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狗的犹豫神色,又怎能瞒得过三四十年江湖经验的王老爷子。
内心已经从疑虑转为警惕,脸上不动声色得道:“李少侠天资聪颖,实乃老夫生平仅见,不知在这里可有相熟之人?”
“初到贵地,并无相熟之人。”李大狗有些疑惑,“就我这武功,你不抢着要,怎么还查起了户口?”
王老爷子顿时松了一口气,语带委婉得道:“少侠武功高绝,别说普通镖师,就是我这总镖头,也是远远不及。”
李大狗听出一点异常,态度更加谦虚,“王老爷子过誉,小可初出江湖,能得一镖师职务,已经足矣,怎敢和您老相比。”
他越是礼貌谦虚,王老爷子越是内心疑虑,道:“少侠过谦了,鄙镖局做的是正规生意,在官府也有备案,非是有意为难少侠,若是少侠能有三人作保,休说镖师,就是镖头一职,也是绰绰有余。”
“住店不查身份证,就业居然要人作保?”李大狗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要求。他一个刚刚进入上邽县的人,哪里找人作保去?
于是以更谦虚的态度,说道:“小可初到贵地,实在没人作保,不如老先生容我先做一段时间,可以不给工钱,有口吃的就行。”
礼卑于人,必有所求,王老爷子想破脑袋也不可能知道,李大狗只是为了多做任务,和见识其他人的武功。
是以他只好耐着性子,再次婉拒道:“实不相瞒鄙人开设镖局二十年,手下的镖头镖师,乃至探子手,大多出自我的教导。少侠虽诚心来投,只是小庙难容大神,实在没有合适的位置安顿少侠。还请少侠见谅。”
说话间,连连拱手,姿态摆得很低,一副为难神色。
李大狗当然不是强人所难的人,虽然有些遗憾,也只能摆了摆手,道:“既如此,李某就不打扰了。”
“无妨无妨,非是老夫不愿,实在是官府那边需要登记造册,没有保人,我也无能为力。”
王老爷子把李大狗礼貌送至门外,拱手又道:“少侠若有闲暇,还请多来老夫这里喝茶,老夫扫榻以待。”
李大狗再一拱手,往客栈方向而去。
见他转入另外一条小巷,之前那个中年人道:“师傅为何不留下他,他的刀法我是亲眼所见,实在少有人及。”
王老爷子一言不发,转身进入院子,站在分成两半的石锁面前,沉吟几息,道:“我又何尝不知,以我看来,此人武功已经触摸后天巅峰,又岂是我们镖局能留的住的?”
旁边一位镖头盯着石锁,心中惊骇,出言道:“我看他说话,不似作伪,或许真是初出江湖,若能招入镖局,我们在两河之地,定然声势大涨。”
“自己本领不济,依靠外人得些虚名有什么用,就算对方加入镖局,过得两年要离开,你还能强留不成?到时候镖局名不副实,只会徒增麻烦。”王老爷子一挥手,举步往大堂走去。
转着手上两个铁胆,边走边说,“何况对方来路不明,又岂能随意接纳?以后遇到此人,莫要怠慢,别看今天他恭敬礼貌,少年意气,可是说不准的事情。”
一众弟子闻言点头,行镖之人,确实忌讳来路不明的人加入队伍,特别是对方孤身一人。
倘若接到贵重镖货,对方起了异心,那真是防不胜防。
李大狗离开镖局之后,也没心情逛街,径直回到客栈,思量以后打算。
“想不到找份工作这么难,我都不要工资了,竟然还被拒绝,歧视外地人吗?”
“工作都不好找,加入其他正规门派只怕更难,莫非只能入伙虎王寨?”
