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蹄踢打着青石街面,整个杭州城似乎都为之动摇起来,街上行人不觉大惊失色,纷纷避让,两边的商铺,忙不迭的关门打烊,只要不是傻瓜白痴,谁都看得出来,出大事了!
一个孩童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爷爷,我怕!”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长长叹了口气,喃喃说道:“天大的事,都与我们无关。”
数十骑浩浩荡荡,转眼之间,便冲到了狮子巷口。钉在墙上的那些人声欢呼:“凌爷,凌爷!”墙头上的砖块却一块块掉下来,砸在他们头上,原来这围墙被叶枫一剑削开,经不得震动,蹄声如雷,人声鼎沸,自是落了下来。
只见当头的那骑士,唇上留着整齐的八字胡,神情肃穆,不怒自威,他的衣襟敞开着,仿佛他的胸膛就是牢不可摧的城墙,山峦,可以挡得住最严厉的风雪。他本来就是岳重天最靠得住的人,“灵狐”凌霄!只要他出面的时候,就没有搞不定的事!
众人顾不得狼狈,疼痛,叫得更响亮:“凌爷,凌爷!”众骑士勒住马匹,看着他们滑稽的样子,可是谁也没有笑,只觉得心中无比的沉痛!叶枫右臂挥出,长剑卷起一股罡风,正在下落的砖块似被让什么东西托住,猛然跃起,连翻了几个筋斗,全跳到墙那边去了。
众骑士见得叶枫只轻描淡写的一剑挥出,便有如此的威力,难怪这么多条防线也挡不住他,他们也不能,想到此处,脸上自然而然露出了畏惧之意。凌霄坐在马上直立不动,双眼睁得大大的,全身僵硬,呼吸似已停顿。
众人被钉在墙上,蓝衣人武功尽失,韩铮尸横当场,他都可以接受,最让他始料不及的是,岳冲居然死了!可以说岳重天所做的一切,都是给岳冲铺路,对岳冲来说,人生就像一坛酿到恰到好处的美酒,就等着他小口浅饮,慢慢品尝。
但是他已经静静躺在棺材里。
凌霄脸上的肌肉忽然不断扭曲,眉头紧锁,显得异常痛楚,握在手中的马鞭,掉落在地,而他却茫然不知。他一向认为自己有足够的沉稳镇定,因为他有足够的自控能力,完全可以处理任何棘手的局面。
但此时他彻底的失态,会发生这种事,有谁能想得到?他甚至不敢想象,岳冲的死,将对岳重天的信心,会造成多大的冲击?岳冲的死,会不会让轰轰烈烈的变革中途而废?这才是让他最担心的。
更可恶的是,晴朗的天空好像也来赶热闹似的,忽然变得乌云密布,看来一场大雨是不可避免,众人心都不免隐隐觉得:“天都不助我们,看来变革步步荆棘,一时难以成功了。”
凌霄翻身下马,向前走上几步,慢慢跪下,朝着岳冲的棺木叩头,众骑士跟着下马,叩头,数十条汉子黑层层的跪在地上,神情阴郁,极是沮丧。叶枫叹了口气,只觉得脸上湿湿的,不知什么时候,原来开始下雨了。
每个人走的都是一条回不了头的不归路。
凌霄沉声道:“搭篷。”几人应声而起,奔了出去,不一会儿,手中抱着油布,扛着几根木头,走到离叶枫丈余之地,不约而同的立住,向叶枫望去,又相互对望,似有什么顾忌。
叶枫心中一酸,微微一笑道:“你们请。”退后几步。这几人如释重负,快步上前,扒开地上的青石板,将木头擂入土中,不到一盏茶功夫,便搭好一个巨大的帐篷。
这几人小心翼翼推着平板车,走得极慢极慢,一步步走入帐蓬,仿佛岳冲在熟睡,生怕会将他惊醒,众人心下难过,禁不住掉下泪来。作为岳重天的嫡系,他们担忧的是从此以后,变革的路该怎么走!
