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洞里静得只能听见滴水落石的声音。
秦去病和李敢破天荒地安静打坐，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这样的场景在此之前，换作他们俩任何一个人，都不敢相信。
他俩自从第一次见面，就没和平相处过哪怕一分钟。以至于在上林苑，他俩要是一天不过两招，就像一天的规定训练没有完成一样。
到了后来，两人干脆连梦游都统一行动，扯开裆撒尿也要分个输赢。
李广一向护犊子，但到了后来，面对李敢的无休止投诉，也变得麻木，懒得理了。
两人之所以相敬如宾地坐在一块，一个没盯着对方的丹田，一个没瞄着对方的脑袋，是因为他们发现了一件他俩完全理解不了的事情。
欧翎真的换了个人。
说是换了个人，又不是真换了个人，这才是他俩真正恐惧的地方。
五官还是原来的布局，三围还是以前的尺寸，最重要，眼神中还带着他俩记忆里的感情色彩。
说还是以前那个欧翎，但她脑子里装的东西，却完全没有以前的影子，就连东瓯国，她都表示不知道是哪个深山老林。
脑子挨上一棍，然后记忆消失这种事，秦去病和李敢还勉强能接受。毕竟，他俩也有喝酒断片的经历。
但是，脑袋里的“内存条”被换了，这让他俩恐惧万分。
记忆消失容易，但把以前的清空，然后重新装一段新的进去，打死他俩也想象不到，法兰尊者到底用了什么黑科技。
不管他俩如何套话，如何刺激，欧翎始终表示自己自幼是个孤儿，师傅把她捡回来抚养长大，从没离开过山林。
甚至，离这不远的夜郎国，欧翎都表示从没去过。在她心里，那里就像和尚庙外边的红尘，是有老虎的地方。
“你还想救她出去吗？”秦去病平静地问道。
“为什么不？”李敢坚定地看着秦去病，“她就是欧翎。”
“身体还是，脑子不是了，救回去又如何？”
“她的眼睛告诉我，她心里有我。”
“好，我不和你争。就算救回去，怎么让她恢复记忆？”
“我不在乎，她心里有我就行。”
秦去病顿了顿。
“李敢，说实话，我有点佩服你了，兄弟。”
“这算认输吗？”
“这算重新认识你。”
“怎么？我以前在你心目中就是个寡情薄义的人？”
秦去病起身站到栅栏旁，扫视了两眼。
“不重要了，”秦去病转头笑了笑，“兄弟干啥，我干啥。”
李敢会心一笑，起身来到秦去病身边。
“放心吧，欧翎跟我会幸福的。”
“别误会，我没说把她让给你。”秦去病瞟了李敢一眼。
“知道，让了你就不是秦去病了。”李敢抱着肩膀道，“你鬼点子多，想好怎么干了吗？”
“老办法。”
两人相视一笑。
法兰尊者不知道是开了窍，还是自己馋了，居然打了匹狍子来讨好二人。
欧翎在牢洞外架起火堆。
法兰尊者显然也不是吃素的出家人，一把刀在手上耍出了花，眨眼功夫，狍子已经被扒得“精光”。
当欧翎打开牢门的时候，狍子已经滋滋冒油。
两人互看一眼，也不客气，一人撕了一条腿下来。
法兰尊者笑看着二人狼吞虎咽，钢丝一般的胡子悄然绽开，嘴里的白牙露了出来。
“花和尚，又打又治伤，还送烤肉，不会憋着养肥了吸我俩血吧？”秦去病咽下一口肉，问道。
“老夫说了，是输血，不是吸血。”法兰尊者回道。
“有什么区别？”李敢满口油地问道。
“老夫的独门修炼之法，拜在我门下，你们自然会知道。”法兰尊者笑道。
“让人换脑子，不会也是你的独门修炼之法吧？”李敢问道。
“往昔未必值得留恋，今日无忧无虑，二位公子何必如此执着呢？”法兰尊者回道。
