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卢府。
书房之内,靠墙最里面的一个上下共九层的书架之上,一卷卷捆扎精致的古朴竹简,被丝绸制成的袋子装着,整整齐齐的码放在标注着经、史、子、集等搁板之上。
如繁星般的数量,无声的告诉世人,卢氏是一个靠诗书传家的书香门第,圣人门徒。与天下间那些个爆发户相比,从内到外,都是天壤之别。
最起码,卢志就是如此想的。所以,不管他在何处,只要一安定下来,家中海量的书籍,都会随他一起。
书房之内,书架之下,四个古朴厚实的案几,左一中一右二,分别靠边横列于房中。四个青铜制香炉,正往外散发着沁人心扉的檀香味。
卢志看着正摊开在案几上的一捆竹简。一边翻看的同时,一边还时不时,用左手自上而下的拂过前稀疏的灰白长须。看那认真的模样,甚是惬意享受。
不过其时不时扫过三个儿子的视线,最终还是暴露出了他的真实状态。很显然,他看儿子的时间,远远超过看书的功夫。
卢志自向皇帝司马炽提出辞去卫尉卿后,已经闲赋在家好几个月。对于朝中之事,他已然很少过问。虽然期间,有很多的人,打着各种幌子来拜访,但他一般都是浅谈即止。
他对当今皇帝已经失去了期待,当初亦是感念司马炽对其的知遇之恩。当然对司马越更加不可能有好感。毕竟司马颖可是死在司马越之手,他也不可能为司马越效力。
所以,如今很多时间,卢志都准备放在培养自己的三个儿子上。他可不愿意卢氏这个几百年世家,在他的手上没落。
看到大儿子陆卢谌,卢志心中到时有些欢喜。此子清敏有才思,文章也不错。只是子上淡了些,喜读老庄,善黄老之学。不过以后做为一家之主,倒也不差。
眼光到了二儿子卢谧,卢志到是有些不知该喜还是该悲。自家向来都是诗书传家,就是曾祖卢植子干,虽然领军平定黄巾,但亦是儒将领军。
但卢谧倒好,完完全全就准备做一个武夫。不提平里不喜读书,就是读,也只是做做样子。反而是一舞刀弄枪,立马就是精神奕奕。
特别是在去岁的洛阳之战以后,此子完完全全就喜欢上了冲锋陷阵。如今不仅出行都骑马,更是自己花钱,请了不少武夫,请教马战之术。
“唉!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看着跪坐与案几之后正装作一副认真看书模样的卢谧,卢志轻轻叹了口气。最后把视线投到了卢诜,他最小的儿子,脸上不由得更加柔和了起来。
都说老子疼小儿,卢志也不例外。这个儿子也算是他老年所得,卢志本人也上了年纪,比起年轻那会,更加懂得珍惜和不易。而随着孩子的出,他的事业比起年青之时,亦是安定了不少,所以在起的时间也是最多。
看着小儿子从呱呱坠地,到胖上学不,再到如今的总角童子。心中老父亲的,那是满满的都往外溢。
卢诜如今也就七八岁年纪,长的粉雕玉琢,配合着头上如羊角般扎着的两个发髻,再配上那一副小大人一般端坐的躯,更加的让卢志看着欢喜。
又瞄了一眼股上如同长了一个痔疮而扭来扭去,不时偷看自己的二儿子卢诜,心中一对比,卢志又是叹气不止。
时间又过了一刻钟,从香炉中飘出的袅袅香烟,已经是淡不可见,只有空气中遗留的暗香阵阵,继续让人心中安宁。
卢志慢慢的把摊开的竹简卷了起来,不紧不慢的放入简袋当中,最后仔细的系上了袋口的丝质细绳。
“好了,今之温故就到这里吧!”
“诺,父亲!”
听到卢志开口,卢谌三人同声答道。不待收拾妥当,卢谧就急不可耐的朝卢志拱手问道。
“父亲,今那潘勇来请见,说是秦正希望过府请教,何故辞而不应啊!”
卢谌作为老大,长兄如父,一见二弟卢谧有些失态,马上便出口训斥。
“安平,休得无理!父亲自然有其计较!”
不过他到也不是什么坏心思,反而是为了护住那原本就因为不喜读书而惹父亲不高兴的弟弟。
“子谅无需如此,安平向来如此,为父亦不怪罪!不过安平之问,子谅可知为何?”
卢志一眼就看出来大儿子的心思,不过却也顺水推舟,直接便把卢谧的问题推给了卢谌。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考较卢谌的功课,这刚好也是一个机会。
看到父亲如此反应,卢谌丝毫没有意外。他已然习惯了父亲时不时就会抛出问题来考量他。当然他说过之后,卢志一般都会做出解答。也算是他们父子二人间一种独特的交流方式。
作为卢氏长子,以后亦是卢氏之家主,卢谌知道自己上的责任,亦知道父亲对他的期望之所在。他不能如二弟一般任,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也不能如三弟那样,时长抱着父亲撒耍赖。
幸好还有几分天赋,如今倒也有几分卢志的风范。不论智谋和见识,亦是远超同龄,甚至许多年长之人。恰好也说明这样的方式不错,成效不凡。
“父亲,今洛阳局势看似平静,但却是如平波之暗流,一时不察,就是可能船毁人亡。”
顿了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
“陇西世家随杨氏势微,已经慢慢没落!但虎死威犹在,朝中如今几个重要位置,依旧有他们把持,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又崛起了!即使是太傅大人,前不久也只敢拿新晋缪氏和高堂冲做文章!怕也是担心出现兔死狐悲之局!”