“就算我甘愿做山贼,可我又没什么江湖名气,也没有合适的投名状,虎王寨只怕未必肯收。”
“且先自己慢慢练功,或许等下次虎王寨闹出个大新闻,我可以加入官府乡勇队伍,隐藏自己身份,猎杀虎王寨山贼。”
“不知道这里的官府有没有赏金猎人,我可以迂回打听一下。”
“说起来还不知道现在的王朝叫什么,我得先去买几本有关书籍,要不然扯谎都容易穿帮。”
“……”
心思已定,李大狗去往文庙附近逛了几家书店,发现卖的书籍大同小异,大多是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之类。
也有一些墨法纵横学说,只是占比太少,问了一下,是因为天子崇儒,朝廷取士只重儒家学说,不重法墨等经。
李大狗站在一家名为‘广学斋’的店铺,随手拿起一本书籍翻开,内容都是竖写繁体字,粗略看下来,也是论语尚书之类。只是他以前对国学说不上喜爱,除了上学之时,学过的一些摘章点句,对整体内容缺乏系统性的了解,现在又是繁体字,看起来很吃力。
书斋老板本就因为他携带刀剑,把他视为一名武夫,现在瞧见他皱眉的样子,心中更是认定这种猜测。
于是给他推销一些白话文的小说传记。
李大狗不死心,叫老板换了一套史书,老板拿下一册《徐书》,道:“此乃前朝史书简要,共十八册。整部原卷小店是没有的,据说州府学塾有藏,《徐书》原卷,共一百九十八卷,有本纪十七卷,志三十五卷,表十四卷,列传一百三十二卷。”
手中这一册《徐书》简要,正是本纪,李大狗翻开一看,更是头大,四书好歹还有点印象,这一册《徐书》虽是简要版的史书,开头那些又长又拗口的尊号,就看得他双目眩晕。
“莫非我这一生,注定是一个文盲山贼?”李大狗轻咳一声,轻轻放下这册《徐书》,干脆也不装了。
求职不成,读书也不成,那就花钱吧。
之前和吴承道聊天甚欢,不也是花了银子的么,想到这里他又开始郁闷,要是没在麻叶县杀人,真应该多多请教吴承道那个家伙。
那家伙虽然吝啬小气,肚子里还是很有墨水的,懂的又多,说话又好听。
于是李大狗取出一块大概五两是碎银子,放在老板身边,谦虚道:“李某自幼学武,对经史子集虽然颇有兴趣,却碍于无人教导,一直未能入门。我看先生也是个读书人,不如由我请教先生一些问题,还请先生帮忙解惑一二。”
五两银子可不是小数,老板自然欣喜,把银子往自己身边一拨,指着对面一张椅子道:“少侠有好学之心,此乃难得可贵之事。王某虽不才也读过几年诗书,只是文运不济,未能中举,是以经营书店,维持家业。少侠还请坐下,当有所问,刘某知无不言。”
李大狗掇过椅子,坐在茶几旁边,看着对方开始沏茶,便在内心组织语言,过了一会,问道:“之前先生拿的是一本《徐书》本纪,不知先生以为,前朝太祖,比这我朝太祖,何如?”
王老板倒茶的双手一抖,心中吓了一跳,只觉得怀里那五两银子分外烫手,“这武夫莫非是朝廷密探?怎么能问出这种大逆不道犯忌讳的问题。”
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太可能,本朝立国以来,少有因为妄议先皇而论罪的,风气相对前朝还要宽松许多,不过自己一介小民,犯不着为了几两银子冒险。
若非怕贸然拒绝会得罪对方,直接把银子奉还,说不知道就好。
于是稳住双手,慢慢放下茶壶,决定还是小心为妙,沉吟一会道:“前朝太祖固然是个雄主,只是在气量上,却不如本朝太祖多矣。”
“哦,愿闻其详。”李大狗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店老板更是不敢乱说,只好捡一些空洞无物的场面话说起。“前朝太祖,圣武恭肃文仁孝皇帝,姓郭氏,璐州驺城人也。高祖,事灵帝,为顺州刺史,曾祖为虔州军总管,有边功,封为徐侯,父袭爵,于安和十八年六月初三,生前朝太祖,郭氏,是夜有红光满屋,紫薇星大炽……’
李大狗听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这家伙完全是按照刚才那本《徐书》一字不改,照本宣科,连通俗解译都不敢说。
这还是说前朝太祖皇帝,未免太过小心谨慎了,要是说起本朝皇帝,那还不得三缄其口。
于是赶紧打住,道:“先生怕是误会了,实不相瞒,李某来自乡野,只是一个粗鄙武夫,对现今是什么年代国号都不知道,先生说的这些,我也听不懂。”
店老板看他言辞不像作伪,试探问道:“你对当今陛下年号尚且不知?”
“确实不知,我只从铜钱之上,了解几个年号,具体对应那位皇帝,也不知道。”说着从怀里摸出几个铜钱,摆在桌面。
分别有“治隆通宝”、“兴业通宝”、“嘉喜通宝”、“昭宁通宝”、“兴安通宝”。
店老板看着桌上八枚铜钱,试探道:“这里面便有当今陛下的年号,你可知是那一枚。”
李大狗凝视桌上铜钱,指着其中一枚成色更好,外观更新的铜钱,问道:“是这枚嘉喜通宝?”
老板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人还真是个土包子武夫,不过这种人也不少见,乡野之人,别说年号国号,就算至圣先师,三清祖师乃至头顶的县官老爷是谁,也大多不知晓。
算不得稀奇,倒是我想多了。
遂抬起右手食指,点在“兴安通宝”上,道:“非也,嘉喜乃宣宗皇帝年号,宣宗皇帝大行已经一百三十多年,而今是兴安七年。”
解开误会之后,交谈就变得顺利许多。
李大狗也不在意脸面,一些别人看来是常识性的东西,他也不厌其烦问个明白。
正好没什么生意,老板收了银子,也耐心回答。
谈至夜幕时分,李大狗又买了几本通俗志记,这才离开书店。
本想再买一本地图,店老板连连摇头,说国朝堪舆图,乃军事机密,书店是万万不敢私藏的。
李大狗只好拿着书本,回到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