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
满头大汗的于立推开“啥敢聊”酒馆大门,原本人声嘈杂,充满欢乐的酒馆,随着他的突然进来,所有开怀大笑的嘴巴,流露在脸上的欢乐,忽然在瞬间全部僵硬凝固,消失不见,人人都拿出变脸的精湛技艺。
坐在客人中间与大家打成一片的老板,像屁股被射了几箭的兔子,当即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柜台后面,一屁股坐下。双手抱着脑袋,双眼茫然,好像刚从睡梦中醒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几个刚才一直站在边上,听客人说话,并且头脑发热,说了几句不合时宜的话的伙计,赶紧一缩身子,躲到柱子后面。偌大的酒馆,忽然变得鸦雀无声,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见。若非亲眼看到了座无虚席,谁都以为这酒馆生意不好,一个上门光顾的客人也无。
于立,男,扬州府六合县人氏,三十二岁,身高五尺三寸,体重一百一十二斤六两八钱。体型偏瘦,面皮白净,长相端正,口气温柔。优点听从指挥,埋头苦干,毫无怨言。缺点是乡土观念太重,手段不够狠毒。这是苏岩对他的评价。
于立,男,扬州府六合县人氏,三十二岁,身高五尺三寸,体重一百一十二斤六两八钱。体型偏瘦,面皮白净,长相端正,口气温柔。优点无,缺点笑里藏刀,六亲不认,热衷整人。这是六合百姓对他的一致评价。
能让别人感到发自内心恐惧的人,一定是个残忍冷血的人。可是在于立没有加入武林盟新组建的“六根”部门之前,只要在六合县提起他的大名,无论是认识或者不认识他的人,无不称赞他是顶天立地,敢做敢当的好男儿。
六根是苏岩设立的谍报组织,主要职能收集各类情报,监听别人一举一动,揪出反对苏岩统治的异见人士,是苏岩想达成把每个人关进思想监狱,最终做到言论统一,思想统一的宏大目标,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每个六根人员身上都携带着一本被世人戏称为“阎王薄”的黑皮册子,将他的所见所闻,一一记录在册。这些年弄得人人自危,不敢透露自己真正想法,惟恐祸从口出,引来杀身之祸。
几个食客见于立进来,忙到柜台结账,便要离去。于立掩上店门,抱肘冷笑道:“我一来,你们就走,莫非我是只会吃人的老虎?”这几人不敢抬头看他,汗水直流,道:“家……里有……事……事。”牙齿叩齿,双股战栗。
于立道:“请我面子,再坐片刻,家里人责怪,赖我就是。”这几个人没奈何,坐回原处,后背一片汗渍。佯装睡眼朦胧的掌柜“啊”的一声,从柜台后面走出,笑道:“于爷大驾光临,荣幸至极。”于立看着他刻意装出来的虚假笑意,冷冷道:“我天天来,难道你不知道?”
他背负双手,抬头看着柜台后面的墙壁。墙上高处挂着一幅巨大的苏岩半身像。隐藏在黄金面具后面的一双眼睛,透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店里每个人言行举止都难逃他的耳目,给人带来难以形容的压抑感。
画像下方,写着“把脑子交给我,我给你美好人生。”十三个黑色大字,字体端庄工整,犹如刀刻斧凿出来一样,好像冷峻严厉,不通情理的老先生,只要他人无条件顺从迎合,不给他人一丝拒绝的余地。
于立取出一双洁白如雪的手套,慢慢套在手上,跃上店伙计搬来的高凳,伸手往画像摸去。双手所到之处,一尘不染,手套雪白如初。
掌柜暗自吁了口气,笑道:“我眼睛睁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苏庄主擦得干干净净,自己洗脸都没有这么认真。”于立从高凳跳下,收起手套,面无表情,冷冷道:“苏庄主让大家过上好日子,你们不应该感恩戴德么?”
