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六月陈冲的左路军夺下南充、阆中的同时,右路的段煨也凭借着潘濬招降与浩荡声势,先招降白水关,后攻破葭萌关,两军至此完全打通了西汉水的通路,可以通过西汉水遥相呼应。而张辽既然遁走,在蜀郡剩下的要害之地,也仅仅只有梓潼与绵竹两地而已。
不过梓潼的北面仍有剑门险要,并不易攻。剑门山又称大剑山,其东北三十里为小剑山,两山绝险相连,飞阁通衢,谓之剑阁。其中小剑山有小石门,穿山通道,长六丈余,乃秦时槊凿以石牛,秦司马错便是从此路伐蜀,成秦国一统之基业,故而将南段蜀道也称之为金牛道。五百年后段煨陈兵于此时,也不得不感慨此地之惊险。举潘濬消息,剑门守军不过千人,然而倚仗石门险要,任段煨以两万之众如何轮番进攻,竟丝毫不见颓势。
无奈之下,段煨只能去信向陈冲问计,陈冲的回信则很简单:待我抄掠其后,其众必溃。
此时陈冲已经沿西汉水南下,在占据安汉之后,继而向西进军,走山道抵达涪水,继而朔流而上,此时蜀中空虚至极,沿路士人又听闻是陈冲已进军至巴蜀腹地,汉中巴郡沿途倒戈,无不惊骇恐惧,多以为刘范大势已去。陈冲每日不过行四十里,所过乡亭,县望名豪无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也不需攻城,短短四日之内,汉军就已自德阳开进至平阳乡,此地往西北百里处便是梓潼,往西南百里处便是绵竹,恰似一个三角形。
此时已到了七月初,随行的尹奉得知陈冲打算先取梓潼,颇为不解,就面见来请教其中的诀窍。
他问说:“绵竹为敌人首脑,梓潼为其爪牙,两者关系之紧密,是世所周知的。而如今朝廷两路大军,已在蜀中全面展开,蜀人不可能不知晓丞相的布置。丞相去攻梓潼,必露侧翼于绵竹,而绵竹仍有余力,若出军援救梓潼南北夹攻,我军岂非自陷险境吗?”
陈冲轻描澹写地笑答道:“次曾太多虑了,我们在南充驻留二旬之久,绵竹若有进取之意,在那时就可以派兵出援。若是消息晚了一步,也当派兵至德阳,阻止我军继续西进。此前一直不出兵拒围,到腹心之地再想反击,他莫非以为自己是项羽吗?到这个时候,整个蜀地的民心都已倒向我了,现在他再救援梓潼,一旦失败,就将再无立足之地。你说刘章敢冒这个险吗?”
尹奉细想一下,若自己是刘章,恐怕确实不敢,还不如继续龟缩城中,等待刘范回援,至少这样无过无失。
陈冲说:“刘章虽有仁名,抚民倒是有些才能,但面临战事,还是懦而无谋了。以我推测,他必不愿冒险。”
“那他还有其他策略可选吗?”
“对刘季玉来说,救援梓潼是下策,那中策自然是令梓潼也撤回绵竹,退保子城,峻其陴堞,长守以待援军。两个军团人众进到子城,防御范围小了,人也多了,自然不利于我方攻城,城中也有士气。不过要放弃梓潼剑阁,需要极大的魄力,他是绝不会选的。”
“上策又是什么?”
“上策者,便是召集蜀中所有余部,即刻撤往江州。虽说看上去狼狈,但等刘范主力回师后,就能以绝对的兵力优势与我军对峙,我方深入敌境,地理不熟,四方乡民再向蜀军报信,到时合战决胜负,我方只有三成胜算。一旦失败,恐怕就只能仓皇逃回关中了。”
稍作筑营后,陈冲率左路军继续开进,马超的前锋游骑已逼近涪县,沿途搜索前进,并驱逐民夫整修道路桥梁。蜀朝涪县令李恢侦查到西府军的举动,判断汉军不日将对梓潼发起进攻,急忙令人飞骑报往绵竹。
涪县警报传到绵竹,信使却被侍卫挡在宫门外。原来振威将军刘章幼子感染气疾,正在府中请医师看病,他一时心乱如麻无法视事,而蜀朝重臣也陪伴一旁,所以不宜叨扰。
信使策马狂奔数十里而来,汗流浃背,此时在门外顶着烈日暴晒,更是头脑昏沉。等医师看罢出门,这才有人把李恢的公函呈上。
刘章读完,脸色并不慌乱,把书交给刘巴、吴懿、赵韪等重臣传看。
刘巴看完后说:“梓潼那边前几天才来信,说剑阁坚固,已将敌军都挡住了,陈冲率军前去夹击,想必就是这个原因吧。”
吴懿则说:“但他派军去进攻梓潼,不怕我军从侧翼夹击吗?这可是兵家大忌。”
赵韪说道:“对,没什么可怕的,陈冲敢来,我就亲自领兵袭扰,他人生地不熟,磨也能把他磨死。”
刘章沉吟不语,良久放说:“倒也没必要冒险,我们已传信去了江陵,眼下要紧的还是令绵竹不失,等兄长率部回城,再看如何处置,眼下你我做事,一旦出了差池,怎么向兄长交代呢?”