凌霄缓缓站起,跃上马背,众人跟着站起,上马,目中闪动着愤怒。所骑的马匹也感受到了主人怒火,烦躁不安地扭动着四肢,铁蹄磨擦着石板,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众人不约而同的抽出兵刃,将手中的缰绳勒得紧紧,让马匹保持蓄势待发的状态,喉咙间发出嗬嗬的低吼声。
叶枫斜着身子,长剑平举,立在巷口中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整个人似在弦上的箭,一旦开始发作,就要用最快的速度,冲出一条路,他只想有条路可走,剥夺别人的生命,从来不是他的目的。
远处的楼上,有些胆大的人,悄悄地把窗户推开一道缝,露出半个脑袋,往这边望来,心中怦怦而跳,凌霄人多势众,他们一拥而上,便可将叶枫剁成肉酱,但是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敢孤身一人挑战岳重天的,显然是本领极大。
众人深深吸了口气,双腿紧挟马腹,手臂垂下,兵刃指着叶枫。虽然叶枫是势不可挡的猛虎雄狮,但他们绝不退缩半步,凌霄腹部似有源源不断的气流往上冲去,胸脯好像凭空大了数倍,喉结上下蠕动着,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就等他发出石破惊天的号令:“杀!”
忽然之间,众人只觉得头顶,背心发凉,大雨倾盆而下,黄豆般的雨点击在地上,噼噼作响,水汽迷茫,他们与叶枫之间的空地,仿佛挂起了一面密密麻麻的水帘,连彼此的面目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众人热血上涌,心道:“不趁此时攻他措手不及,还等什么时候?”耳边却响起了凌霄凌厉雄厚的声音:“替冲少爷送行!”他拍着刀身,纵声吟唱:“也许没有人会记得我们的名字,没有人会知道我们做了什么,我们是稍纵即逝的流星……”众人心情澎湃,击打刀身,竭力全力地唱着。
他们不仅是给岳冲送行,也是给自己送行。雨下得更大了,打得连眼睛也睁不开,狂暴的大雨夹杂着激昂的歌声,格外的惊心动魄,像他们这样的人,若是下了决心,便是十头牛也休想将他们拉回头。
叶枫动也不动站着,听着雨声歌声,心中百味交集,殊无厮杀前的激动与兴奋之感,整张脸都是湿湿的,又咸又涩,是雨水还是泪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本来不应该与这些人为敌的啊!岳重天本是狡诈阴险的野心家,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竟让这些耿直的硬汉,为之赴汤蹈火?
难道岳重天根本就不是他想象的那样,难道是他错了?他吹了一口气,脸上的水珠从两颊流入颈中,五指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剑柄,他不能犹豫不决,心怀怜悯,不把岳重天扳倒,他就不能放下这把剑!
雨水落在平伸的剑身,汇集成一道道水流,笔直地从剑尖流下,犹如一条倒挂的水龙。凌霄一抹脸上的雨水,嘴里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杀!”众人疯狂而绝望地唱着:“我们是稍纵即逝的流星……”
奔驰的骏马硬生生将密集的雨帘冲撞得粉碎,陡然间已经冲到叶枫身前,雪亮的刀光,仿佛带着天神怒火的霹雳闪电,争先恐后的向叶枫劈去。蓝衣人捶胸擂地,哈哈大笑,道:“杀了这个狗杂种!”
叶枫面无表情,猛然发出一声大喝:“倒!”右臂挥出,依附在剑上的水流立时跳起,化为不计其数的小水珠,从四面八方向众人飞来。众人均以为叶枫被雨淋得脑子进水了,莫非他想效防某些高手的摘叶飞花,伤人于无无形?
