,省得你满口胡话。”
叶枫颇为不服气,道:“我说错了么?”老者道:“谁都知道自由,平等是最好的灵丹妙药,但你准备怎么去实现它呢?难道你准备用两张薄嘴唇,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就可以让那些世世代代享着特权,过着极尽奢华的世家贵族乖乖走下神坛,拱手交出逼别人就范的镇宅宝物?”
又有什么样的惩罚,能被让人失去自由和平等更恐惧的?越是妄想千秋万载,惟恐自己地位不稳的人,越是紧攥在手里不放,因为他们知道,放手之际,就是他们覆灭的时候。
辛十娘道:“就连三岁的孩童都知道,吃到嘴里的东西,万万也不能吐出来的,哪怕你打他的屁股都不行。”鲍春雷道:“就凭三言两语,想要别人放弃一切,简直奇思妙想。”叶枫神色尴尬,干笑了几声,其实他也没有好办法。
老者道:“我有个好办法,可以让每个人都拥有自由平等。”叶枫道:“什么办法?”老者右掌在半空中直直劈下,冷冷道:“杀!归根到底,和那些人不必讲甚么大道理,而是直接用刀和剑,去夺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叶枫倒吸几口凉气,蓦地打了几个寒噤,眼前忽然出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场景,心想:“他奶奶的,明明是老子请君入瓮,怎么被他局势反转,老子倒被他关门打狗,进退两难了?”
便在此时,胸口热血上涌,只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职责油然而生,登时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道:“前辈准备怎么杀?是杀几个人,还是斩草除根般的杀戮?”老者朗声道:“把居心不良的人统统杀掉,只留下忠厚老实的人。”
叶枫大笑道:“万一那些忠厚老实的人,受到某种诱惑,忽然变坏,岂非糟糕极了?依我之见,干脆杀得一个不剩,不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么?”老者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你敢嘲讽我?”叶枫道:“人和流动的水一样,都存在不确性,今天或许风平浪静,但明天可能就波澜壮阔,谁能预测到他们的变化?”
因为人是有思想的,更因为人心难测。老者冷冷地看着他,道:“我可以筑一道大坝,这样一来约束他们。”叶枫道:“大坝岂非是束缚自由的新枷锁?被约束的水岂非又是一批批泯灭人性的奴才?原来前辈所倡导的变,不过是换汤不换药,正所谓刚送走了瘟神,又迎来阎王,哈哈!”
老者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五指如钩,扣住他的衣襟,把他提了起来,道:“无知小子,你可知道我是谁么?”叶枫道:“望眼欲穿等红日,不料又是朵乌云。”老者将他狠狠摔在地上,右脚踩在他胸口,怒道:“我是大同教长老东方一鹤,地位何等尊崇,竟被你说得如此不堪,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大同教有四大长老,“一剑封神”东方一鹤,负责情报收集,监视武林盟动向,“武诸葛”南宫惊雷负责钱粮调度筹划,“神龙无踪”西门无忌负责联络,传递消息,“玉面佛”北野苍茫训协助教主处理事务,兼掌刑堂,均是武林盟悬赏万金,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
叶枫万万没想到这病恹恹,随时会倒下去的老头,竟是有剑神之称,令武林盟中人心惊肉跳的四大长老之首,一道道汗水流了出来,心想:“不妙,惹上狠角色了,我这条小命,要呜呼哀哉了!”脸色苍白,牙齿相互叩击,格格作响,便要开口求饶。
东方一鹤沉着脸道:“认怂了?也不过只会说大话的脓包。”叶枫猛然醒悟,心想:“像他这等英雄豪杰,最看不起开口乞求的软骨头,只怕我一开口,便被他所杀,倘若我与他顶撞到底,他倒认为我是条铮铮硬汉,反而饶我一命了,对,就这么办。”
当即迎着东方一鹤锐利如剑的眼光,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东方长老居然名不副实,不过一江湖庸人耳,可惜,真是可惜。”脸上肌肉跟上说话的节奏,快速地变化着,摆出一副痛心疾首,悔之晚矣的表情。
东方一鹤森然道:“可惜什么?”喘息之声,清晰可闻,显然恼怒之极。叶枫道:“师父曾经教诲我,做人要有肚量,能听得进去不想听的话,动辄就暴跳如雷,就想打封别人的嘴,嘿嘿,岂非无知自大的井底之蛙?”蓦地心头一痛,暗叫:“师父,你听得进我的话么?”东方一鹤强忍住怒气,道:“你说下去。”
叶枫道:“贵教为何退出中原?”东方一鹤沉默着,脸上各种表情交替复杂,忧伤,愤怒,恼恨,怨毒……过了很久才回答道:“因为战略需要,但我们会回来的!”叶枫微笑道:“是用横扫一切的杀戮方式?还是被民众喜笑颜开的请进来?”
