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洪回枋头去后,家里就由老大蒲杰主事,分工协作,为百日宴做准备。府里只有一个大宴会厅,大约可摆放三十多张几案,留给女宾用。给男宾需要另外搭建长棚,早秋的天气,早晚凉,午后又热,长棚周围用草帘包起来,白天隔热,晚上挡寒。又将中院的花厅,命人洒扫干净,铺排桌几陈设,接待贵宾。
一切准备就绪,可是到了预定的日子,蒲洪没有回来。蒲洪说好了会是百日宴前三天回家,却没回来。
蒲杰不放心,第二天让二弟蒲勇带人去枋头找,这一去,直到天黑,连蒲勇也没回来。
百日宴前一天,蒲突来了,两眼血红,他说大哥两天前就回邺城了,昨天蒲勇来枋头,说父亲没有回邺城,蒲突忙增派人手,让蒲勇带人去找,结果直到天黑,也没见蒲勇派人回去报信,他不放心,所以赶到邺城来看看情况。
这下,蒲家的爷们都坐不住了,枋头到邺城就这么点路,蒲洪、蒲勇,还有那么多随从,就这么消失了?
蒲健说我带人去找。蒲杰想了想答应了,不过他让弟弟不管找到找不到,天黑前一定回来。
天黑前,蒲健回来了,黑着脸,一言不发。蒲杰也不再问,弟兄三个坐在一起发愁。
蒲洪到底去哪里了呢?
百日宴三天前,蒲洪一行离开枋头,准备回邺城,半路上,蒲洪远远看见巍巍太行山,忽然动念,想去看看山景,散散心。
他还有另一层意思,听说大和尚佛图澄正在鼓山一带修寺庙,他想去看看,上点布施,巴结巴结大和尚。蒲洪为什么想起来去讨好大和尚呢?这还和流言有关,蒲洪封侯后,石虎一边使劲表扬蒲洪,一边又不放心,暗地里让大和尚看看蒲氏的运势如何,佛图澄看后,说了句“蒲氏有王气”。这话让石虎和蒲洪都坐立不安。
蒲洪想对大和尚示好,希望他以后口里超生,别再说“蒲氏有王气”这种话了。可是,蒲洪一不识字,二不听经,怎么入大和尚的法眼啊!于是,蒲洪想到了给大和尚送钱,建庙不得花钱啊。
于是,一行人打马向西,不到半日,就进入鼓山(今响堂山,属太行山支脉)一带,山路积着厚厚的落叶,底下是沉年的褐色落叶,上面则洒了一层金黄的新鲜落叶,一路如软金铺就,马蹄踩上去,都有减震的效果,让人心里酥酥的。他们在一面山坡上休息了一会儿,吃点干粮,也让马儿吃草,蒲洪躺在软黄的野草上,阳光温和地洒在身上,他闭上眼睛,竟迷糊睡去。
一时,蒲洪醒来,带领众人继续进山,翻过一座山峰,进入山谷,到底是秋天,和山坡上的暖阳不同,进入背阴的山谷,山风冷飕飕的。一行人随路曲折,时隐时现,忽然,跑在前面的三匹马惨叫一声同时倒地,蒲洪的三名卫士也被挠钩拖入草丛,蒲洪等人见状,勒马停下,梁平老等人拔剑在手,围随在蒲洪前后,紧张地打量着四周。只看见有十多匹马散落在四处,悠然吃草,有马就有人,蒲洪机警地瞄着大片初黄的草丛,草高且茂,正是埋伏的好地方。
蒲洪朝草密处放了一箭,果然听到一声惨叫,只见十多只箭同时从几处草丛中射出,幸亏蒲洪等人穿着铠甲,又不停手挥刀剑挑拨箭头,未曾受伤,又一批箭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群蒙面黑衣人,他们黑云一般滚入阵中,见马蹄就剁,马儿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薄洪等人反应快的,自己跳下马,慢一点的被摔下马,好在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很快站稳脚跟,展开反击。
黑衣人攻势凌厉,招法拼命,蒲洪还好,梁平老、吕婆楼慢慢处于下风,几次险被刺中。特别是梁平老,已被逼到草丛边上,蒲洪眼尖,见一双铙钩抛出,他一把拉过梁平老,就地朝草丛一滚,三名黑衣人紧跟着扑上来,蒲洪又一滚,躲开一剑,这时从草丛中射出一箭,射中蒲洪右肩。
梁平老就更倒霉,眼看黑衣人一刀砍来,想滚身躲过,却被一块石头绊住,滚不动,刀到了脖子上,他闭上眼,想不到半生戎马,这就要完啦。
“当”的一声,一支箭撞飞刺向梁平老的那把刀,接着,黑衣人扑倒在梁平老身上,黑衣人的背心,深深插入两支箭。
梁平老使劲推开压在身上的黑衣人,只见一群人,骑马的在前,步兵在后,将正战斗的双方包围在中央,为首的一人,身穿黄金甲,手持大刀,声若惊雷,下令:“弟兄们,把这些人全都给我拿下,有钱的当肉票,没钱的当肉馅,敢反抗的,死。”
蒲洪眼见自己的人多数被杀,逃命无望,这时听说有机会做肉票,要钱就好商量,他使眼色命还活着的七八个人放下武器,束手就擒。那十多名黑衣人却死也不肯降,一声唿哨,向后冲去,拼死突围,被乱箭射死大半,剩下的5个黑衣人仍在以命相搏,“黄金甲”的部下死伤惨重,“黄金甲”下令一个都不许放走,见包围圈被黑衣人撕开了个口子,他一面命部下迅速补上,一面朝一个冲出包转圈的黑衣人,射去一箭,正中背心,黑衣人扑倒在地,剩下的四个黑衣人见逃生无望,有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举匕首自己抹了脖子,自杀了,另外两个重伤被擒。
“黄金甲”面色凝重,让人把死去的黑衣人掩埋,将蒲洪一行带回山上。
蒲洪等人被五花大绑,他本有伤,这一绑,鲜血迸流,顿时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窝棚里,梁平老和吕婆楼坐在他身旁。他动了动,想坐起来。
“侯爷,您醒啦,伤口还疼吗?”