“至于山东世族,如今以王司徒为首,又有太傅在后,可谓一时无两!如儿所料不差,怕是无人敢与彼等争锋!”
“而我等颍川和司隶大族,因为这几年各王相继在洛阳争鼎,殃及池鱼太过,死伤无算,已经再也损失不起!估计父亲下野归家,也是有这个打算吧!”
“老子有云,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卢谌先是分析了一下如今天下世家的局势,然后引用了老子的一句话,委婉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总结起来就一个意思,如今天下太乱,我等实力太弱,此时把头缩起来,等待时机,最是稳妥。
他老子卢志这一路,卢谌可谓是清清楚楚。之前跟着司马颖,过了一段好子。可惜后来司马颖得势之后,野心勃勃,又偏信荆州士族。助他得势的卢志等,反而是弃而不用,最后落了个兵败被杀,尸骨无存之况。
后来投了当今陛下司马炽,但也只有数月的蜜月期,之后就下野归家,直至此刻。从卢志的经历来看,卢谌觉得自己父亲,也许是有些心灰意冷,不理世事。准备如同竹林七贤一般,做一隐士了。
当然,他不敢说自己老子胆小怕事,明哲保。反而用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来结束,也是怕他老子的脸上太难看。
一口气说道这里,不由得担心的看向了卢志,望着其一脸微笑的脸庞,心中大定。
“子凉到是用心不少,为父先前与你等所说之事,汝能够想到,倒也殊为不易。不过有一点,子凉不曾想到啊!”
卢志先是点点头表达了对卢谌的肯定,然后又来了一个但是。
“汝只看到眼下洛阳之局,天下之势反而是不甚明了!”
“还请父亲明示!”
“如今天下,大晋虽然占据中原正统,但大争之世已然初现端倪矣!汝姨父刘越石在并州,对河北局势与为父有过探讨,估计不出三年,河北之地,不复大晋所得矣!”
“啊!”
卢志这样一说,到是把卢谌吓了一跳。他姨父刘越石即刘琨,如今添为并州刺史,也是一个能人。卢谌向来对其也是颇为信服。
“二年前,先有西蜀之地,氐贼李雄称了成帝!如今北方匈奴贼刘元海又称了汉帝!”
“呵呵呵……!简直就是荒谬!一个匈奴人,认刘氏做了祖宗。可惜他狼子野心,天下明眼之人,又岂会被一叶障目,路人皆知之事矣!”
卢志声音有些冰冷,他曾祖卢植可是大汉旧臣,为大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今一个匈奴叛徒,竟然窃了大汉名号,意图剑指中原,即使他不图荣华,也放不下心中那口恶气。
“西蜀之地尽没!河北之地亦不保!可惜司马氏如今还在内斗不已!那司马睿据说如今在江东之地十分活跃,与那江东士族有一拍即合之感!可怜司马越手握重兵,却无一战之胆气……!依为父之见,天下三分,大晋怕是危矣!”
这一回,不仅卢谌听呆了,就连一旁的卢谧也是一愣。
不过卢谧不知怎的,嘴里却还是楞楞的嘟哝出了一句。
“父,父……亲,这些与您不见秦正又有何干系?”
卢志这一次出奇的没有呵斥卢谧,反而一脸微笑的看着他,沉声说道。
“不是不见,而是怎么见!在这里见,不若去他处见!由他来见老夫,不若由尔等去见那秦正!秦正此人,对我卢氏而言,也许会是一个难得的转机,必须要慎之又慎才是!”
卢谌听了心中到是一怔。
卢谧可不管这些,他到现在可还是没有听懂,看着父亲这会好像心不错的样子,又是大大咧咧的问道。
“可是父亲刚刚拒绝了秦正,我等此刻去见他,万一秦正亦不见我等,那岂不是错失良机!”
卢谌有些无奈的看着同样无奈的父亲。两父子相视无奈的一笑。卢志是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卢谌看父亲没有再解释的样子,最后在卢谧求助的目光中,开口道。
“若是秦正不见,那就刚好说明此人不可托付,心狭隘之辈,又岂能是成大事之人!那我等亦无需冒险行事,平白给人口实!”
卢谧这才恍然大悟一般,长长的吐出来一个字。
“哦……!”
紧接着却又是嘀咕道,“父亲和兄长就是想的多,难怪每天皱着个眉头……!”
说话间,他到是没有看见其三弟卢诜,也正顶着两个羊角发髻,一脸有趣的看着他亦皱着的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