就凭这些毫无份量的水珠,也能伤他们,那他们岂非和纸糊般的,不堪一击?想到此处,他们忍不住大声嘲笑:“抱歉得很,我们不与娘们交手。”正说之时,柔软的水珠忽然似用力击出的铁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击在他们,以及马的身上。
几乎同时,人与马一齐倒下,不是筋伤骨裂,便是腿断手折,最惨的莫过于冲在最前头的几位,太得意忘形,手舞足蹈,以至胸口门户大开,被击了个正着,胸骨,肋骨断裂,在水汪汪的地下号叫,翻滚,还有马匹的嘶鸣,听在耳里,心下骇然。
水珠袭来的时候,凌霄早已从马鞍拨起身子,他从不轻视任何一个对手,手中的钢刀向外撩去,只听得“叮叮叮”之声不绝,好像一枚枚弹丸撞在刀上,不由自主翻了几个筋斗,落到地上,目不转睛的瞪视着叶枫。
他想找出叶枫的弱点,巨人的脚踝,金钟罩的命门,叶枫也不例外,叶枫的剑虽然快得无法形容,但并不代表他无懈可击,或许他迅速敏捷的剑法,说不定就是他最致命的弱点?想到此处,凌霄全身皆热,情不自禁的向叶枫走去。
叶枫微微一笑,又是一剑挥出,绵密的水珠劈头盖脸而来,凌霄却毫不理会,大喝道:“旋风一刀斩!”平地卷起一道刀光,地下的积水猛然被吸起,似条银灿灿的巨龙在他身周盘旋游走,发出怪异的声音。
在地上挣扎的众人一时竟忘了疼痛,立起上半身,气也喘不过来,身上全是冷汗。小水珠哪里是巨龙的对手?两者一接触,立时撞得粉身碎骨,飘飘洒洒落了下来。众人只看得胆颤心惊,嘴巴张得大大,倒记不得要给凌霄呐喊助威了。
叶枫大吃一惊,想不到凌霄棋高一招,他一路闯关斩将,仗的就是快速无伦,众人来不及招架,如此水珠落下,他的锐气自信也消了一半,面色骤变,暗自盘算:“这凌霄老谋深算,想用诡计击倒我,我别无他法,只有将快发挥到极致,才能闯过去。”
凌霄精神登时大振,钢刀划了个弧形,忽然笔直指向叶枫,那巨龙身姿优美地转了个圈,高昂着头,咆哮着向叶枫扑去。众人目瞪口呆,终于大喊一声:“好!”要击倒叶枫,首先要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年轻人精力充沛,争强好胜,同样也比较脆弱,经不起打击,一个小小的挫折,都有可能让他一蹶不振。叶枫见得巨龙当头压下,神威凛凛,心早已怯了,“啊哟”一声,步步后退。
凌霄哈哈大笑,手中的刀窜高伏低,那巨龙受他控制,张牙舞爪的俯下身子,准备把叶枫压翻在地,叶枫一倒地,便再也站不起了!叶枫只觉得头皮发麻,似乎听到全身骨骼噼噼作响,双腿也慢慢弯曲,心中大骇:“我不能倒下!”
众人喜不自胜,相顾大笑,凌霄道:“你有办法么?”叶枫心转电念,知道时不我待,若不尽快摆脱困境,被巨龙压下,那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身子半蹲,长剑斜举,从龙尾一直划到龙头,巨龙一分为二,哗哗地流得到处都是。众人“哦”的一声,无不叹息。
叶枫纵声大笑,侧身退开,忽然眼见刀光闪烁,凌霄却从分开的巨龙之中跃出,大步冲到叶枫身前,这几刀又快又狠,叶枫反应再快,也来不及出剑招架,情急之下,着地打了个滚,直滚出丈许之外,才得避过。
凌霄用力过猛,刀陷在地下,居然拨不出来,他亦不慌乱,喝道:“去!”说着整个人卧倒在地,右手紧握着刀柄不放,众人一脸茫然,暗道:“他要做甚?”但谁都不敢出声。只见那刀好像耕地的犁,剖开坚硬的地面,拖着凌霄,向叶枫直冲过去。
叶枫正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哪想到凌霄竟会如此,怔了一怔,凌霄手腕一翻,刀尖从地下冲出,指向叶枫的小腹。叶枫双足一蹬,借着地上的积水,屁股磨着青石板,嗤的一声,向后滑开数丈,退入巷中。
只见他裤裆破了一道大缝,露出了里面红彤彤的底裤,上面绣着“梅开九度小意思,夜夜笙歌本事强”十四个小字。若是凌霄的刀再往前递上数寸,用力一转,叶枫可就成了叶公公了。
叶枫死里逃生,心中忽然有种无法形容的恐惧,他害怕自己不能走出狮子巷!
凌霄迈入巷内,神情凝重看着挂在墙上的众人,沉声道:“你们受苦了……”他顿了一顿,接着又道:“我不会让你们的血白流!”白光闪动,阴暗的狮子巷之内,全是刀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