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提亲
作者:江南某甲   苻坚传最新章节     
    340年暮春,莺飞草长,柳絮杨花,半付流水。东晋先后经历了重臣王导、郗鉴、庾亮的离世,经历了邾城陷落,毛宝等6000将士为国捐躯的耻辱,朝野士气委顿。好在成帝已成年,且聪明善断,颇有想法,中书监庾冰、何充,与民休息,与官休息,稳定持重,东晋这条船得以在长江的怀抱里,暂时风平浪静。

    这天,桓温从金城回建康,向朝廷汇报工作,其实主要是夫人南康公主想去武平陵拜祭父母,刘惔和庐陵公主夫妇也陪着一起去拜祭。

    过了几天,桓温夫妇双双来到刘惔府上。两位公主共话家常,刘惔和桓温这对老友,则在书房喝茶聊天,并特意请了王蒙来做陪。

    不一时,谢安驱车来访,谢家帅哥来助兴,大家都很高兴,忙让家人带他进来。

    谢安一进门,见桓温、王蒙在座,一一相见。刘惔笑说:“安石今天怎么有空来,听说你近日和支道林在瓦宫寺静修,怎么得闲来窜门?”

    “真长兄说笑了,我本闲人一个,随兴所至,到处走走,何谈静修?支公若听了这话,还不笑掉了大牙。”

    众人说了一阵,刘惔说,这样漫谈,收益不多,支公不在,谈庄子便不尽兴,不如趁着酒兴,我们谈谈《周易》如何?众人说好啊,请出题,刘惔说今天就谈谈屯卦,请诸位各出高论。

    王蒙先谈,屯卦从水从雷,屯卦的主卦是震卦,客卦是坎卦,震卦表示万物新生,坎卦属水,水性柔而下,震为雷,水为雨,雷雨交加,险象环生,但春雷一声惊万物,万物初生,步步维艰,若能在困境中安稳守中,一心一意,砥砺前行,必能花开枝头欣欣向荣。

    桓温听了这番话,心中有所动,说:“屯卦正是我朝现在的情状,朝中俊彦相继凋零,又有外敌虎视,如舟行浪中,正需掌舵人凝神静气,手段高明,方能险中求稳,稳中求进。”

    王蒙和桓温说完,刘惔、谢安也发表了各自的见解,之后展开讨论。这四人各发高论,此刻窗外正是春光明睸,两位公主坐在花园的亭子里喝茶,吃点心,刘小姐则撩起裙摆和几个少女踢毽子,对面的女孩将毽子踢过来,刘小姐撩起裙摆,像只蝴蝶,轻轻跳起,将毽子踢向空中,待毽子快落下,她又跳起来,右脚绕到左腿后,一脚花式踢将毽子踢回队友。

    谢安从半开的窗看去,恰好看到刘小姐踢毽子,不由入了神,桓温问他话,他竟也没听见,桓温好奇,悄悄过来,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脸上不由浮现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桓温说喝了酒,我热了,出去散散。只见他系紧腰带,走到花园里,刘小姐见他来,因常见,也不躲避,继续踢毽子,桓温经过时,她正将毽子踢向空中,桓温一把抓住,刘小姐娇呼:“桓大哥还我。”

    桓温笑笑,说接住了,他将毽子踢过去,刘小姐又踢过来,两人对踢起来,桓温小时候常玩这个,也是个中高手,刘小姐十分高兴,踢得越发精神。

    王蒙隔窗看见,也来了兴致,束紧衣带,加入踢毽子战队,引得两位公主和刘惔、谢安都来围观。

    “两个老男人,欺负一个小女生。”刘惔笑说。

    两位公主都笑了起来。

    谢安至晚方归,晚饭后,虽还未入夏,但屋里已是闷热,谢裒和儿子们在花园纳凉,月满中天,银汉灿烂,谢奕近日从任所回家探望父亲,陪着父亲在花园纳凉,谢安挨着哥哥坐下。谢奕说:“安石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总这么晃着,该找个宜室宜家的女子,成家了吧。”

    “婚娶大事,岂可草草?”谢安不以为然地说。

    “没打算草草,总要门当户对,女孩温柔端庄,知书达理才好,近日,倒有好几个人跟我提你的亲事,想给你做媒,不知你是怎么想的。”谢奕说。

    “大哥,说实话,我现在还没想这件事,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多好!”