说话之间,从怀里掏出一本封面上写着“六合士坤考绩录”的蓝色小册子。翻到标记了“啥敢聊”小酒馆的页面,在写着“是否做到表面如一,衷心拥护苏庄主”的栏目,写下了“是”字。他眉毛随着笔锋转动,忽然微微抖了一下。
因为他心里有话要说,拥护的方式不是靠流于表面的形式来达成的。可是某些头面人物就喜欢流于表面的形式,好像下面呈送上来的一个个写着是字的答案,就代表了民心所向。
却不知他们喜欢做表面文章,用光鲜亮丽的外表掩盖矛盾和问题,下面的人何尝不是投其所好,敷衍愚弄他们?他们掌握到的都是经过美化,夸大的泡沫,根本了解不到真实情况,极有可能被这些纂改修饰过的东西所误导,从而做出错误的决策。掌柜道:“给于爷来一壶三十年汾酒,切二斤上等黄牛肉,一只烧鸡,一碟花生米。”
于立苦笑道:“我老婆一文钱也赚不到,因为家里有四个孩子需要她照顾,养家糊口的事情,全落在我一个人身上。我微薄的收入,勉强能让家人吃饱饭,身上有件遮体的衣服,除此之外,再无余钱去买其他东西。至于三十年汾酒,上等黄牛肉,烧鸡烤鸭,只能出现在梦里。抱歉,我吃不起。”
掌柜道:“我请于爷吃,不收钱的。”于立叹一口气,道:“向来吃人嘴软,拿人手软。世上所有别人馈赠的礼物,别人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还回去,只是迟早的事情。我今天喝了你不要钱的酒肉,明天就会理气直壮的到你这里大吃大喝,后天就会厚颜无耻的向你索取钱财,而你以后也用别的方式让我拿走的东西,加倍返回来,到时不仅毁了你,也毁了我。你我当下都过得不错,何必铤而走险?请给我一杯不要钱的凉白开水。”
掌柜只好端了一杯凉白开水过来。于立喝了一大口,沉下脸,道:“我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店铺招牌必须抓紧换掉。‘啥敢聊’,岂不是等同口无遮拦,嘴上没把门儿的么?亏你想得出来。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这句话你总该听说过的。”
掌柜道:“我早催徐木匠做了,他一天到晚不知瞎忙什么,给我做块招牌也抽不出空来。”于立冷冷道:“后天新上司到任,他行峻言厉,吹毛求疵,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不希望你的招牌,会成为他烧的第一把火。”
掌柜怔了半晌,脸上表情古怪,也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更添忧愁,道:“于爷你不管六合县了?”于立神色自若,看不出半点变化,道:“我坚决服从苏庄主安排。”掌柜道:“我跟你保证,明天一定换新招牌,名字就叫……叫……叫……”结结巴巴,显然随口说说而已。于立道:“止谈风月。”
他不愿再与掌柜多说此事,从怀里掏出令人闻风丧胆的黑色“阎王薄”,搁在桌上,盯着一个面容与他有几分相似的汉子,阴森森说道:“二叔,你方才说了甚么,声音大得很,站在百步之外的八仙桥都能听见。”那汉子用力一拍桌子,怒道:“你这条人性灭绝的疯狗,居然咬到我头上了?若不是我当年大发慈悲,救了你一家人,你又怎能有今天的耀武扬威?”
于立道:“二叔,你对我一家人好,我一直铭记于心,至死也不敢忘记。但是你不该言语对苏庄主不敬,苏庄主现在把大家管得紧,因为他要成立一套行之有效的规章条律,早日结束这江湖无序发展,野蛮生长的混乱局面。他明明做的是功在千秋的大好事,为什么得不到你们的理解呢?”
二叔冷笑数声,道:“谁不知道苏岩的鬼把戏?他是要大家做没脑子的木偶,无条件的听从他的驱使。你做没骨气的狗,我绝不反对,但是我要堂堂正正做人,决不会与你尔等鼠辈同流合污!”
于立叹一口气,道:“二叔,你说错了,我也是堂堂正正做人,没有跟任何人同流合污。”二叔哼了一声,道:“你是人么?你只不过是披了张人皮的狗而已,等等,我抬举你了,狗的品行比你高多了,你充其量是被人使的一把刀。”
于立不与他争辩,看着与他同桌的二条汉子,道:“熊叔,童叔,你们知道我二叔秉性率直,尤其几杯酒下肚,更是胡言乱语,颠三倒四。你们不仅不劝阻他住嘴,反而在边上跟着起哄,你们不是诚心要我为难么?”
