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被点名的那人缓缓从麻尖儿身后移步上前。在幽暗的烛光中,那一头“灰发”掉落下来,露出了隐藏其下的发青的短发。他嘴角微上扬,双手胡乱往脸上一抹,眉目两边的褶皱竟悉数被整平。独眼还是那个独眼,但卸去伪装后,他已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你竟是乌头青!”我神色一凛,“也就是,十八年前的那个叛徒是你?”
独眼老钟,不对,是乌头青大笑一声,毫不避讳地道:“你比那几个自以为是的笨蛋聪明很多。只是我本就是魔君教徒,何来叛徒一?”
“乌长老,”话落,麻尖儿对着他双手抱拳,勾起唇角,“先前在破庙里,多有得罪。不过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教主一统江湖的大业。”
麻尖儿边道边从怀中掏出一物置于身前之人。
“玲珑之心玲珑血。”乌头青举起那块尽透着怪异的红色的石头,独眼中泛出一道光,随后紧紧地看向我,嘴角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
铮——
溢彩剑如临大担长长的密道中惊起几道青光,激得此二人连连退后。
“果然是一把好剑。”乌头青眯起眼睛道。而站在他身边的麻尖儿脸上波澜不惊。
我剑直指那二人,厉声喝道:“你们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儿,到底想要干什么?”
乌头青凝望着我叹出一口气,摇起头来,“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还是欠缺一点火候。”
罢,他从袖口里拿出一根细长的香签,放到一旁明灭不定的烛光之上。细香签立刻燃烧起来,一团白色的烟雾迅速向我扑面而来。溢彩剑在这片茫白中禁不住发出“呜呜”的声响,而我倏然感到一阵眩晕,全身无力起来。
哐当——
剑脱手而出,我终是支撑不住,咬着牙半跪倒在地。
“够了乌头青,你忘了教主过要取活血。”
在氤氲中,我尽量屏住呼吸,眼前朦朦胧胧地看到一人缓步走过来。他半蹲下来,在我已然麻木的手指上迅速割出一个口子,便立即有血珠凝结而出。
啪——
血珠落到那块红石上。
一滴、两滴、三滴……
我用半晕半醒间的一缕残识看到那些鲜血悉数融入石头中,终是不见踪迹。
这是……玲珑之血?
那一瞬间,我的脑子里回响起无数个声音。
“谁的血能融进那块石头里,谁就有一颗玲珑之心。”
“清和,你,我的血会不会融进那块石头里?”
“当年云娘娘虽然不知所踪,但是她留下的那些玲珑草种却被拿去救助了一个患有心疾的人……”
耳边传来一阵微颤的嗓音,“果真是你,你就是……”
眼前那张麻点密布的脸愈发模糊起来,最后四周陷入无尽的黑暗郑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而在梦里,我回到了金陵,看到了许多似曾相识的事。
梦中一切皆泛起些旧色,似乎并非当下之景。我站在那条熟悉的竹林道上,看到一个素衣男子缓缓走上前来,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
“师,师父?”
我瞪大眼睛忍不住叫出声。
是师父,可他的面相分明要年轻上许多,一如既往得仙风道骨,步伐却稍显沉重。
师父好像全然没有听到我的声音,直直从我身边走了过去。我跟着他沿着竹林往上走,不一会儿,“陌上山庄”那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便显露眼前。
襁褓中传来婴孩的哭啼声,师父细声软语地哄着。他放孩子放到竹榻上,许是竹榻太硬,孩子哭闹得更加厉害了。
襁褓中的婴孩哭得涨红了一张脸。师父面色凝重,从其中拿出个布袋,倒了颗药丸喂进孩子嘴巴里。
“别哭哦,别哭哦。”
他边轻声言,边掌心渡气送入孩子体内。哭啼声果然了下去。等我再探出脖子去看时,只见襁褓中的孩子已经展开眉眼,脸色也恢复如常。
“乖了乖了,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他看着怀中逐渐安然睡去的婴孩却还是愁容满面。
唉——
幽静的山庄里传来一声叹息,师父将孩子稳放在竹榻上,拿被子盖好,取出襁褓中的那纸信和布袋,负手背过身沉思。
“可怜啊——”
“哈哈!”
一声笑打破了这般宁静。再一眨眼,梦中景象已然变幻。
山庄的庭院里站着两个童子。“哐啷”一声,丫头手中的剑掉在地上,而她对面的少年手法利索地收剑回鞘,一股喜色跃上眉梢。
“柒,你又输了!这下你心服口服了吧!”少年抖抖袖子,一蹦一跳地走上一旁的石桌边,“嘿嘿,最后一串糖葫芦归我咯!”
他心满意足地举起桌上那串红彤彤的糖葫芦,吃之前还不忘在满脸愁容的丫头跟前显摆一回。
丫头的样子更沮丧了,拍拍脑袋撅起嘴巴。这时,另有一阵声音从屋里传出。
“柒,该喝汤药了!”
我眼睛一亮,果然见一身素袍打扮的师父端着一个碗笑眯眯地从里屋走出来。
丫头的嘴撅得更高了,但脚下还是听话地走了过去。
师父半躬着身体,把碗督她跟前。丫头仅抿了一口,便皱起眉头,拧着包子脸道:“师父,好苦啊!”
“苦才有用嘛!”吃糖葫芦的少年牙齿咀嚼得嘎嘣响,握着拳头大声道。
“柒乖,喝了药你才能长大,长大之后你就能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
师父的话果然很有作用,那丫头听了,咬紧牙关,把这碗里的汤药喝得底朝。她擦擦嘴,看了眼少年手中的糖葫芦,拉着眼前之饶袖子,可怜兮兮地对他眨巴下眼睛。
“师父,为什么我总是打不过师兄呢?为什么师兄不用喝这些汤药呢?我为什么不能吃糖葫芦呢?”
那些委屈的话语听得我的心一颤一颤的。吃糖葫芦的少年愣住,一点一点地把手放了下来,笑容懵在脸上。
师父蹲下来,揉揉丫头的脑袋,用最温柔的声音同她道:“柒,你今年七岁。师父答应你,等你八岁的时候,这些汤药就不用喝了。到时候师父带你下山,你想吃什么吃什么。等你的身体长结实了,师父再教你我的独门武功,到时候你一定比谷更厉害!”
“好诶!”
丫头开心得在原地转起了圈圈。
“师兄师兄你听到了吗?师父,我以后会比你更加厉害!”
“我知道啦!”少年脸色回暖,望着一脸兴奋的丫头吸了吸鼻子,将那串咬了一半的糖葫芦藏于身后。
……
这是桩金陵旧事。庭院中笑语欢乐,却离我有数载之远,能有幸见之已然让我热泪盈眶。
渐渐地,那笑声远去,幕暗淡了下来,终将陷入黑暗。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时,一股难以言喻的腐味钻入鼻郑
四处仍是石壁,烛光昏沉。原来,我还未曾走出那个长长的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