    谢奕正要说话,谢裒忍不住插话了,“三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还想玩到什么时候?这事我已经跟你说过好几回了,今天蔡谟又找人跟我探口风,他想把侄女嫁给你,我想蔡家是旧族,蔡谟为人方正雅量,家风雅肃,他的侄女一定差不了,我是满心情愿,不知道你怎么想?”

    蔡谟在朝中威望颇高,如能和他结亲,对于谢家来说,倒是谢家仰攀了,蔡谟此人,儒学功底深厚,为政风格稳健,敢于直言。他不喜欢玄学,不好清言,这一点常被名士们诟病和冷嘲热讽,他气量大,一般不计较,但真要惹急了,他会怼得你几个月缓不过神来。有一次刘惔和王蒙到蔡谟家做客,王蒙出言不逊,直接问蔡谟:“您自己说说您比王衍怎么样?”蔡谟回答说:“我不如王衍。”王蒙和刘惔相视而笑,又问:“您什么地方不如?”蔡谟答:“王衍没有你们这样的客人。”刘、王二人臊了个大灰脸。

    据说,陆玩也有意和谢家结亲,陆家是江南旧族,他是东吴名将陆逊的侄孙,陆家自恃身分,对来自北方的士族,根本看不上眼,当年王导想和陆玩结亲,被陆玩狠狠嘲笑了一顿,他说:“小丘长不出松柏一般的大树,香草和臭草不能放在一个器物内,我虽然不才,但也不能为这些乱伦常的事开先例。”高调且带有侮辱性地拒绝了王导,王导雅量,也没往心里去。

    可现在,不肯和王导结亲的陆玩,却对谢安比较看重,谢安少年名士,高标傲世,正好对了陆玩的脾气。

    谢安此时满心不愿,蔡家女子也好,陆家女子也好,王家女子也好,对他来说,都只是一张张精美的网,等着他陷落。他颇为羡慕支道林,寄身佛门,心慕庄子,出入世间繁华,游弋于权门势要、高人雅士之间,却两袖空空,全无挂碍。

    父亲见谢安不语,逼问:“这事我跟你提过几回了,再不回话,就要失礼了,肯或不肯,你给句准话。我也好回话。”

    谢安说:“父亲,孩儿还小,正是求学的最好时候,待学业有成,再考虑亲事也不迟。”

    “你少来这一套,你心里想什么,我清楚。我知道你的心思,嘴里不说,心里是不是想着像支道林一样出家,我告诉你,咱家谁出家都行,就你不能,你大哥往好里说是个酒仙,往坏里说就是个酒疯子,难成大器,你二哥死得早,你四弟自恃才高,放达诗酒,性情急躁,其他弟弟们还小,将来谢家大约还要靠你,所以你早点死了这条心,安安生生找个好女人,好好过日子。”

    谢奕说:“父亲啊,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我是您的长子,原来在您心目中,我就是酒鬼一个,这话多让人寒心呐,世人都说安石好,世人这么说,我没意见,您可不能这么偏心。”

    谢裒笑笑,说:“你要少喝点酒,看我偏心不偏心。”

    谢安也笑说:“父亲,您可真高看我了,您儿子我,才是众兄弟里最无用的一个,我是一点功名心都没有,只想默默无闻,放情山水,诗酒自娱,如此一生,比什么都好。至于出家,儿子暂时没有这样的打算,这世上可留恋的东西,实在太多,我虽经支道林一再点化,还是看得破忍不过,好吃的,好玩的,好书、好酒一样离不了,您压根就不用担心我出家,您儿子没那个慧根。”

    “知道就好,我明天就找人给蔡谟回话,秋凉就给你订亲。”

    “好我的父亲,只听说秋后算账,秋后问斩的,您竟然要给我秋后订亲,听着都不吉利,还是等到明年春天再说,好不好?”

