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洪太尉宅,客房中。师徒四人沉默许久,终究还是孙凉先开了口,道:“老二老三,你们没出甚事就好。我们师徒四人又团聚了。”阮、张、孙三个徒弟闻言一起抬头,互相看看,眼神中都是错愕与惊喜。没想到一向横眉冷目示人的师父,今日却说出让人心中一暖的话语,真是让人意外。
是昨夜下过雪的缘故吗?不对,刚下过雪应该更冷才是,怎么从心里到身体都觉得更暖呢?
“师父...”孙云喃喃道:“我和二师兄...让您担心了。”
孙凉却摆摆手,说:“无碍,只是你和老二,身体都还好吗?”
“还好,师父,我和师弟都恢复的差不多了。”张十笑着说,还拍了拍胸口以示无碍,却一下子还是没抗住咳了起来,不由得脸上一红,有些尴尬。
“没缓过来就别逞强,老二,你再休息休息,今日就不要练功了。”孙凉道。
“啊!谢谢师父!”张十本来还觉得有些羞愧,可师父说今日休息,那必然不会要自己做什么事情了,心中一阵窃喜。
但是还没高兴完,只听孙凉严肃道:“老二你休息归休息,你可以不练,但是督促老三练功还是要你的,坐在一旁看着便是,别让老三偷懒。”
“啊?师父,十哥休息我还要练功,您这安排有些偏心啊!”孙云听了本来想着,张十休息自己应也可休息,毕竟在吹香阁中晕倒,是师父见到的。可哪曾想,师父让十哥休息、却要自己继续练功,这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难免多想是否偏心。
“为师见你在吹香阁中演练得很是兴起,怎么,这会儿还不满意我的安排了?”孙凉说着声音又逐渐压了下去,变回了从前的冰冷,双眼又眯了起来,手中还在转着白玉狮子球。这让人看不透又不敢看的样子才是三个徒弟习惯的样子,也是他们惧怕的样子。张十还在窃喜,孙云却有些伤心,可阮大知道,师父这是故意如此的,只是这样的转变,也能看出师父他老人家的心情还不错。但为何心情不错,阮大却着实猜不到。他愚笨,也想不到太多层面。
阮大知道师父孙凉心情不错,可是他不知师父为何如此。其实想想也可知,孙凉带三个徒弟入京没多久,算起来其实才度过两天两夜,就见到这么多人,发生这么多事。有故友、有新知,有见到挂念的,也有见到陌生的。很多时间都流逝了,可是很多人都还在,还是从前认识的他们,自己也还是自己,只是不好说还是不是他们心中的自己了。
天清寺繁塔中的百空和尚,吹香阁中的花小姐、“静岳”山横碧、花婆;新结识的盗门大门主高老探、“扁舟一叶”宁百夫;只是见面并未深交的大布庄东家布庄。这些人,有的勾起了孙凉的回忆,回忆的是过去与他们之间的点滴,与其他人的过往,还有自己的曾经;有的让孙凉多些准备,准备收集哪些人的情报,准备与哪些人交手,准备找哪些人寻求帮助。都是孙凉所需要的,也是他需要梳理的。人一旦忙起来,就很难再静下来梳理过往曾经,哪怕只是今日事今日人,都会经常默认忘记不再去想。这是人的通病,多想想总是没坏处。就好比吹香阁的花小姐主仆三人,他们在京师经营多年,自然有着自己的信息情报收集情况和深入的方向,可是比起布庄却显的过于局限。花小姐顾的是线,再以线及面;而布庄要的是面,再从面中抓到想要的点。他们谁做的是对的?都对。谁又是错的?也没有说谁错。总是选择性的去做一些自己能顾上的,做出成效就是好事。