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升高了些,照着院中光秃的海棠树,树枝上还有些许残雪,映出淡金色的光辉。孙云喜欢欣赏遮掩的景色,当然,若是有火红可人的身影就更好了。但是眼前十哥在旁监督练功,孙云的心思也不能飘忽太远,只能强迫自己拉回来。
“云弟,你随意练吧,我在一旁看你练就好。”张十有些慵懒道。不知道是在尝百草堂吃过的早饭让他有些温饱过度,还是昨夜晕倒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这会儿的张十看着好似有些瘫软地靠在石桌上,见十哥如此这般再加上师父临走时的叮嘱,孙云也只得照做。
“呼...”深深地呼进一口气,再徐徐吐出,别说,下过雪的天气,吸入肺腑仿佛被冲刷一般,换气的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孙云很享受。虽然以前在苏州城外的“家”中,每次练功前也会先深呼吸,但是和现在的感觉是有不同的。家在城外外,附近人烟稀少,只有三五里外才有村落,故此空气中多的是清新;而在东京的洪太尉宅中,气是冷的是冰的,是会让人从尘世中惊醒的。
伴随着头脑中的这股“醒”劲,孙凉本来随意站着的身体全身绷紧,双臂缓缓伸出,一手成锥轻捏,一手成手刀,手刀在锥手下对着虚无用劲劈砍,不快,但仿佛有留下痕迹一般,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白痕,短暂地存在又迅速消逝。左手换变掌对空抛出了什么,屈膝纵跳而起,变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借势劈下的同时左右挥舞。空气仿佛凝结成一大片碎裂,如若真的有布帛、薄冰,或许这会儿已经倾泻在地,再接劈下一刀,直抵地面的雪中,顺势在地前滚手刀对准那不存在的双腿划过,右手刀交与左手刀蹚身再划双腿后,反手刀尖撩起,再借力踏在海棠树干,手刀前戳、轻划,再劈下。这踏的劲力有些没有把握准,树上的残雪跟着“簌啦啦”地落下,落在孙云的头上、身上,还有地上。孙云身上的斑驳好似中了他人的暗算,残雪落地也激起一点点、一片片斑驳,仿佛是这试刀之人的血液喷溅出来。
孙云这练的和往常在家中切鱼、片鱼的厨子刀法很不相同,更类似于昨日吹香阁中给山伯演示的路数。因为张十要师弟随意施展练习,结果孙云便有了这种不伦不类的“刀法”产生。张十本来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师弟练习,手中把玩这师父交予的铜章,心中还想着昨夜的自己究竟为何会晕倒,思来想去也没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结论,便抬眼看向孙云,正好看到师弟在跳起时手刀平砍挥舞再劈下,这让张十的眼中有了惊喜的光亮。再到残月落在动作停止的孙云身上。张十差点喝彩出声,却只得咽在肚子里,他怕惊吓到师弟,也怕惊吓到洪宅中的主仆们。这时张十跳起来蹲坐石凳上,他还要再看看师弟的练习。可是师弟这会儿却保持劈砍的动作不动了,张十也不知云弟这是怎么了,也不好说话,想了想怎样才可以帮一帮师弟呢?
有了。
只见张十在石凳上微微站起,抬起一腿后撤踩在石桌边缘,左臂护在下巴、右臂向后贴在身侧,屈身缩起再腰腿发力,把身体弹出射向师弟的同时,右臂好似他的腰刀一般抡出,叫道:“云弟小心!”张十这动作迅疾如电,很难让人挡住,如若真有刀在手,对手已被劈砍在地。可还未待四字说完,孙云直接矮身后撤,拧腰回身手刀直顶斜上,正中张十手肘内侧,让张十不由地“呀”了一声,改“腰刀”划手刀刀锷,也就是孙云的手腕。孙云手刀平放,改用刀身手背抵挡张十的腰刀,再反撩向张十的胸膛。张十见状大惊,全身翻了个跟头,双腿正好夹住孙云的手刀借力翻过,再立于地。
“呼...呼...呼...”这下轮到张十喘着粗气了。自己其实只出了一招,后面接的是变招、再变招,才勉强躲过师弟的手刀“攻击”,这让张十脊背不由地冒出冷汗,瞬间湿透了亵衣。可怕,真的可怕。平日里被自己监督练习片鱼的三师弟孙云,如今怎会有如此的刀法?张十虽然也练习切鱼,但近一年并未怎么练习,主要还是师父要求照顾老三,便让自己的技艺生疏了些。再监督师弟,自己的“刀法”就记的更模糊了,这该如何是好?
