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黎亭,丞相府。
刘宣躺在一个华丽的大之上,花白的胡须微微随着呼吸抖动。作为大汉也罢,匈奴也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或者也可以称之为左贤王。此刻却如同所有的平常老头,只能瘫在那里,静静等待死神的降临。
卧房之外,一大堆男女老少挤在那里。人虽多,但却是鸦雀无声。所有人不时看看屋里,又瞄一瞄屋外了。
时不时一声咳嗽,外加一阵拉动破风箱的沉重呼吸声,让屋里的气氛更加压抑。
刘忠,刘宣的贴老仆,从小就跟着刘宣一直长大。站在门口的他,与屋里人的压抑神却是截然相反。浑浊的双眼只是静静的看着远处的内院入口。
他受到主公刘宣之令,在此等候大匈奴之主,刘渊的到来。所以此刻他要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就是刘渊什么时候可以到。
刘宣的时间不多了,对于刘忠而言,刘渊的时间同样不多了。这一辈子,他执行的许多的任务,无一失败,这一次的任务,对于刘忠而言,也不能失败,这是他唯一的骄傲。
刘宣的呼吸声越来越轻,仿佛随时都会睡过去一觉不醒。但他紧握的双手,表明他还在坚持。
一直以来,刘宣都有自己的坚持。兴匈奴邦族,复呼韩邪之业,重建匈奴帝国。这样的坚持,比之刘渊更加直接。
突然,一行人从外院的大门鱼贯而入,当头一人,体态雄伟,面目威严。三尺多长的胡须,挂于前,最过于奇特的是长须之间,还有三根长出一截的红色毫毛,把来人衬托得更是英武不凡。
“大匈奴单于驾到!”
一声高亢的呼声从刘忠口中直接发出,打破了屋里的压抑。在一名老妇的带领下,所有人依次迎了出来,按尊卑辈分站于两旁。
看得出,平里也是家教甚严,礼法周全。但这却显得更加可笑!刘宣一边口口声声大呼着振兴大匈奴帝国,另一边却又对汉人的礼法文化推崇备至。
此刻让人不由得想到,刘宣到底是为了振兴大匈奴,还是放不下心中那可怜又可笑的自尊。
刘渊跪坐于榻之旁,看着榻上的枯瘦老者。面容沉重,低声呼道,“堂叔祖,渊来晚了!”
这一句说的很轻,也很重。自平阳快马加鞭赶到并州,整合兵马,北击刘琨,前后已经是一个月的时间,刘渊一刻也没有休息。
但出征平阳之前,刘宣还活的很好,此刻却只吊了一口气!要说刘渊累刘宣却是更累!
刘渊的一句话,仿佛是一个信号,如同被催眠了病人,在医生的一个响指之后,苏醒了一般。
刘宣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眼睛,在看到边的刘渊后,越来越亮,苍白的脸颊上,甚至还泛起了一丝潮红。
“元海,汝来啦!”
“堂叔祖,渊来晚了!”
“元海,汝来了就好,鲜卑狗贼可曾打退?”
“堂叔祖,鲜卑人已经退了,刘越石此人虽有才能,但鲜卑人出兵,也是出于利益,又岂会真心相助与他。不仅鲜卑已经退去,就连那刘越石如今也已经退到了晋阳。”
停顿了一下,考虑片刻,刘渊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只是壶关如今还在那上党太守刘惇手中,壶关失陷,东西断绝,王弥和石勒在冀州河北之地之战况,到是让渊有些放心不下。不过待渊整顿一下兵马,那壶关旬可下!堂叔祖无需多虑,当好生保重体才是!”
刘宣听完,脸上不由增添了一丝忧愁。
“元海啊!局势如此,全因老夫大意所致啊!”
“堂叔祖又何必自责!并州缺粮,谁又知道那刘越石在如此时候出兵南下!毕竟自古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还是之前侄孙所言,堂叔祖多保重体!”
“唉!老夫如今已经是活了近百,又岂是惜命之人!唯一放不下的,是大匈奴之天命啊!”
说到这里,刘宣心中又是一阵气闷,自己谋划了一辈子,眼看着大业将成,老天却不给他多一些时间。憋了好一阵的咳嗽,再也忍受不住,直接爆发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
刘宣的一阵咳嗽,仿佛是口的郁结之气得到了释放,气色竟然更好了一些。
双手颤颤巍巍的伸了出来,紧紧抓住刘渊放在一旁的手,声音突然一震。
“元海,如今大晋气数未尽,鲜卑、乌桓、羌、氐又是虎视眈眈,乱世争雄,就如百舸争流,不进则退,不争则死!汝一定要记住,吾等大匈奴的子孙,最大的风雪也不会畏惧半分!先下手为强,放手一搏,方是取胜之道!”
刘渊被刘宣这么一抓,眼神不由得从沉思中,转向了刘宣,眉头一皱,没有说话。
刘宣喘了一口气,看了看刘渊,强撑着继续说道,“太史公有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那王弥、石勒,还有汝那些同窗好友何故会投靠与汝,不为其他,功名利禄罢了!有什么功劳能大过从龙!”
“元海,此刻大匈奴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也是一飞冲天之时!大晋失德,方有如今之乱相!天予不取,必遭天谴,汝何不应天命、顺民意,即刻称帝,以争天下!”
刘宣一口气说到这里,已经是油尽灯枯,看着依旧眉头紧皱的刘渊,刘宣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刘忠那里有老夫从洛阳府库带出来的一枚玉玺,已经交代他随后转交于汝。用于不用,皆由尔自行决断……!唉!”
说到这里,刘宣再也没有力气,又仿佛无可奈何。
轻轻的放开了抓着刘渊的手,转头微微闭上了眼睛,用似有似无的声音说道,“世如洪炉,不为刀狙,则为鱼!夺……平阳,定……关中,下洛……阳,匈奴……必可兴……!”
“匈奴……必可兴!唉!堂叔祖,称帝又岂是那般简单啊!”
……
汉王行宫,书房之内,通火通明,巨大的房间之中,刘渊一人坐在几案之后一动不动,脸上黑的如同刷了一层涂汁。
刘渊坐在这里已经有好几个时辰,从刘宣处回来后,谁也不见,谁也不传!只是静静的看着案几上摆着的一个白玉玉玺。
突然刘渊发出了嗤的一阵冷笑,“哼!‘有新保之’……!堂叔祖,这可是篡汉国贼王莽之玉玺,孤要是用它登基,算什么?国贼吗?”
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突然刘渊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声音却是有了一些悲凉。
“永明死了,玄泰待在留石,玄明到是积极,哈哈哈……!孤还没有死呢!一个个就开始勾心斗角,难道他们忘记了司马氏的悲剧了吗?”
“唉!”
“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曹子恒……!曹子建……!尔等兄弟如此作为,不知曹孟德要是知道又会如此!司马安世,汝也为开国之帝,汝……!唉!何为人君?何为人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