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州汲郡朝歌县东南,有一地名曰枋头。此处水路发达,是黄河、淇水、白沟和清河之连接处。
先前此地名声全无,但自曹魏起,却是名声渐起。原因就在于曹操在此下大枋木以成堰,遏淇水东入白沟,以通漕运,讨伐袁绍之子袁尚,一战而定北方。
不过那已经是建安九年,也就是公元204年的事情了。
想来曹操应该是知道百年后自己在枋头之壮举会有人记得,也会猜测会是哪些名士风流到此怀古。毕竟他也曾经是一个风流名士。
但他绝对想不到的是,会有一个匈奴人,而且还是一个满手血腥,一个念头就用大河水杀蚂蚁一般淹杀了数万百姓的匈奴人,到此处摇头晃脑,指点江山。
若是他知道这一切的话,当初定然会对內迁胡人之举慎之又慎,毕竟他是一个枭雄,他有这样的条件和心肠。
可惜他不知道,就像很多的伟人一般。而且这世间也有太多的事情充满了变数,不是在这里就是在他处。
……
灭晋大将军刘景腆着一个大肚子,骑在一匹高大健壮的战马之上,正意气风发的看着眼前开阔的河谷滩地,一点也没有对自己刚刚下令杀了那么多人而愧疚和不安。
在他身后跟了十数个将领,数千亲随骑兵。
他很残暴,因为这个,刘渊并不喜欢他。但他又有狐的狡诈,刘渊又不得不器重他。
上次平阳之战时,刘渊没有带他去,反而是让他做了留守。但这一次,刘渊把他这个又爱又恨的家伙派了出来。
“将军,如今延津已下,但不想那王堪性情却是如此激烈,竟然下令一把火烧掉了整个渡口。如今大小渡船已然全部烧毁,大河片木不存,陛下令我等攻晋之事……?”
说话之人正是前大晋左积弩将军,如今的大汉灭晋大将军麾下前锋都督朱诞。
只见他此刻半躬着身子,原本高大的身材,看上去却是比不甚高大的刘景更低一些。他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刘景却是知道朱诞的意思。
刘景对朱诞这人,一点看得起的意思都没有。他虽然狡诈似狐,但对刘渊和匈奴却是忠诚如狗,他是个绝对的民族主义者。
而眼前之人,不仅背叛了自己的主人,还背叛了自己的民族。若不是此人对他还有用,不论刘渊那边如何,他刘景绝对会找个幌子杀了这家伙。
甚至在刘景心里,与朱诞说话都是污了自己的嘴。
此刻听到朱诞说话,他有一种大煞风景之感,感觉眼前的大好江山也不再那么美丽,空气也不那么清新。
不由得嘴里有些不岔,随口呵斥道。
“不是攻晋,是灭晋!陛下的旨意,尔可不能搞混了!”
刘景说话有些不客气,不过朱诞却依旧是满脸笑意,一点也没有不客气的意思。一边继续躬着身子,一边还连连点头,迎合着自己如今的主官。
朱诞心里也是憋屈,但他没有办法。如今他已然上了匈奴的大船,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而且他也只能期待自己可以多立下些功劳,获得奖赏,收获功名利禄及荣华富贵,然后衣锦还乡。
他这就像后世明末的那些大汉奸,必须灭了大明,他们才有出头之日,否则等着他的就是里外不是人。
刘景没有管自己的前锋都督,看着他卑躬屈膝的模样,心里更是泛起鄙夷之色,随口又继续说道。
“既然是灭晋,又岂能心急……!话说回来,即使那王堪不烧船,本将军也不会轻易过河!大河险峻,若是我等过了河,万一是诱敌深入之计岂不是糟糕!”
说到这来,刘景还居高临下,斜斜的撇了一眼身旁的朱诞。
“打仗的事情,我等匈奴人天生就会,就像是狼群围猎,出其不意才是取胜之道,岂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刘景说到这里停下了嘴巴。
他心里其实还有一句话,那就是如今河北之地都没有下,此时攻打河南之地,他一个人急匆匆的跑去,那不是灭晋,那是自取灭亡。
而且出来之时,刘渊就与他说过。要先取河北,在图青兖,等西路攻占的关中,到时候洛阳还不是砧板上的肉。
最后特别叮嘱,千万不能轻易相信朱诞。说此人乃反复小人,见利忘义之徒,又能有多少才能。
另外,他也担心朱诞若是死间,岂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刘景的鄙夷和不耐烦朱诞看的是一清二楚,不过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他还得想办法拉好关系。
岂不知,若是他硬气一点,不这么低声下气,搞不好别人还高看他一头。
又是昧着良心恭维了刘景一番,最后才小心翼翼的说道。
“将军,那我等下一步该如何呢?延津一破,大晋那边定然会有反应,将军固然神机妙算,麾下将士也是精锐之士,但时机稍纵即逝,若是慢了,怕是时不待我啊!天欲与之,将军又何必客气呢?”
朱诞说这个,其实还是在鼓动刘景闪击洛阳。
毕竟当初他北上见刘渊,就是看到洛阳空虚,若是出其不意,一举拿下的机会很大。若是成了,那他的功劳自然就大了。
可惜他不知道,刘渊那边早就有了想法,攻不攻洛阳,什么时候攻,怎么攻,都不是他这个背主之人可以参合的。他只能做一个信息工具,只能是刘渊的千金马古之人。
刘景没想到这朱诞如此急迫,想着还需要他提供信息,也不能一味棍棒,适当的给个枣也是必要的。
“先锋之言本将军自然也会考虑,不过本将向来未胜先谋败,怎么着也要先留一条后路才是。黎阳险要之地,只要占了那里,我等便有了不败之地。不知道先锋可以那边的情报否?”
说到这来,刘景罕见的对朱诞露出了笑容。
朱诞自然是不敢耽误,绞尽脑汁的把自己能记得的东西都说了一遍。
他也是武将,向来也有些自负。若是他,既然要稳打稳扎,攻取黎阳也是必然之举。但刘景为何又要先攻延津呢?这岂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本着三人行必有我师的想法,朱诞问出了他的想法。至于实质上真的是请教还是想给刘景上点眼药,估计只有他自己知道。
刘景听到朱诞的疑惑之言,有些得意。毕竟在他看来,攻取延津是他的神来之笔,得意之作自然不能让他锦衣夜行。
“黎阳地势险要,城池坚固。刚刚先锋也说了,那里兵精粮足,是大晋防备河北的一处重要位置。若是硬攻,虽然我大匈奴的勇士不会畏惧,但本将军却是舍不得让他们白白牺牲。”
说到这来,刘景偷偷瞄了一眼四周神情感激的一众将士,心头一乐,自然脸上也带上了一丝微笑。
“既然强取不得,自然就得巧取。黎阳地处大河之比畔,黎阳津、白马津隔河相望。你说,若是延津数万死尸漂到了那里,黎阳也好,白马也罢,届时士卒和黔首会如何想?是愤怒?还是恐惧?”
刘景说的很轻巧,但在朱诞心里却是冰凉一片。
那些死去的数万百姓是一方面,但更让朱诞心惊的是刘景对人心的把握。
因为,若是愤怒,也许守军会像钓鱼一样被引出来。若是恐惧,那就更好了,人心惶惶之下,黎阳又能守几天呢?
想清楚后,朱诞开始有些担心自己以后的命运,在这个家伙面前,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会不会早就被他看穿了!
就在他冥思苦想该怎么补救一下时,耳边又传来了刘景淡淡的声音,冰冷却无情。
“唉!也不知道那些尸体漂到什么时候才能到黎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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