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交易达成,当然不止需要目的。南宫弄花说完了自己的目的,过程虽然因为让南宫弄花不解的席子和大惊失色打断,但并不妨碍她接下来便补上自己可以给出的允诺:“也许阁下并不认为我属意的折枝会是南宫家的好主人,但是我不妨跟阁下说开,折枝至少是一名可以让我安心的南宫家当主。
而只要折枝可以当上家主,我可以保证最起码他会听我的意见,我则会保证阁下,世家必然会在任何形势之下周护好所有阁下在意的人事物。
目前这个条件算不上好,但是我却只能向阁下暂且如此开口,因为如果交易达成,还需要当上当主之后的折枝本人意见。
阁下不妨把这当作最低的价码,再自行思索要怎样在这之上加码。”
也算是个条件,陈至心想。
南宫弄花提出的条件给南宫折枝的意愿留下空间,这一点让他允诺的部分更加值得信服,而在任何条件下周护好陈至在意的人事物这个许诺若把即将在风暴中心南宫世家想得处境差点,则不得不说是个分量够重的诺言了。
先不提在这之上南宫弄花给陈至留下加码空间这点,剩下的部分里若说有所不满或者不可信之处,便只能说许诺的毕竟皆是未来之事。
陈至答得也很郑重:“如果阁下的周护是指对姬坤那样的照顾,那倒不必。”
南宫弄花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重新露出笑容,道:“阁下和秦隽不愧是义兄弟,所思所想都是一个路子。
是,我不懂驭下,可我懂得如何善待自己人,而姬坤他则是自己喜欢受到这样的善待……最低限度,我并没亏待于他。”
这点陈至倒是不意外,细想之下秦隽提到他和姬坤在老家的过去的时候,姬坤父亲“姬爷”在被孔四爷家的恶仆打断腿而变得可怜的时候也是村中一霸,姬坤从小耳濡目染,也许心中早就暗暗向往着父亲仍然得势的时候那副样子。
若从这个角度讲,南宫弄花确实只是给姬坤提供了一个实现理想的条件而已,主动改变的确实是姬坤自己。
南宫弄花笑意带嘲,显然他从自己的角度完全不能理解陈至和秦隽的想法:“我不知道阁下和秦隽到底对姬坤的选择有哪里好厌恶的。
一个人若穷过,他的志气难道便一定要磨砺得足够锋锐,好让他披荆斩棘、一路往更好的地步去走?
一个人如果视野稍微开阔,难道便不能满足,只有往更加高尚、美好的方向前进才是正确?
阁下和秦隽少年英才,不能等同于我们这等俗人,我倒是可以理解。
但是若我和姬坤这等俗人,阁下若觉得我们连和你们同心戮力的资格也没有,我却要说阁下这就会放弃一片好林子……”
“欸,南宫二爷误会了。”陈至伸掌一阻,不让南宫弄花再说下去:“晚辈是说晚辈不需要这样的条件交换,甚至晚辈不需要任何条件。
晚辈同意和南宫二爷合作,并愿意为南宫二爷达成任何构想而出力。先前所谈不过是晚辈好奇二爷对于当主交替的构想,莫说那位折枝兄弟,便是二爷自己想改了规矩篡了当主,或者想让南宫当主把当主之位交替给一只路边抓来的蚂蚁,晚辈也必竭智尽力为南宫二爷达成。
晚辈在应约来此的路上,其实便已经做好这个打算。”
这话说得南宫弄花反而摸不到头脑,他眉头一皱,收起笑容,奇道:“……阁下这是开什么玩笑?”