但是,风雨楼多的是三教九流,高老探与布庄同为风雨楼中人,布庄可以收集情报,那高老探呢,会不会利用手下近万门徒也做情报收集的工作呢?孙凉猜想是会的,甚至可能效率更高,毕竟布庄凭借各处分店的消息传播还是有时间上的耽搁的,而且很难覆盖到整个京师,毕竟人手不足。高老探就不同了。他们是哪里富有便向哪里进军,哪里安逸便在哪里驻足。这样也形成了人数的充足,也更可能产生更大的收获。或许这才是孙凉想要的,也是他觉得花小姐那边做的不足的。但是,花小姐的针对性优势就特别明显,她面对的都是东京城中的达官显贵、才子佳人,当然也有不懂事理的纨绔子弟上门找茬,却全被山伯给清理掉,没让花小姐停在危险的环境中。
看看近几日,还真的要再拜访下盗门才是。这次的任务或许还真需要盗门的帮助才会稳妥。毕竟单独指望百空也好,花小姐也罢,可能借力不会太多。这次的任务似乎又没有从前的那么容易,毕竟这里是东京,大宋的国都、经济中心。或许放眼辽、夏,甚至更远的吐蕃、大理、暹罗等国,东京也是当世足够繁华、强大的存在。
哦对了,从苏州北上之前还见了虎丘上的曲伏,不知他到哪里了,自己给他在东京城外安排的地方似乎还未稳妥,也需要老大再去安排妥当些才是。既然如此,孙凉道:“今日老大和我一同出城办事,老二监督老三练功,待日落前后我们回来汇合再商议其他。”
阮大见师父先和颜后沉思,然后说出这样的安排,看来师父并没有忘记几人要做的事。这才是自己的师父,也是让他足够尊敬的师父。只是山伯的话也还被阮大记在心上,昨夜师父离开洪家,阮大守在师父房中也寻思良久,今日和师父一起出城,或许正有机会可以直接了当地说出口,不然压在心中总是会不舒服。
言毕,孙凉起身,手上还是他那对白玉狮子球,侍立一旁的阮大见状连忙拿起师父的灰白袄子为其披上。对师父仍是如此,师父也习惯了阮大伺候,这二人心中的亲密,或许不是山伯的三言两语能分开的。但是人啊,心里有话压着总是压着,不说出来总是不行。孙凉似乎也看出些什么,便对阮大道:“老大,等下你随我出城,把你的家伙带上。”
孙凉所说的家伙,是他们进城时,三个徒弟身上分别带着的“刀”,毕竟三把刀,只有老二张十的腰刀当时挂的明显些。老大阮大的背负着的是有刀把看着是把武器,但是刀是剑,还真不好说。孙凉要阮大把他的家伙带上,阮大心中还是有些兴奋的,因为这两日师父并没有提到要阮大带上,在洪宅内他也不好把玩那么高大的家伙,很容易引起洪家主仆们的注意,对师父和师弟们都不会很好。既然如此,那自己也把握机会,向师父多请教些才是。
阮大兴冲冲地应了一声,便到隔壁去拿“刀”了。孙凉眼看也要出去,却停住回身对张十、孙云说:“虽然我只说了要老三练功,但是老二你歇的差不多了,也要陪老三练练手,一来可以互相切磋,二来也能看看彼此的长进。你们身子的情况我都了解了,放心练,放开练,不会有事。”
“谨听师父教诲。”张十、孙云同声道。
“哦对了,不要拿家伙,只用手刀。”孙凉又叮嘱了一句。
“好嘞,师父。”张十笑嘻嘻道,孙云却是语气沉闷。
这时“腾腾腾”地脚步声从门外传出,正是阮大背着他的家伙在门口出现,对孙凉叫道:“师父,我准备好了,咱们出发?”
“走。”说着,孙凉带着阮大,头也不回地向前院走去。
听到二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还在孙凉屋中的张十对孙云道:“走吧云弟,练起来吧!”