东方一鹤答非所问,喃喃说道:“事实证明,只有大同教才能救江湖,也只有大同教的方针路线适合江湖……”叶枫道:“既然只有大同教才能救江湖,为何却被江湖无情抛弃,不得不远走西域?”东方一鹤五指骤然收紧,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出了,叶枫只觉得气也喘不过来,胸口起伏不定。
只听得东方一鹤咬牙切齿道:“你懂什么啊,武林盟阴险狡诈,蒙蔽了大家的眼睛,我们要回来,那也易如反掌。”叶枫大声道:“你说错了!”这几个字说得斩钉截铁,绝无半分转圜余地。一时之间,辛十娘和鲍春雷尽皆失色,心中叫苦不迭。
东方一鹤大怒,冷冷道:“我怎么错了?”叶枫道:“世人眼睛是雪亮的,难免在心中有所比较,贵教为何失败,因为贵教手段太毒辣,从而丧失了人心!大家宁愿做武林盟的奴才,也不愿在贵教统治之下,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东方一鹤怒极,仰天大笑,道:“所以那些见风使舵,没有骨气的人都该杀!包括你在内,但我现在不杀你,我要你好好看看,到底是你说的对,还是我说的对!”
叶枫丝毫不惧,道:“以暴制暴,只会引起更多人的反抗,只要贵教还坚持高压手段,哪怕武林盟再不受人欢迎,你们休想踏入中原一步!”
鲍春雷见他如此大胆,无不暗暗佩服,张嘴欲言,却见辛十娘痴痴地看着他,心中一软,合上了嘴。叶枫叹息道:“世人并没有那么挑剔,其实也好哄得很,更不会在乎是谁在台上当主角,只要不搞得太过份,大家都有口饭吃,谁他妈的会端着饭碗骂娘,没事找事?”
驭人之道,无非是恩威并重,之所以恩在前,威在后,因为给人恩惠比威慑别人更为重要,许多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一旦自己登上高位,手握重权,却将威放在前面,就成了任性妄为,耀武扬威了,拼命压榨,连口汤都不给别人喝了。
东方一鹤嘿嘿冷笑,右臂一送,叶枫腾云驾雾般飞起,哇哇大叫:“你干什么?”东方一鹤追了出去,双手将他抱起,笑道:“世界那么大,我想带你去看看。”足不停顿,径自前冲。
辛十娘瞠目结舌,道:“前辈,我们怎么办?”东方一鹤笑道:“找个没人的地方,生一堆儿女。”辛十娘羞得满脸通红,忽听得呼呼作响,只见半空中飞来数十枚铜钱。
鲍春雷叫道:“小心!”也不多想,人往前扑,将辛十娘压在身下,铜钱纷纷落在地上,整整齐齐摆成了八个字:“早生贵子,白首到老。”只听得东方一鹤笑道:“这地方太脏,寻个干净的客栈,开个房间。”声音渐渐远去。
两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心思如潮,说不出的欢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辛十娘缓缓说道:“这地方真的太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