这一提,蒲洪想起他肩上的伤,顿觉钻心的疼。
“这伤口怎么这么疼。”
“这些人真他妈狠,箭上有毒,只好将周围感染的地方深层清理,所以伤口较深,您最好躺着别动。”
“这是哪里?”
“侯爷您忘了,我们在山上,是那个“黄金甲”的肉票,他昨晚来,拿了一些药给您抹上,见您重伤,留下我俩伺候,其他人都被关在旁边的草屋里。”
正说着,“黄金甲”掀起草帘进来,身后跟着两位卫士。今天他不穿黄金甲,而是一身锦绣,光彩夺目,好一个翩翩佳公子,实在很难把他跟山大王联系起来。
“尔等是何人?黑衣人又是何人?为何在这山谷中撕杀?”
“大王您又是何人,这座山我们以前也常来,没见过您?”
“现在是我问你,要脑袋的话,就回答问题。”
“我叫贾胡,是邺城的一个员外,伙着几个兄弟贩马,黑衣人我们也不认识。”
“贩马?没见过马贩子还穿盔甲。”山大王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穿得这么漂亮的山主我们也是头一回见。”蒲洪回敬道。
“好说,你们爱穿什么贩马我不管,马呢?”
“随后就到。”
“有多少?”
“300匹。都是好马,这批马本来是要卖给太子石宣的,现在看来,大概得归您了。”
“你还算识相,马什么时候到?”
“后天。”
“有多少人押马?”
“30多人。”
锦衣大王沉吟良久,说:“你们乖乖待在这里,5天后,我自会放你们下山。”
这时,随从端来一碗药,锦衣大王让蒲洪喝,说这药治箭伤很有效。
蒲洪也不客气,一气饮干。
“好,豪爽,是个汉子,你就不怕我下毒?”
蒲洪笑道:“要我死的话,就不用带我上山来,把我扔在山谷里,我早就被野兽活撕着吃了。”
锦衣大王也笑了起来,说我就爱跟你这样的聪明人说话,一点就透,不像有些笨蛋,打着都不明白。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们,你们只要乖乖地在这儿待5天,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蒲洪喝了药后,疼痛果然减轻了一些,他表示想见见他的随从。
“不行,5天后你自然可以见到他们,这之前,你们休想见面。”
蒲洪沉吟片刻,说:“冒昧问一句,您不是拿我们当肉票吗?怎么不……开个价?我一定照付”
锦衣大王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鄙夷地说:“小爷我这回不要钱。你最好给我闭嘴,小心我改变主意。”
说完,锦衣大王准备离开。
“可是我明天一定得走。”蒲洪大声说。
“你走一个试试?存心要找死,小爷我就不客气了,反正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不在乎多你们几个。”
锦衣大王脸上杀气顿现。
“可是你留我们在这里有什么用呢,明天之前我回不了家,会出乱子的。”
“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
“那么,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忙,问问黑衣人,是谁派他们来的。”
“没法问,那两人在上山途中,跳崖自尽了。”
“看来您惹上大麻烦了,我要是您的话,大概会赶紧跑路,以免惹来杀身之祸,您选的这个地方,真的不是地方,离邺城太近了,天子近旁,岂是你撒野的地方。据我猜测,这些黑衣人,多半是太子的人,也可能是其他权贵派来的,你杀了他们的人,迟则明日,快则今天,必来报仇。”
锦衣大王微微一笑,说:“有您在,这个我倒不担心,那些行刺你的人既然宁死不肯当俘虏,肯定是怕泄露身分,可见行刺你的人,对你十分忌惮,他傻啊,派人来寻仇,不就等于招认他就是行刺你的幕后主使?”
蒲洪还想说话,锦衣大王拔脚就走,蒲洪一句话噎在喉咙里,只好恨恨地看着他的背影,对梁平老和吕婆楼说:“这可怎么好?后天就是百日宴了,咱们却被留在这里,他又不要钱,也不要命,他到底想要什么?”
吕婆楼说:“侯爷您先别急,一会儿我想法出去看看情况。”
吕婆楼忽然抱住肚子,直喊肚子疼,梁平老走到门口,大声喊守在门外的四个土匪,一个黑胖的小伙子过来,问怎么回事?吕婆楼说他内急,要上茅房。
小伙子押着他出去,吕婆楼抱着肚子,慢腾腾地走到茅房,从茅房的门斜着看出去,可以看到一大块空地,锦衣大王正在和手下调教马,这些马,正是蒲洪他们和黑衣人的马,偷眼望去,满院都是马,也不知有多少匹,一群精壮小伙各自挑马试骑,有的马不肯让生人骑,又跳又撂蹶子,有几人被掀下马去,有一匹马性烈,将骑手摔倒在地后,回身抬蹄,一副要踩死他的架势,幸好被另一人死死拽住缰绳,这人从马蹄下逃出,二话不说,竟又一跃上了马背,紧紧勒住缰绳,两个偏执狂死磕起来。
吕婆楼看得入神,听见外面的人喊:“你快点,拉完了没,磨叽啥呢。”
吕婆楼整衣出了茅房,慢慢走回草棚。
“怎么样,看出什么门道没?”
“没有,就见一群人在院子里驯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