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言书社虽然有闲言二字,但众所周知,只有大佬才会自称萌新一样,所以自称闲言的肯定也是自认为在大道理的人。
闲言书社的主人叫做奚锦,其名声远近闻名,年少时便是名震关中的大儒,及至现在,在长安城内开设了闲言书社,待四方求学之人前来寻上,而奚锦的学问也因此被称之为关学。
在闲言书社中,此事庭院中正在讲学,奚锦是一个五十来岁的人,双眼乌黑,目光炯炯,坐在树下讲学,而众多学子则几乎挤满了空地,加之气如此之冷,倒是有一番别致的味道。
此时,一个学子上前作揖问道:“奚先生,学生心中常有一事疑惑不解,希望奚先生能给予学生答案。”
“请。”
“学生家中尚有一母,虽是兄长嫂子照料,但学生却还是毅然不顾家中事务出外远游,希望能解心中疑惑,因此学生常常对此十分愧疚,虽是愧疚,却也不敢回去,因为学生厌倦了家乡的生活,因为学生除了母亲外还要受宗族约束,因而游学也有逃离宗族的缘故,只是学生也不愿让家族事务阻碍而无法施展平生抱负,这是否符合仁义之道?”
奚锦沉吟道:“若是你留在家中照料母亲和宗族,那你会不会悔恨此生未能游学之事?”
“当然会。”
“那就可以了。”
“学生......学生不明白奚先生的意思。”
奚锦解释道:“你若是远游,便会对家中老母和宗族心生惭愧;你若是留在家中,又会因无法一展抱负而悔恨不已。这是因为你怀有仁义之心,没有仁义之心的人是不会如此瞻前顾后的,所以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那学子目光困惑:“奚先生的意思是,无论学生如何选择,都是遵照了仁义之心。”
“便是这意思。”
然而还不待这学子继续询问下去,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忽地响了起来:“既然如此,在下倒是想知道奚先生心中的所谓仁义到底是何物?”突然出声的人是一个衣着古怪的人,戴着古式的高冠,还故意开着衣襟,仿佛在模仿东汉末时兴起的名声之风,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奇怪的儒生,甚至可能不是儒生。
当苏二五踏入庭院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他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心道这家伙果然是来踢场子的。
以不敬的语气去质问奚锦的人自然是狂生安无疑了,此话一出,庭园众人纷纷大惊失色,惊讶地看着站于人群外围边沿的这狂生,就在周围的一些儒生准备发作责备的时候,人群前的奚锦倒是脸色不变,镇定自若地回道:“我不知仁义为何物。”
若是那狂生的发言让在场学子们惊讶的话,那奚锦的回答就让他们震惊了,这是实话实?亦或者调侃那狂生的答案?显而易见,奚锦并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安无疑微微一怔,旋即冷笑一声,继而质问道:“你连仁义都不知道为何物,那你到底如何教人?怕是误人子弟吧!”
终于有人忍不住发难了,驳斥道:“你这人好生无礼!奚先生也是你能质疑的吗?”
安无疑冷冷道:“为何不能质疑他?难道他是圣贤不成?即使他是圣贤又如何,难道圣贤就是对的?难道圣贤就不能质疑?”
这番狂妄的话果然让在场儒生们既是吃惊又是愤怒,毕竟这狂生可是在侮辱他们心中一直视为最圣洁的圣贤啊!
但就在气氛一触即发的时候,奚锦继续出了自己的后话:“我虽不知仁义为何物,但我却知道如何才能行使仁义。”
安无疑再次被的愣住了,但他没有被这番话莫名其妙的话吓倒,继续质问道:“既然不知仁义为何物,那到底怎么行使仁义?”