没有条件便愿意为人效力?南宫弄花虽然比长兄小不少,年纪总算也四十有七,算起来比席子和的实际年龄还要高三岁,他的人生中可从没听过世上还有这等怪事。
所以南宫弄花自然不会相信,他只会怀疑自己开出的条件还不够好,只好再开口试探:“阁下若有不满,也不要用这种方式阴阳怪气,我可是愿意听阁下开口。
阁下若是对折枝有所不满,也不妨容我先安排,召来折枝和阁下一见。
甚至阁下若是一年前见过觉得小女舞彩颇有姿色觉得不满,我也可以向阁下保证,折枝最多只是名义上做我的女婿,阁下便想要了小女,等当主之事尘埃落定,我这父母之言也仍然管用,而折枝也不会说个不字……”
南宫弄花越说越离谱,这席试探的话却让陈至外的两个人先各有了不同反应:师湘葙对南宫弄花为人更加鄙夷;而席子和听出南宫折枝和南宫舞彩之事原来悬而未定本该莫名其妙地高兴,却又听出南宫弄花轻许女儿似是家常便饭一般于是莫名揪心,脸上神色更变得患得患失,十分滑稽。
陈至人未动,心中却想可惜席子和画不好他,否则已经存进他记忆里的席子和此时神色表现“画中人”一定愿意答应好些条件来换。
但是南宫弄花确实有些说得太离谱了,陈至也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于是再对其开口:“南宫二爷又弄错了。
晚辈之所以不向南宫二爷提出条件,并不是对既定的部分有所不满,满意与不满都是南宫二爷的事,晚辈只管‘竭智尽力’的部分。
这其中的原因……不是晚辈不提要求,而是没必要提。”
“嗯?”南宫弄花的眉头皱得更深。
陈至只好进一步解释:“之所以没必要提,实在是因为南宫二爷所设想的前景若要实现,实在是件太过简单的事情。
晚辈尚有良心,若为这种简单的事便大开其口,仅剩的这点良心也会不安啊。”
“简、简单?”南宫弄花从没想过会听到这么古怪的说法:“……阁下是指这构想的哪里……简单?”
陈至虽然不能睁眼,此时身子却大往后倾,又紧蹙双眉,语气显得比南宫弄花的还要惊讶地反问道:“……南宫二爷又是觉得哪个部分不简单?”
这两人互相对所说之话惊奇起来,两人都显得诚挚无比,于是两人间硬是生出一股别扭的尴尬感来。
南宫弄花毕竟是此间主人,年纪又更长些,所以比陈至更迫切地要解除这种尴尬感,于是他轻咳两声,首先再开其口:“阁下……难道是觉得世家当主交替是件小事,可以任由阁下施展手腕翻弄?”
陈至接的话更让南宫弄花更加不敢置信,那是一句反问:“……不然呢?”
南宫弄花沉默一时,挤出两声干笑,换上一副说笑般的语气:“阁下把自己当什么了,能翻掌便能实现别人许愿的神仙?”
陈至答得更加淡然:“南宫二爷,这世上若真有位‘翻掌便能实现别人许愿的神仙’,那这位神仙能‘翻掌便实现他人许愿’只怕是因为他还未曾得罪过‘闭眼太岁’。”
南宫弄花笑着摇摇头:“少年人说话越说越狂,空口白话毕竟简单。”
陈至随口接道:“只怕不及南宫二爷用未曾向那位折枝兄弟透露过半分的想法来向晚辈许诺那么简单。”
南宫弄花马上变色,惊道:“你是怎么知……”
陈至打断南宫弄花的问话,直接开答:“这点更加简单,若南宫二爷跟他哪怕提过此事而他未反对,这顿早膳席上便会多折枝兄弟一双碗筷。
晚辈斗胆猜测,南宫折枝兄弟确实如南宫二爷所说文武双全,但是只怕南宫二爷未敢向晚辈提起的此人品行方面也同样出众,南宫二爷未向其提起构想是知道他未必答应合作,不是吗?”
南宫弄花面色更沉,静了一阵后恍然大悟,道:“原来陈少侠是不满我提出的许诺都是未来之事,这方面陈少侠大可放心,折枝是懂得审时度势的,只要到时候你我营造出合适的形势,想要说服他不难。
陈少侠若有什么现在我便可提供的条件也不妨提出,可以作为你我合作的先约。”
双方在言辞上拉扯到现在,南宫弄花口中的“阁下”又变了“陈少侠”,陈至若不是不想扰乱目前自己给南宫弄花脑中植入的印象,真想在此时痛快地大叹口气。
陈至声音变得多少严厉一些,对道:“……没有任何必要,不需要任何条件!”