童叔道:“有甚么为难的?你看着办不就行了嘛。”熊叔道:“反正你会杀人,一怒拨刀,不是啥事情都解决了么?”二叔道:“他这几年一共杀了七十九个人,其中九个是他的师长,二十五个是他的多年好友,其余的都是他的亲人。你六亲不认,铁石心肠,还有甚么好顾虑的?”
说到“的”字,他霍然站起,双手推出,掀翻桌子。桌上的碗碟突地跳起,带着汤汁,往于立击去。童叔,熊叔从左右两路抢出,四只钵盘大小的拳头直击于立左右太阳穴。
于立厉声喝道:“你们诽谤苏庄主,就是跟天下人作对,自绝于世!任何大逆不道,逆潮流而行的人,纵然是我的血肉至亲,我也会将他绳之以法,决不徇私枉法!”衣袖拂出,迎面而来的碗碟登时四分五裂,犹如无数只蝴蝶,在店内翩翩起舞。
众食客见不对头,发一声喊,身子低伏,屁股撅得老高,急忙往桌底钻去。也有几个动作慢了,让碎片击中,头破血流,长声惨呼。混乱之中,听得于立道:“二叔,对不住了,下辈子我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只见二叔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几步,仰面倒下,庞大的身躯将一张桌子压得粉碎。他双眼瞪得滚圆,却是一动不动了。熊叔,童叔大骇之下,不由自主都叫了起来:“你竟然杀了你二叔!”四只拳头呼呼作响,刚猛凌厉。
众食客抱头鼠窜,哭爹喊娘。店里的桌椅可就倒了大霉,不是断了根腿,就是破了个大洞。于立冷笑道:“我不杀他,别人也会杀他,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死了也罢!”右掌“啪”的一声,击在熊叔左胸上。
熊叔“啊”的一声,口吐鲜血,软软瘫在地上,眼中白多黑少,气若游丝。童叔道:“畜生,我和你拼了!”双手张开,来扼于立脖子。于立的手更长,直直从他双手之间伸了进去,五根手指如张开的铁钳,捏住了他脖子,一寸寸将他从地面提起,颈骨发出爆豆般的响声。
熊叔嘴巴张大,他想呼救,他想求饶,无奈所有的声音都堵在喉咙深处,无法释放出来。他双脚乱蹬,可是怎么也碰不到实处。忽然肚子里一阵大响,放了一连串臭屁,尿屎齐出,四肢低垂,再也不动了。
于立把二叔扛在肩上,左手抓着童叔,右手抓着熊叔,目光如刀,往魂不附体的众人脸上扫去,道:“我不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这么做也是对他们好,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我的用心良苦。”抬脚踢开虚掩的大门,瞪着在门口看热闹的一堆人,喝道:“吃饱了撑着想挨刀是么?滚!”众人鸟走兽散,顷刻间,走得一个人也无。
于立定定地看着挂在街对面茶叶铺门口的苏岩画像,他的画像遍布城市每个角落,每一户家庭最显眼位置。那双隐藏在黄金面具的眼睛,时时刻刻在监督着每一个人,教人如透明一般,不敢做一件亏欠他的事。其实苏岩心里也知道,想要完全统一思想,跟把迎面吹来的风,安上可以控制的缰绳一样的好笑。
追逐自由的人,即使付出失去生命代价,也绝不会给自己脑袋装上铁箍。苏岩得位不正,他必须用统一思想做武器,日复一日的洗脑,摧毁别人意志,使得某些相对脆弱的人可能拒绝接受不利他的信息和证据,并且无法开放自己的思想,导致他们不再理智,从而不会对他掌权合法性提出质疑。
过了良久,于立叹了口气,到车行征用了一辆大车,去铁匠店拿了掘地的工具,推着装了三具尸首的大车,大踏步往城外走去。路人无不避之不及,实在无法退让,就手掩面孔,或者转身面对墙壁。于立从西门出城,过了二座石桥,一片栗树林,转而东行。