    “你又想拖,不过也好,明年春天就明年春天,我就给人家回话了啊。”

    “不行啊,父亲。”谢安急道。

    “怎么又不行。”父亲的语气有几分怒意。

    谢安低头不语,忽然计上心来,不如果拿刘家妹妹抵挡一阵,于是对父亲说:“实话跟您说吧,我有心仪的人,您就不要瞎张罗了。”

    谢奕和谢万等兄弟都来了精神,“是谁啊,谁家女子这么有福气,竟入了你的法眼。”

    谢安在大哥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月色下,谢奕眼睛睁得圆鼓鼓的,半日说了句“真有你的,哥服了。”

    “到底是谁啊?”父亲着急地问。

    谢安起身说你问大哥吧,我先回房睡了。

    “到底是谁家姑娘啊,没想到这小子还有这一手。”父亲问。

    谢奕笑说:“安石跟我说,真要提亲,就去找刘真长。”

    “你是说,他看上了刘惔的妹妹?她好像还是个孩子。”

    “不是好像,当真还是个孩子,我前几天还见过,虎头虎脑跟个男孩子似的,这安石,不是有病吧。”

    第二天,谢弈去找桓温商量,说你跟真长熟,先去问问,看看人家能看上我家安石不?桓温哈哈大笑,说这可不行,我还想为我家买德郎(桓冲的小名)提亲呢。

    谢弈只好找谢尚商量,说:“大哥,安石看上刘惔的妹妹,你跟刘惔熟,不如你去试试风,刘惔向来心高气傲,一直想把妹妹嫁到皇室,未必肯俯就咱们谢家。”

    谢尚一听也乐了,这安石,口味真独特,这么多名门淑女不娶,偏偏看中刘家小妹妹,那个女子,可是出了名的聪明淘气,和咱家道韫有一比。好吧,我找机会说说看,真长看不上咱谢家,但未必看不上谢家安石。

    这日午后,谢尚专程造访刘惔,刘惔正和王蒙饮酒,见谢尚来,忙邀入座,谢尚也不客气,举酒一饮而尽,三人尽情豪饮,王蒙酒醉,遂起身舞蹈,谢尚见状,拿起琵琶,向窗而立,弹琵琶为王蒙助兴,王蒙意兴更佳,俯仰自得,旋转飞舞,刘惔高兴地说:“阿奴(指王蒙),你今日比得上昔日向秀的率真啦。”

    王蒙醉极,跳完舞倒在刘惔床上睡着了。

    谢尚放下琵琶,回座,敬了刘惔一杯酒,说:“今日有一事相求,望真长兄成全。”

    “何事?但说无妨。”

    “好,痛快,我也不拐弯,我想为安石求骋您的妹妹。”

    “什么?安石,我妹妹,这小子,怪到这两年老往我家跑,我还以为是我这主人有德行,看来会错意了。安石啊安石,我向来还猜过几回,什么样的女孩能配得上安石的风采,原来他属意我家兰熙,论才情,倒是玉人一对,只是拙妹尚幼,这事还是过两年再说吧。”

    刘惔心想,谢安虽是少年名士,可是好赌成性,喜好玄言,厌恶世务,这样的人,做朋友固然佳,可是做妹夫,似乎不堪托付。

    谢尚回家后,见谢安站在院子里,逗架上的鹦鹉。

    谢尚走到他身边,表情沉重。

    谢安故做悲伤地问:“他拒绝了。”

    “没有。”

    “他同意了?”

    “也没有。只说拙妹尚幼,过两年再说。女子13,正好找婆家,所谓尚幼,怕是托词吧,看来,还是我们谢家的门第不够高啊。”

    “也或许,是对我不满吧,真长兄貌似豁达,其实骨子里很重实际,见我至今白身,悠游无事,怕是不放心吧。”

    谢安说完,表情沉重,慢慢转身走开,一过花架,立刻笑开了花,驾上牛车直奔白马寺,支道林见谢安满面含笑,笑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哪里是开心,是伤心,伤心之极。”

    支道林看着谢安,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愣是没看出到底哪里伤心了。他说:“观君眼角眉稍全是得意,别人伤心,最多做到不动声色,安石果然不是凡人,竟伤心得心花怒放,贫僧今日开眼了。”

    “真的伤心,今日大哥去为我提亲,对方拒绝了,我能不伤心吗?陪我去竹林走走,情之一字,最是恼人,还是清风明月好,从不负人。”

    支道林哈哈大笑,说我就知道你小子又捣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