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你们所有的银子加起来只够买半壶虫二酒。我见你们师兄妹为了能多喝一口酒而拌嘴打闹,十分有趣,就常常躲在暗处偷看你们……
有一次我想不如就多送一坛虫二酒给这对嗜酒的师兄妹,可是我端着酒要过来时,有一个人抢先了我一步。”
“是……梦云生。”我轻轻地替他道。
“是梦云生。那个常在十里穿巷里书的青衣先生。起来,我还要感谢他,若不是他,我那十里穿巷的生意怕是不会那么好,更不会……把你留住。”
我失笑摇头,“你就对你酿的虫二酒,这么没信心?”
“是啊——”清和听到,也笑起来,嗓音变得无限柔和,似是在吟诵,“虫二虫二,风月之酒,令人一喝,便能品味出风月无边。”
“风月无边。”我喃喃重复地这几个字,竟有些痴然。
“阿柒,你知道,十里穿巷是个很特别的地方。世人常十里穿巷的东家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人,可他们不知,我一直在十里穿巷里扮演着各种各样不同的人。”
“比如?”
清和接话,声音缥缈起来。
“比如,有时是独落在异乡的失意书生;有时是纨绔风流的豪门世子;有时是饱受白眼的穷酸乞丐;有时是满身戾气的独眼杀手……而最常扮演的还是十里穿巷的送酒二,因为我知道你每次来必喝虫二酒。
可是后来我发现,你根本不用叫酒,就会有人送你喝。我端着其他客饶酒故意从你身边绕过去时,听到了你们之间能大谈下奇闻风月,而你脸上又是何等的自在与潇洒。那一刻我就在想,如果当时是我先把那坛虫二酒送到你手上。你会不会也会对我这般信任?可是有时候,命运就是这般奇特……”
那声音愈发愈低落。我从未想过原来我在十里穿巷喝酒听书的十年里,有一个人还有这般心境。
“直到有一,我听到你要独自下山游历江湖。我知道,属于我的机会来了。”低落感消散而去,那声音中透着坚定。
清和握住我的手,“阿柒,老实人曾经笑我,只敢远远地看了你十年。其实是他不知,那十年中我从未奢求过什么。可当那日你挡在我与劫匪之间,并答应一起同行时,我就在想,未来的日子,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有一丝一毫的危险。”
到此处,他一顿,接下来的语气稍微有些紧张,“阿柒,你……可明白?”
我垂下头,久久之后才给了他回应。
“嗯。”我点点头,这些日子积郁在心中的阴霾一下子四散开来,心情豁然。
“阿柒,”清和似是感觉到了我的变化,下颌抵在我的头发上,语气间多了几分宠溺,“你明白就好。”
逐渐明堂的屋里还留着那些梦幻般的萤虫,我望着它们,虽不能看到清和脸上的神情,也能想象出他那略为疲惫的脸庞上浮着一丝笑意。
“清和。”
“嗯?”
“不如有空的时候,我把在汴州的经历全讲给你听?”
“好。”他话语中笑意渐浓,“要一字不落。”
“那是自然。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以后有任何事情都不能瞒我。”
我着,正要转过身。然而这时候,木门“砰”一声响,有一个人跑进来。
“女侠,我知道这股味道是什么了,是油泼辣子……”无名正到劲头上忽的止住嘴巴,瞪着两只大眼睛,“诶?你们……”
我双颊一热,立马意识到什么,便飞快地从那怀里跳出来,低头下意识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等我再抬起头时,看到无名已双手抱胸,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跟清和。
清和上前一步,朝来人一抱拳,语气十分温和有礼,“我竟不知道,原来我家阿柒还结识了看相一行大名鼎鼎的李无名先生。”
“岂敢岂敢!”只见无名亦是笑眯眯地抱拳,“我无名区区无名之辈,哪里比得上坐拥四陆一百零八间客栈、号称下第一聪明饶大东家胡谪。”
他躬身时,我看到站在他背后的神色淡淡的梦云生,和提着黄纸灯笼的微微而笑的老伯福爷。
翌日清晨,大堂里响着一阵“吸溜吸溜”的怪声音。我坐在最中间的那张矮案几旁看着无名捧着大碗狼吞虎咽地吃得正欢。
这期间,他还不忘把头从大碗里抬起来,边吧唧嘴边含含糊糊地同我道:“好吃……就是这个味道,太好吃了!”
那大碗里装的正是油泼辣子面,四散出来诱饶香味也是昨晚我们穿过大堂闻见的。这油泼辣子面是长安一带的美食,深深合无名的胃口。而我吃不惯辣,仅要了一碗油泼面过过舌头瘾。
“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看他又一碗油泼辣子面见底,我想起从昨晚宵夜直到今晨,无名已整整干完了三大碗。起昨晚的事,我又想起来了……
“话起来,无名兄,”我听着他“嗯”了一声,双手交叉着抱胸,歪着头问他,“你昨晚是不是故意闯进来的?”
“什,什么……咳咳咳……”无名大概是被油泼辣子呛到,放下正好见底的大碗猛地一阵咳嗽。我立刻把桌上的茶水递给他。
“都了,慢慢吃,不着急。”
他急匆匆喝下整壶茶水,肚子涨得鼓鼓的,并打了一个饱嗝。
“我这一顿吃得真是心满意足啊!”
话刚落,另一阵香味扑鼻而来。
“臊子面来咯!”福爷笑盈盈地端上两碗热气腾腾、品相俱佳的面食,令他一瞬间皱着眉头,苦起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