走了一柱香工夫,穿过-片极大松林,眼前是个高低起伏,杂草丛生的黄土岗,风吹草动,露出一座座无主孤坟。于立推动大车,上了黄土岗,拿起铁锹,掘土挖坑,他很快挖了一个三尺宽,五尺深,七尺长的大坑。正准备挖第二个坑时,听得车上有人说道:“我们的坑,我们自己挖,就不劳驾你了。”
只见已经毙命的童叔,熊叔坐了起来,笑吟吟地看着他。风吹长草,沙沙作响,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是说不出的阴森可怖。于立抬起头,看着他们,居然也笑起来,道:“你们还算懂道理,不像我二叔,只会胡缠蛮搅,无事生非。”伸出一根手指,在二叔身上某个穴道点了一下。
一动不动死人般躺着的二叔,忽然一声大叫,身子弹起,坐了起来。见得熊叔、童叔和于立言笑晏晏,不禁又惊又怒,一拳直击于立面门,咬了咬牙,喝道:“你们和他同流合污,算我瞎了眼睛,看错了人!”熊叔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童叔伸出手,扳住他的肩膀,两人一左一右,将他稳稳架住,动弹不得。
二叔怒道:“混蛋,快放开我!”熊叔道:“我们不和于立同流合污,怎么救你这条糊涂虫?”二叔愕然道:“救我?”童叔道:“我们今天不与于立演一出戏,让你死在他手里,后天他新上司到任,谁也救不了你。”于立叹了一口气,道:“我一个人也没有杀,那七十九人他们如今在东海某个小岛,过着很快乐的日子。有正义感的人,他不能死在黎明之前,他一定要看到太阳高高挂在天上。”
二叔道:“你……你……”于立道:“如果我扮演不光彩角色,能够给将来留下希望和火种,我不在乎骂名滚滚,遗臭万年。”二叔道:“你要送我去东海小岛?我家人呢?”熊叔,童叔从草丛里拖出三具与他们体态相仿,面目全非的尸体,丢入挖好的三个土坑里,铲土掩埋。于立道:“这三个苏岩手下,能做你们替身,也算死得其所。”
熊叔道:“我们三人先去东海小岛,于立自会安排家人与我们汇合。”于立道:“你们必须留下一样东西,让我回去交差。”二叔道:“什么东西?”于立道:“能证明你们身份的东西。”二叔苦笑道:“我的左手在江湖上少有名气,我把这只手送给你,足以能证明我身份了吧?”
“嗖”的一声,从靴筒抽出一把短刀,刀锋从右腕划过,划开肌肉,挑断筋脉,割断骨头,右手齐腕而断,掉在地上,鲜血从伤口喷出。二叔接着短刀回转,割下半幅衣襟,紧紧裹扎住创口,止住流血。即使痛得死去活来,却不吭声一下。熊叔,童叔相互帮忙,取下能能象征身份的东西。
熊叔是脸上一块青色胎记,童叔是后背绣着“逍遥自在,放荡不羁”八个字的纹身。三人浑身是血,摇摇欲坠,兀自强撑着。于立小心收好,从随身携带的行囊取出一个特殊材料做成的黑色舀子,一只天青色瓷瓶,一粉金色丸子。三人不知在于立搞什么名堂,皆是目不转睛地看着。
于立先把金色丸子,放进舀子,接着拨出瓷瓶塞子,把瓶中绿色液体,倒进舀子。绿色液体和金色丸子一接触,随即发生剧烈反应,好像烧开了的沸水,咕咕作响,不断冒出密密水泡,散发出刺鼻呛人的口味。三人皆看呆了。于立沉声道:“我必须要毁了你们容貌!”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手腕翻转,将滚烫的绿色液体泼向他们。这一下变故简直出乎意料,他们连闪避的空当也没有,皆被劈头盖脸泼了个正着。绿色液体一沾上肌肤,犹如热水浇雪,登时皮开肉绽,鲜血迸流。一张脸好像洪水过境之后的旷野,脸上毛发尽脱,难辨五官,三人痛得大叫起来。
于立又从行囊取出一些物事,放在地上,道:“这里有去东海小岛的地图,跟他们的接头方式,你们路上的盘缠,祝你们一路平安,咱们后会有期。”二叔忍着痛,道:“你不跟我们一起走?苏岩派人接管六合县,分明已经不信任你了。”于立眼睛发着光,微笑道:“我还要再杀一个人。”二叔道:“莫不是天天在老戏台说书的冯先生?”
