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从来没这么热闹过,几团篝火映红了山下的林子,隔远望去,就像霓虹装点着日渐成熟的别苑。
山上格外安静,所有的人都在下面陪驾,一天辛劳的民夫早已入眠。
秦星泡在温泉池里,远远看着喧闹的林子,此刻,在这个上林苑里被遗忘的角落,最适合他安静地释放内心的孤独。
在宇宙之中,在时间和空间里穿梭,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漫长的星际航行,冰冷的休眠舱,独处是他的日常,所以,在穿越回地球之前,他不知道孤独是一种什么状态。
在地球,在大汉朝,在喧嚣的上林苑,在身边人成长的背后,秦星是个无形的存在。但此时此刻,他感觉一切跟他毫无关系,他甚至有点多余。
秦星有些落寞,有些无聊,他让“系统”构建一个没有“秦星”的大汉朝。他想知道,没了自己,卫青和霍去病如何从奴隶到将军,相貌平平的卫子夫如何成为皇后。
“系统”给出了答案,“宇宙之中,所有的事情都是偶然,你也不例外。”
秦星恍然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在犯傻。“系统”根本不可能模拟他要的现实。
“主宰一切,注定孤独,放下一切,让现实主宰一切。”系统突然在他脑子里发出一段话。
秦星没太懂,欲再问,却觉得更无聊。他和“系统”之间对话,就是在和自己对话。
他吸了口凉爽的夜风,感觉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收缩。或许习惯了休眠舱的冰冷,自从泡过温泉,他就很享受这种极致的温差带给自己的刺激感。
他想起了卫少儿,也想起了山下的儿子。每当这两个身影在眼前徘徊时,他总是问自己一个问题,“还要不要寒星剑和方向针?”
有些事他是迫不得已,有些印象他一辈子也抹不去。就像他一抬头就能看见宇宙星辰一样。尽管这几年,他已经放弃测定珀耳塞斯黑洞的具体方位,但漆黑一片的宇宙就像梦魇一般,时刻提醒他,那里才是他应该在的地方。
时至今日,秦星已经习惯了这种矛盾和挣扎。就是这种不确定的身份,让他始终走不出尴尬的处境。
民夫,父亲,兄弟,丈夫,舰长,灵子,甚至是将军。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潜伏在大汉朝的多面间谍,整天周旋在不同的人生之间。
第二天,校场上摆上了一个巨大的沙盘,大汉的山川河流,城郭边境,全都清清楚楚。
这是田恬的杰作。
未央宫里有一幅大汉朝的疆域图,刘彻几乎天天看。但将舆图换成立体沙盘,还是让他惊喜不已。
在场的人也对这么大的沙盘由衷赞叹,都夸田恬有“经天纬地”之才。
为了今天的闪亮登场,田恬也不知道在家修炼了多少年。不好酒色,好量距,在众多贵族子弟中,他也算一朵奇葩。
兵法考核正式开始,田恬是主考官。
胸有成竹的贵族子弟们自告奋勇地站在最前排,烈士遗孤都怯生生地躲在后面。
虎贲郎们都知道,这一关是分水岭,谁一步登天,谁原地踏步,就看今天的成绩。
李敢一副舍我其谁的派头站在队伍最前面。李广在看台上看着儿子意气风发的样子,就像他自己御前听封一样,脸上写满了自豪。
兵法考试的形式类似于论文答辩,考的是纸上谈兵的功夫。沙盘是唯一的道具。
李敢第一个走到沙盘前,刘彻冲他点了点头。
田恬出题,“指出我大汉的战略要点和防御策略。”
田恬的题目念完,烈士遗孤们抠着头皮想了半天,随后集体将目光投向秦去病。
“淡定!”
秦去病冲他们说了两个字。
这道题考的是大汉的军事策略,李敢在家听李广天天念叨,早就烂熟于胸。
“北拒匈奴,南控滇越,据守长城,御敌门外,徙兵屯田,设郡羁縻。”
李敢简明扼要地说完,看台上爆发出喝彩声,唯独刘彻只略略点了点头。
田恬接连出了三道题,烈士遗孤们越听越紧张。秦去病给他们的答案中,根本找不到这些题目,全是些阵法运用和兵种协同之类。
田恬的考题,完全跟他们打的小抄不是一回事。
一旁的卫青和刘娉也觉出了不对劲,题目出到第五道,他俩同时反应过来。
他们被田恬给耍了。
刘娉气得直接溜了号,而卫青此时已经急得满头大汗。现在去找秦星已经来不及,能不能过关,只能看秦去病的造化。
眼看着贵族子弟都过了关,剩下的已经没几个人,烈士遗孤即将登场,秦去病的脸涨得通红。
在他心里,自己“老大”的位置不保,即便走后门过了关,他也觉得没意思。
几个心理素质差的烈士遗孤已经开始拉秦去病的袖子。
秦去病转过身,对他们讲了句很义气的话。
“慌什么,要进一起进,要走一起走,看我的。”
贵族子弟考完,全体过关。
轮到烈士遗孤上场,秦去病当仁不让,第一个走到沙盘前。与李敢的大将之风不同,他一上场就带着一身江湖气。
他转着圈对现场的人拱手示意,搞不明白的还以为他是来耍把式的。
刘彻看着愣头愣脑的秦去病,差点笑出声。
田恬拿出试卷,正要张口读题,秦去病突然小手一挥,拦住了他。
“你的题目全是些狗屁兵法,我不考你的题目。”
一句话噎得田恬差点背过气去。场边的卫青眼前一暗,赶忙扶住了旁边的旗杆。
“口出狂言,你倒是说说,为何是狗屁兵法?今天你要说得明白,朕赏你,要说不明白,就罚你去山上陪你爹搬石头。”
刘彻没等田恬开口,直接训斥道。
“皇上,兵法是用来打仗的,不是拿来耍嘴皮子的。要是这些兵法管用,匈奴为何能欺负我们,南越的老乌龟为何不听话?”
秦去病说完,瞟了田恬一眼。
现场的将军们个个眉头紧锁,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事实上,大汉的开国策略执行至今,国内的局面是稳住了,但在国门之外,周边的形势却越来越不受控制。
夜郎、滇、越、东瓯这些大汉南边的边域小国,恃远不宾,每每爆出不臣之心。匈奴对中原虎视眈眈,把长城以内当作猎场,时不时骚扰边境。
“闭关自守,休养生息”使大汉人丁兴旺,府库丰盈,但对外受尽欺辱。继续坚持“高祖遗训”,大汉的将军们早有微词,只是迫于朝中压力,无人敢发声。
可想而知,秦去病的一句话,说出了多少大汉军人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