“为什么只有知道仁义为何物才能行使仁义?”奚锦反问道。
“这......”安无疑被噎了一下。
看到这一幕,苏二五不禁心中好笑,看着安无疑吃瘪他还是挺开心的,毕竟其实他也不大喜欢这狂生,虽是也不至于讨厌便是。
奚锦正襟危坐,正色道:“论语一书便是述了孔子认为的‘仁’,可即使是孔子也没有出‘仁’到底为何物,而是以各种方式去教会我们去体会‘仁’去行使‘仁’,那是因为其实孔圣人亦是只知‘仁’却不出‘仁’来。在下惭愧,远不如圣贤,所以连仁义为何物都不知道。”
安无疑不甘失败,继续质问道:“那又该如何行使仁义呢?”
奚锦缓缓回答:“不仁不义方能行使仁义。”
又是一句莫名其妙的答案,不仅仅是安无疑,就连在场学子们亦是怔住了,苏二五倒是觉得这句话耳,想起了他在宋国公纪邵留下的兵书中也见过这般的心得,只是那是用来打仗的心得啊?
安无疑:“你这话真是奇怪了,你刚才那人无论如何选择都遵照了仁义之心,那怎么不仁不义就能行使仁义了?”
奚锦:“没错,我只是他遵照了仁义之心,但行使仁义跟怀有仁义之心本就是两回事。譬如你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奄奄一息、快饿死聊人,旁边又有一只兔子,你唯有杀死那只兔子喂给那快饿死聊人吃才能救活他,这就是以不仁不义之心行使仁义之事了。”
安无疑哼道:“那割下自己的肉救人也未尝不可,既救了兔子又救了人。”
“的确如此,但能救下一人一兔,却救不了更多的人。”
“为何?”
“你害了自己以后还怎么去救更多的人?”
“......”
安无疑再次被住了,他欲言又止,最终只能重开别的话题:“那按你这么,越是残暴就越能行使仁义了?”
“非也。”奚锦认真道,“不仁不义可不等于残暴,不过是摆脱仁义之心的约束,由此去体悟如何才能行使仁义罢了。”
“你这可是道家之言。”
“我这里只有学问,没有儒、道之别。”
“......”
在将安无疑辨得哑口无言后,奚锦却是又道:“不过,我虽不知仁义为何物,但也并非完全没有自己的想法。”
“请。”可能就连安无疑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比刚才恭敬了不少。
“我以为只要能让下百姓过上富足的生活便是仁义之道了。”
安无疑果然再次质疑了起来:“按你这么,若是南朝能做到如此,你也会迫不及待投靠南朝了?”
奚锦淡然道:“若是南朝真的能做到让下百姓过上富足的生活,即使我不投靠南朝,想必下百姓也会迫不及待去投靠。黎明百姓向来只知有家而不知有国,若是这国是害他们家之国,那这国要来又有何用?”
“你......你这是孟子之言。”
“在下也惭愧,至今无法超越圣贤之言,因此只能借助圣人一言来用。”
安无疑彻底无言以对了,庄重地长长作了一揖,之后便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仿佛辩论中的失败者并非是自己一样。
之后,庭院里继续讲学。
见到安无疑远去,苏二五也赶紧跟了上去,在他还没离开书社时对着他的背影叫了一声:“安无疑!”安无疑果然转身看了过来,皱眉看着他,“你是何人?怎知我的姓名?”
苏二五笑道:“我在巴陵郡的青木书院见过你,你这人不是一向自视甚高的么,还是那什么究学,这会儿怎么不拿出来服奚先生了?”
安无疑细细地瞧了他一眼,接着哼声道:“你这无知之辈懂什么,我这究学是专门用来质疑立场坚定的答案,而不是用来乱骂饶东西,那奚锦根本就是怀着究学的心态去看待这世道,我这究学还能质疑什么?但是,我依旧认为他不过是个盗名之辈罢了。”
“但是你输给了他。”
“......你这无知之辈根本就不懂究......”
“但是你输给了他。”
“你......”
“但是你输给了他。”
“......哼!”安无疑怒瞪了他一眼,然后甩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