冯先生说的故事明显不是苏岩喜欢的类型。
他借古讽今,针砭时弊,稍有脑子的人,都知道他在说什么,讲的是谁。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上司有一把火肯定是烧给肯定冯先生的。所以于立今晚必须要把冯先生送出六合城。
于立三更翻墙进入冯先生家里,听得冯先生大发牢骚:“这不是莫名其妙么?情不自禁怎么就不能写了?人非草木,真情流露岂不是正常至极?有没有搞错,紧紧抱住也不能写?好好好,以后夫妻间就要保持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没有半点亲密举动。啊,真是见鬼了,喘不过气更是碰都不能碰的字眼,我明白了,就算心里难受,快要死了,也只能说喉咙卡住了,吐不出气。”
原来苏岩知道某些文人手中的笔,比起某些武器更会让他睡不着觉。许多当权者就是忽视了文化的威力,最终被在思想领域拥有压倒性优势的敌人轻而易举的颠覆。所以他必须严格控制文人,任何一个需要在公开场合发表的文字,都必须经过严格审查,任何有可能动摇人心,对他造成不良影响的文字,则是一个字也不许公之于世。
冯先生写了一个夫妻别离的故事,准备明天拿到老戏台说给大家听,结果却被负责审查的人士告之,有些情节过于低俗浅薄,使人萎靡颓废,故而不予通过,请配合修改。冯先生气得摔了几个茶杯,一晩上大骂不止,怒气难消。于立笑道:“冯先生,任何事情都有限度,什么东西能写,什么东西不能写,你应该比我清楚。如果每个人都胡写一通,岂不谣言惑众,全乱套了么?”
于立回到家里,已是中夜。
还没入睡,坐在油灯下缝补衣裳的妻子,闻到他身上血腥味,恨恨地道:“这些人真是该死,跟苏庄主作对,不是自取灭亡么?”于立从来没有跟妻子透露过其实他是反对苏岩统治的身份,所以他妻子认为他是苏岩最值得信赖的部下。
加上这几年一直生活在全民狂热的氛围中,老实忠厚,识字不多,没有什么判断能力的妻子也不免成了苏岩的拥护者,对于反对苏岩的人恨之入骨。
于立叹一口气,道:“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早已厌倦杀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他想起一家人即将离开这座牢笼,心情舒畅,也就没有昔日时刻保持警惕的口气。妻子皱了皱眉,道:“你好像对苏庄主有些不满意?”于立笑了笑,道:“何止是我一个人不满意他?”
妻子道:“你是我男人,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于立心里一阵感动,道:“谢谢。”妻子道:“你过来,你衣服下摆破了,我给你缝一下。”于立走了过去,见她低着头,头顶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他情不自禁,吻她黑白相间的头发。
忽然之间,只觉得小腹一阵剧痛,他低头见得肚子上插着一把剪刀,涌岀来的鲜血染红了妻子握着剪刀的手。他大吃一惊,往后退了几步,道:“你……你……”妻子道:“背叛苏庄主者,死!”正在熟睡的四个孩子倏地惊醒,见得父亲下身全是鲜血,吓得大哭起来。
妻子道:“爸爸意志不坚定,做了对不起苏庄主的事,妈妈大义灭亲,有没有做错?”四孩子定了定神,齐声说道:“叛徒没有好下场!”于立大怒,走了过去,举起手掌,便要一掌震死妻子。妻子毫不畏惧,厉声道:“你杀了我,也改变不了遗臭万年的事实!”
于立慢慢收回手掌,叹一口气,道:“请你一定要照顾好孩子,拜托你了。”妻子喝道:“你滚出去,不许死在家里!”于立走出家门,漫无目的走了数百步,终于支持不住,坐倒在地,背靠墙壁,大口喘气。
此时街上还有来往行人,见得于立坐在那里,先是一惊,接着胆子大了起来,往他身上,脸上吐痰,拉尿,扇他耳光,抬脚踹他,低声咒骂他。于立一动不动,脸上带着欢快的笑容。如果他扮演不光彩的角色,能够给将来留下希望和火种,他不在乎遗臭万年,骂声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