说到这里,他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失态,转首向蜀郡太守赵韪抱怨说:“潘濬等楚人不可信,我早就向兄长痛陈过了,还有那个张鲁,用米道装神弄鬼,妖言惑众,迟早生出大患,就应该早把他们拿下,可兄长始终不听,眼下好了,酿成如此大祸,却要我来收拾残局。”
赵韪闻言,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苦笑以对,而刘章仍继续冷言道:“汉中一失,阆中的张辽跑得也快,竟然直接逃到江州去了,还要我们一起迁去。他畏龙首如虎,却视国都如无物,如此无能之辈,如何配得重用?”
吴懿在一旁听他说了许久,有点不耐烦了,就说道:“既然将军不让救助梓潼,那就先做戒严吧,把城外诸乡的百姓都迁进来,坚壁清野,不让贼子有可乘之机。”
这个话切中要害,其余众臣都同意,不料刘章此时却生出犹疑,对众人道:“先王在时,对我兄弟常说的就是,治在益州,当对百姓怀有恩德,如今为征战荆州,已颇竭民力,又怎好令百姓家毁亡难?况且,龙首是好名之人,据说一路来秋毫无犯,我如此做,岂不是落人口实,令民心更倒向他么?”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吴懿宣布内外戒严,但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实质上的固防之举。城中很多名士都已以为然,有人私下议论说:“殿下让刘季玉坐镇绵竹,实在是昏招啊!戒严而不迁民,到底有什么用?只不过是作戏罢了!等陈冲一来,城外居民都将成为帮凶了。”
至于对遭遇汉军前锋的李恢,刘章传信过去,让他坚守城池,拖延时日。哪知信件才送过去了一天,涪城李恢开城投降的消息就传来!而紧接着又传来梓潼被围的消息!
刘章闻言不由大怒,与诸臣商议道:“李恢背信弃义,让朝廷得攻梓潼,当今之计,只有力战了!”
绵竹令刘巴向他直言道:“使君,我看陈冲势如破竹,威震蜀、汉,不止是周遭民心,便连士心也已不足为恃了,使君还是趁敌军尚未合围,率众去江州吧!”刘章听了只是叹气,周遭如吴懿、赵韪几人也都觉棘手,不敢上前附和。
刘章终究还是下不了决心放弃绵竹,转而继续向江陵告急。同时又向南中的董和、庞羲发令,让他们带领南中军团,火速南上支援。
使者走后,是夜,刘章继续在府中照看幼子刘殷,看孩子在榻上咳嗽不断,他心疼不已,与妻子陪坐在榻上一直到半夜子时。好容易等刘殷昏沉睡去了,他才疲惫不堪地披着长袍出去,正撞上一人持剑等在门口。
他起初吓了一跳,但看见是长子刘循,这才松了口气,问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刘循抱手说道:“我看大人为国事忧虑,儿虽不才,但也是元服之人。平日练习武略,就是为了今日为大人分忧,大人若不弃,我愿率众与朝廷逆战!”
刘章闻言,半是欣慰半是哀愁,对着刘循说:“你既然有心,我也不拦你。如今大难临头,城中正缺人手,你就去府库中调些钱财米粮来,到周遭去招募乡民吧。”
看着儿子领命离去后,刘章心中哀愁更甚。此夜,他又与刘巴登城中敬远阁,望漫天星空,他徒倚栏叹息说:“客星守羽林,国中有奸臣,战必败矣!”刘巴见他胆气低沮如此,只好反过来劝慰说道:“星象当应在北面,与我等何关?”刘章只闭目摇头不答。
他在心中想道:先王听望气士之言,说蜀中有天子气,可天子谶言何其之多!我看这才是无稽之谈。天子又有什么好当的,还不如早日投奔朝廷,哪里会有今日之劫!但他也知道这话大逆不道,故而只敢在心中想想而已。
再说李恢向陈冲投降,陈冲率众包围梓潼后,又令杨阜率骑兵四千人,往北袭击大剑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