“啊!十哥,还真练啊!就不能让我再玩会儿。”孙云赖皮道。虽然张十与孙云年纪相仿,可二人的言行举止却像是差着许多年龄一般。不然孙凉也不会安排张十盯着孙凉练功了。但其实呢,孙云只是习惯了如此模样面对师父和师兄们,其实他心中也明白自己不是孩童了,现在面对的不多,不代表不能面对很多,他自认为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但是忽地又想到昨日在吹香阁中给那河虾一般的山伯演示所谓的“刀法”时,自己的窘迫与难堪,此刻又低沉了。
张十道:“云弟你可知,师父为何要我每日瞧你练功?”张十正色道。
“我...我不知...好吧十哥,我知...”孙云羞赧道。
“那你可说说看。”张十坐在楠木凳上,看着孙云,此时的二人,真好似亲兄弟之间的对话,可见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不是浮于表面、互相客套的样子。
“十哥,师父要我练功,是想有朝一日我可独当一面。”孙云坚定说道。
“好,那要你独当一面,会面对哪些呢?”张十追问道。
“这...这我没想过,十哥...十哥,师父叫我做什么,我做什么便是,只是有时候喜欢偷懒、喜欢玩耍,这你也知。”孙云辩解。
“云弟,你无须和我说这些。你说的意思我明白,但是师父的意思暂时也不能告诉你,因为以后,大哥也好,我也好,你也好,都要面对很许多,只是我们暂时都没有足够的准备。”张十正色道:“待我们都成长到一定的高度,师父他老人家自然会安排我们做更多的事。到那时,你才会明白,我们做的事要面对哪些了。”
“此时的你,云弟,其实才是最轻松的时候。”张十起身,拍了拍孙云的肩膀。孙云很少见到二师兄如此模样,也不知他是怎么了,好似昨夜晕倒醒来就换了一个人,一个自己不熟悉的人。但是这真的是自己不熟悉吗?还是说,只是以前,十哥没有表现出如此一面呢?
“出来吧云弟,我们出来聊。聊完再一起练功。”张十走到门口,对孙云道。孙云只好跟上来,并把师父的屋门带上。
院子中的石桌石凳上都还有些积雪,这两日雪后的温度并没有暖些,自然也就没有化掉。张十抹了一把雪,这会儿雪早就不是雪花,没有那么轻盈光亮了,反而有些成堆的样子。孙云看到张十此时的动作,只觉得不喜欢这样的雪。感觉石凳擦干净也会有些冻屁股,张十干脆蹲坐在石凳上,道:“云弟,昨夜你我在巷中遇到的那个‘抚柳猴儿’高老探,你可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十哥,昨夜还是他送你去的尝百草堂,而且这个老猴儿也很有趣。”孙云道。确实很有趣,在轩辕大爷的屋中是各种翻找能吃的,什么枸杞、果干都被他翻了出来,一起听关七讲故事的时候也是难得的放松和长见识。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拿着黑刀的关七,以及高老猴儿和轩辕大爷。
张十这才知道原来竟是高老探送自己去的尝百草堂,看来自己还欠了这老贼一个人情,不过道也无所谓,记下来便是总有一日可以还上。“嗯...那个高老探当时露的那身法多让人惊艳。其实并不是很出奇,我相信师父也能做到,但是高老探却依照你我要求的,做的那么自然那么流畅,仿佛他身上每一块骨头、每一块肉都可以随心所欲的控制,你我二人能吗?好,咱们还小,以后时间还长,那过十年、二十年,能做到那样流畅自然吗?”张十问道。
“这...”孙云不知该如何回答。高老探的身法他比张十见到的更多,无论是他起身时,还是抱着十哥跃起离开,都是自己所不及的。
“云弟啊,你我都会变强,但是以后能变的多强,取决于现在可否好好练功。相信你也能感受到,即使只是简单的切鱼片肉,也能有所领悟。待需要时,不自觉地施展开来能让人眼前一亮,这种感觉是很让人享受的。”
确实,本来孙云自觉并不会什么“刀法”,可是挡着山伯的面练出时,身体却不自觉地跟着舞动,并让山伯看的有些着迷,想必这就是十哥说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