“连自己父母兄弟都忘了，这叫无忧无虑吗？”秦去病扔下一块骨头道。
“等二位公子体会到四大皆空的境界，就知道现在的欧翎才是人间仙子。”
说着，法兰尊者往火堆里添了一块木柴。
“你也不是和尚，就别跟我俩装什么世外高人了。”秦去病叱道。
“对，有本事让欧翎恢复记忆，我俩就信你。”李敢补道。
“哈哈哈……”法兰尊者背着手，“一个爱你的纯纯女子，和一个诱惑你的蛮国公主，李敢公子想要哪一个呢？”
李敢怔在原地，顿觉手上的烤肉没了滋味。
“一个没有记忆的佳人，跟僵尸有什么分别？”秦去病突然道。
李敢转头看着秦去病。
“花和尚，你那点小心思瞒不了我，你要真有本事，就不会被我爹抢了国师。”秦去病道。
法兰尊者的脸倏然沉下来，死死盯着秦去病，瞳孔里的火苗突突直冒。
“你最好放我们出去，要不然，等我爹发现这，这回绝不会让你跑了。”秦去病道。
“还有放了欧翎。”李敢道。
“李敢，别傻了，欧翎已经死了。”秦去病道。
“放屁！”李敢猛地站起身，“要走带着欧翎一起走，要不然我就在这和他拼了。”
“老夫说过，用不着你死我活，只需应了我三件事便可。”
“我是大汉虎贲郎，不会留在这守着具僵尸。”秦去病道。
“秦去病，要走你走，咱们从此分道扬镳。”李敢道。
“李敢，我再劝你一次，兄弟我没什么耐心。”
“李敢公子，如果你想欧翎恢复记忆，只要应了我，老夫保证可以办到。”
“此话当真？”李敢道。
“既然能给她新的记忆，自然也能找回原来的。”法兰尊者回道。
“李敢，要疯你一个人疯，老和尚，不奉陪了。”
秦去病说完，起身准备离开。
“李敢公子，他走了，这里就不再是秘密，老夫需要清修，你自己看着办吧。”法兰尊者挑拨道。
李敢叹了口气，一咬牙，猛地跳到秦去病身前，拦住了他。
“为了个女人，兄弟不做啦？”
“是你逼我的。”
“有种！别忘了，打架你没赢过我。”
李敢没有回话，而是腾身而起，挥拳朝江去病砸了过去。
秦去病跳起躲过李敢的攻击，飞踏着石壁，绕过了李敢。
李敢见状，转身飞起一脚，直取秦去病心窝。秦去病刚刚落地，知道这一击躲不过去，于是借势一委身，躺到地上，滚到一边。
李敢一改往日的被动防御，招招攻向秦去病死穴。吃惊的秦去病一时没找到节奏，且战且退。
眼见着两人在洞内上下翻飞，拳来脚往，法兰尊者却笑着一动不动。
欧翎想上去劝架，始终没找到机会。
两人越打越起劲，都使出了平生最狠的招数。法兰尊者看着二人越打动作越大，离牢房也越来越远。
就在法兰尊者笑着坐到火堆旁时，两人突然一闪身，腾身跳向远处，没了声音。
“快点，花和尚要追过来了。”
秦去病看见远方的亮光，对身后的李敢道。
“慢点，别把熊瞎子狗招来。”
李敢道。
“放心吧！”
秦去病从怀里掏出吃剩的狍子腿。
“有你的，我还以为你忘了。”
“没这玩意，能玩得转熊瞎子狗吗？”
“真的管用吗？”李敢有些怀疑，“那狗不是吃素吗？”
“放心吧，吃素的人见过，吃素的狗我还没见过，再说，我试过一回，管用。”秦去病自信地摇了摇手里的骨头。
“嗷……”
两人刚跑到洞口，熊瞎子狗张着血盆大口，对着二人嚎叫了一声。
秦去病扔出狍子腿，熊瞎子狗居然看都没看一眼。两人面面相觑地看着对方。
一道银光闪过，两人木头桩子似地站在原地，呆呆地低下了头。
“雕虫小技！”
法兰尊者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