这一声果然镇住了南宫弄花,陈至趁机将话说下去:“晚辈已经说过,晚辈会答应南宫二爷的构想,但是要说晚辈有所要求,只怕只有两点:
一、晚辈只会达成南宫二爷和晚辈最后约定好的构想,中间若南宫二爷想法改变,我们的合作便告结束。
二、在一的基础上,只要南宫二爷将自己的构想完成,即便晚辈和南宫二爷的合作结束,晚辈也会把南宫二爷与晚辈约定好的构想实现,到时候南宫二爷若不想让此构想实现,便尽管来阻止晚辈……
……虽然晚辈觉得南宫二爷和二爷所有的助力加在一起来阻止晚辈,恐怕也还有些不够力。”
“这……”南宫弄花似乎听懂了点陈至表达的意思,只是听懂越多,他越不敢置信、不好接话。
南宫弄花之前讽过陈至是不是把自己当成实现许愿的神仙,如今两人对话看来,南宫弄花觉得陈至更像个神秘的魔鬼,这个魔鬼一般的印象反而让陈至所说的狂言显得可信多了。
故事有故事的魅力,事实有事实的威力。只要倒置一个人对故事和事实的认知,便可以让他认为一个故事具有实际的威力,陈至成功把自己打造成故事中的魔鬼,现在他的话在南宫弄花的耳中听来像是有实际威力一般了。
听到南宫弄花的这个“这”,陈至明白起码自己来见南宫弄花所想要达到的效果已经达到。
现在便是告辞的好时机,就让南宫弄花自己沉浸在这个他已经分不清的故事中吧。
陈至向师湘葙、席子和打个手势,示意两人离开,他自己起身的时候则再次强调:“晚辈等在此告辞。
南宫二爷,你若仍愿意合作只需要托人向晚辈提出构想便好,毕竟无论怎样,都会简单得很。
如果南宫二爷想清楚背后的道理,起码便会明白你和晚辈的合作中,最难的一步其实是由你负责的‘向晚辈提出构想’。
请了。”
告辞完毕,陈至马上走人,南宫弄花望着三人的背影,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陈至明白自己已经成功将恐惧、怀疑、踌躇这三枚种子埋进南宫弄花心中暗处,等三枚种子破土,还会凭空生出一朵长势喜人的名为“贪婪”的花来。
从现在沉浸之故事中走出来的时候,南宫弄花便会成为一个误以为自己有所目标其实却迷茫的阴谋参与者,他将甚至永远无法看清自己参与什么人的什么阴谋,这样的一名参与者对各方来说都有利用价值。
一个能做好诱饵的南宫弄花,才是陈至需要的南宫弄花。
师湘葙似乎跟上点陈至的思路,离开“雨时栖”后南宫弄花的人再没相送,师湘葙对陈至开口问道:“……你这样拐人相信你,最后也许在人家穷途末路的时候才能看清你根本没想为他实现构想,这样的做法真是的好吗?”
席子和之前听了半天重点只在南宫弄花提了等于没提的南宫舞彩上,此时听到师湘葙所说,才惊觉:“啥?你小子其实没打算为南宫弄花办事吗?”
师湘葙点点头:“或许会办些,但是必然不会为他实现那什么构想……虽然我挺讨厌这个什么弄花二爷,但是你这做法……”
陈至终于能叹口气,干脆连刚才憋住的一起叹出来,他停下脚步:“哎——你们两个……
……不妨相信我不为他实现约定好的构想,这件事于我何损?”
师湘葙想都不想便道:“起码有损你的名声吧?”
席子和略一思索,也道:“而且让人知道这件事,只会觉得你品行不良。”
陈至突然问道:“那你们说,我的名声如何?”
师湘葙、席子和突然发现他们答不出来,因为若照实答“不怎么样”,刚才两人的质疑便有一半不成立。
陈至又问道:“……还有,我难道是什么好人吗?”
师湘葙、席子和再度沉默,这个问题的答案和刚才一样,两项凑一起质疑却彻底不成立了。
陈至不再理这“没大没小”和“为长不尊”的组合,摇摇头再次迈开脚步。
南宫弄花的“雨时栖”一行,陈至成功拐了南宫弄花产生他本不该产生的想法,也从南宫弄花透露的微不足道的情报中猜到了另一件事。
杀死石匠之事,背后必然不是南宫弄花——他没这个心力操心这事,然而也不会是南宫赏月——最初挑动南宫弄花参与意愿的他需要在自己想法可以暴露之前一直沉在水面之下,那便只能是那位南宫家的姑奶奶——女侠南宫皓雪。
这是陈至对于此事原因的猜想中最坏的一种可能,陈至必须在这一点上留下足够的戒备。
南宫皓雪既然昨夜派人相请之后还未动作,那陈至想要见到此人交流想法就只能等到秦隽的刀术师范之试结束。
现在,是关心这场比试背后的缘由、见见南宫胜寒和秦隽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