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玉山小镇一家脚店的昏暗客房内。
站着的人低首向主位上冷着脸坐着的占镱恭敬禀道,“面摊老板说她一碗面从黄昏吃到了天黑,只是向他打听了对面江中玄山的情况,现在应当是乘坐张氏船行的船只去了。”
占镱虎袍持刀,声堪冰刃,“这我已经知道了,你们太慢了。”
那站着的人犹疑着再禀,“那船是条黑船。”
见占镱没有说话,底下的人也被吓得不敢说话,但对接下来的安排莫名有些无措,试探问道,“她过江了,大人,我们还跟吗?”
占镱反问,“为何不跟?”又问,“谌云呢?”
下面的人小心答,“也悄悄上了船。”
“但那船已经开走,我们的兄弟本来已经跟了上去,但是被谌云嫌碍事,扔了下来,属下是担心若是再另外租船恐目标太大,若是潜行恐人力无法跟上行船的速度。”
占镱怒道,“如今都有人在我面前嫌你们碍事了!在外面就不能给我长点脸?”又问,“怎么碍她事了?”
下面的人害怕又犹豫,说:“嫌我们呼吸声太大,吵到她了......”
占镱“嗯”了一声,“回去闭气两刻钟。”
下面的人顿时跟吃了苦瓜一样,但是也不敢多说什么,他们闭气两刻钟占镱就会闭气半个时辰。
“不必遮掩了。”占镱讽刺道,“人家为了照顾我们的脚程,一碗面从黄昏吃到了天黑。”
“不过既然能闯圣庙,她确实是有些功夫傍身才正常,跟不上人家的脚程,也不意外,不过那谌云......也确实厉害,被她嫌弃,也没什么不对。”
占镱话锋一转,“吃了面,怎么都要道声谢,去,找辆最好的船,行船跟上!”
下面的人不敢耽误,连忙称“是”,就去办了。
这厢面摊老板畏畏缩缩地收了摊,却见摊位上突然又坐上了一个人,这次不是个姑娘,也不是一个凶汉,更不是一群悍匪般的人物,只是个光头。
但那光头生的极俊,好似都可将这夜色搅地亮了亮。
那和尚见了老板后十分周到地行手做礼,笑得天真无邪,清朗道,“阿弥陀佛,小僧方才听前面那群莽汉十分无礼地向您打听了一个欲去往那座山的姑娘,请问是否?”
店家不敢轻视,只忐忑地实话实说,“是的,客官。”
那和尚又笑问,“那姑娘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生的极美,请问是否?”
店家慌乱地忆起夜色中那抹倩色,答,“气质出尘,确实如此。”
和尚心底似乎隐隐有了答案,再问,“这位姑娘是否给钱也极其大方?”
店家恍惚地再答,“她给了小店足足三两银子,说是要请后面远道辛苦来的朋友也尝尝。”
和尚马上了然,对面店老板笑着施礼,道,“这面我就不吃了,你忙。”
夜色中一声低喃,“她竟比我先到了么?
说完飘然离去,似是谪仙人。
却吓得面摊老板再不敢耽搁,只想赶紧离去。有了那三两银子,大半年都不用再开张了。
只是前后脚,面摊上又到了一位天仙之姿的姑娘,看起来也是二八年华。
怎的这些寻常难得一见的大人物今天这大晚上的都到了他这小面摊?莫不是他这运数将尽?回家可得多拜拜!
这时可不兴感慨人生奇遇什么的。
店家心里这时是又愁又慌又害怕,还不敢怠慢,小心提醒道,“姑娘,已入夜,本店已经打烊了。”
这姑娘与那前面的和尚一样,都是生的极美,但那姑娘看起来却不如那和尚般爱笑,只是面无表情地问,声音清脆,“我不吃面,你可曾见到一个光头?”
光头,可不就是前脚刚走的那个?面摊老板忙不迭地答,“是是是,刚离开。”
那姑娘听闻后没有再多问,只留下三两银子后便离开了。
面摊老板捧着这钱心里却十分焦心,这下一年都不用再开张了,但是这也得有命花啊,店家吓得桌椅板凳也不要了,跑着刚进家门就哆嗦着插上门栓,在门栓后面堆满了桌椅板凳,家人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他吓得也是一声也不吭。过了许久才他才回过神招呼家里人赶紧收拾细软,说是要连夜搬家。
就怕后面会再有人在夜里闯进来,直问他是否见过某个天仙似的人。
江中玄山挂新月,云间脚下行二舟。
此时诡雾已散,执事从桅杆上跳下。
有人禀:“老大,后面还跟着一条船。”
船老大问,“可知是何人在用船?”
那人摇摇头。
执事见状,对船老大道,“不必惊慌,是我一位老朋友。”
船老大担忧说,“此处随时风大雾漫,暗涌纷至,姑娘这朋友船身离我们如此近,分明是紧逼,看起来不善。”
执事含笑点头,对他的理解赞赏道,“是不太善。”
这,船老大心底却更加没谱,试探问,“眼下江上凶险未知,姑娘朋友姓甚名谁,可请来船上一叙探探虚实?”
虚实?
执事看向都城的方向,那就是我的那位老朋友了。
“我的这位老朋友,还没正式介绍过他自己,不过我请他吃了一碗面。”
“请他吃了一碗面?这......”船老大听得云里雾里,但避免惹祸上身,却也不再多问。
船老大正欲带船行的人乘坐小船回去,却突然听到一阵吓人的声音。
执事安抚他道:“船长莫怕,是风声。”
船老大惊问,“什么风声,竟和母亲泣诉般?”
执事回,“船长应听说过此山妙女随夫下山的故事。”
“想必故事的后来,那妙女与那公子拜了堂生了子,后回葬在此山,那此时在如泣如诉的风声,应当是那位母亲在呼唤自己的孩子吧。”
船老大以为对方是在拿自己打趣。见她有自保的手段,船老大遂再次提起回程的事宜。
执事点头,却又道,“船长稍安。”
她再次跃上桅杆,大声冲隔壁那船喊道,“这位朋友可否护送我这船家回去?”
船长皱眉,却没成想那船真的有回应,一道冷若冰刃的声音从舱内传出,“他们是黑船。”
执事笑道,“但这只船上的人不是。”
“行,知道了。”
并吩咐手下,“你去办吧。”
“是。”
桅杆上独立的姑娘凝视着山上的幽暗,船行的人一走,也该上山了。
船舱内。
属下见自家老大竟非常平和又自然地应下了这份差事,却也不敢多问,就怕自家老大因此多瞧了自己几眼。
他是新到的一批,却对他已有耳闻,这人姓占名镱,字浩色,是都城阮青统领的心腹。
此人与阮统领的性子不同,他极其锋利小气,平时又极易动气。
“有查清此女的身份吗?”占镱问。
属下犹豫回禀,“未有,只知从祁山上下来。”
占镱端起茶杯,茶杯内的热烟席卷上他的脸,“祁山,圣庙,这我已知晓,其他呢?是逃,是走,身份,家世?”
那人忐忑道,“除了来自祁山,其他全都查不到了,像是凭空出现般......”
“大人!”有人在门外急呼。
占镱:“何事?”
“那船上的女的不见了......”
占镱冷道,“什么不见了,是你跟丢了?”
门外的人似乎极怕他,急忙解释,“属下动也不动地盯着她,她本来还站在那桅杆上,眨眼的功夫就凭空消失了......”
占镱正生气,怒道,“能力不济就能力不济,难不成她是神仙?凭空出现!还能凭空消失?废物,站在那都能跟丢?难不成次次都要我亲自去看着?要你们何用?这次回去,全给我去悬楼躺半个月,一群废物,连个姑娘都追不上!”
占镱的悬楼号称是连军中之人都闻之惧怕的地方,上那躺上一晚上,蚊子都不能睡上一个安稳觉。
“大人!”此时有人又在门外再次急禀。
占镱余怒未消,问:“何事?”
那人小心禀,“那姑娘方才消失的桅杆上,来了一光头正站在那。”
“光头?”占镱向船板上急速掠去,却见那桅杆上连影子都没有,手下急匆匆赶来,见此情形也是欲言又止。他急忙喊出盯梢的人问,“人呢?”
那人小心回,“大人,那光头......也凭空消失了。”
又慌张道,“不过,属下见他面貌衣式,很像是国师悬赏海捕的那两个江湖骗子其中之一。”
能让国师亲自下达海捕文书的不多,占镱问,“陈岚钦?”
“但是天太黑,看不真切.....”那属下又支吾道。
“是平日里发给你们的薪俸太多了吗!”占镱正发作,一阵风飘过,他警觉地朝前方探去,却见那桅杆上又站了一姑娘,只是白净的一晃眼便也瞬间消失了。
他当下飞掠出去左右搜寻,却皆已不见踪迹。
还真是......凭空消失么?
一个光头,一个姑娘......
余良仙?
占镱问,“你可曾见到那光头的正脸?长得如何?”
那人细想,道,“夜色遮挡,火光熹微,但仍能辨得五官算是俊朗。”
占镱不知想了些什么,又问,“谌云呢?”
有人回禀,“自从她上船后,就失去了消息。方才我已派人去找,她已不在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