“十...十哥,我可有吓到你?”缓过劲的孙云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事,云弟,让我缓缓就好。”张十嘴上虽然这样说,可脸色白了许多看着还是十分明显的,孙云对旁人可能一下子看不出来,但是看每日相伴的二师兄,还是能看明白的。看来自己这“练功”练得,还是吓到师兄了...
孙云只好站在一旁看着张十,他不觉自己练的有何不妥,毕竟师父和十哥都要他随意练习便好。却不知二人口中的“随意”是有所不同的。师父孙凉要他随意,确实是想他随意练习“刀法”,吹香阁中给山伯演示的“刀法”便可,毕竟当时和花小姐在楼上谈事情的孙凉又见到花园中的小徒弟练习,看着也觉惊艳,与自己的娥眉飞血有类似的感觉,不同的是,孙云多的是随心所欲,而自己早已知晓且熟悉怎样才可更得心应手。而张十真的是,要师弟练习“刀法”,平日里切鱼片鱼的刀法即可,现今洪宅准备的鱼还未送到,对着口气练习倒也能理解,自己观看也能明白哪里有不足,哪里又有长进。虽然平日里自己已经生疏的用刀之法还未结合到武功的“刀法”上,但若真的去应用,应是也差不了太多。可没想到,看到师弟的练习,反而很明显的有了已超越自己的成效,无论是出手、身法、招式,都让自己觉得艳羡。这一下着实惊到了张十。
不安地搓着双手,孙云心中不怕自己练习被十哥骂,十哥真的骂自己不说话也可应付。怕的就是张十再像之前一样晕倒,毕竟现在师父和大师兄都不在,只自己的话可就不好办了。这样一想,也不知张十、孙云这对师兄弟,谁是谁的师兄、谁又是谁的师弟了。
把脸色不太对的张十扶到他们屋中坐下,关上门,孙云倒了杯热茶递给张十,问道:“十哥你喝水,看看会不会好些。如果还觉得不舒服我便去找管家。”张十看着眼前的茶杯,接过泯了一口,脸上才回了些红润,接着又一口把杯中热茶一口喝下,抬头看向孙云问道:“云弟,你这刀法是师父带你出门教授的吗?”
孙云被问的有些蒙,回道:“十哥你说什么呢?师父何时单独教过我刀法?”
“真的不是?”
“真不是啊十哥,师父若是真的教我,我怎会不和你说。”
张十本来想着,是不是前日里师父他老人家带师弟去做新衣服,顺带找无人地方教授了师弟刀法,可见云弟现在这般表情,又不似自己的猜测...于是追问道:“那,云弟,你这刀法是谁教的?”
“啊,师兄,你不是教我随意练习吗?我于是就想着在吹香阁中给‘虾老头’演示的感觉,不自觉地就练习了这些...”孙云道,然后又觉不妥地补了一句:“十哥,我这样的练习是有何问题吗?”
吹香阁中的演示?之前云弟好似提过,只是后来自己晕倒,昨日有些事情记得是模模糊糊、断断续续的。“云弟,这些真的是你自己领悟的嘛?”张十还是有些不信地追问了一句。
这下轮到孙云有些急了,道:“十哥,你不信我吗?自从来了东京、进了洪太尉宅中,你我的刀都放在屋中、没有带出去过,如若师父教我,怎会不让我拿刀呢?况且啊十哥,我又何理由不告诉你?我知道平日里你对我是最好了。”
这次张十自己续了杯茶,思索片刻,然后道:“云弟,你再去练习会儿吧,我有些不舒服,想来可能是昨夜的症状有些反复,让我自己歇会儿。”说着又躺在了床榻上,一手搭着额头,另一手揉着胸口,看着好像真的是不舒服。张十确实也有些不舒服,但似乎不是昨日的影响,而是见到师弟竟然有师父的一二分影子。师兄弟三人是可以和睦相处的,但是从山伯对阮大说的话、再到张十对孙云的艳羡,他们是和睦的,可能也只是表面的和睦。阮、张、孙三个师兄弟都是尊重师父的,如若能得师父一半真传,当然,厨艺也好、武功也罢,只要能有一半,都可在酒楼行当或者江湖上有个一席之地。张十想要这一块“地”,不用很大,够自己吃喝就好,再娶个漂亮婆娘就更好了。
但是为何,这么久了,自己却没有领悟出这么多的武功招式呢?师弟虽然练得并不算流畅,可自己突然出手却也被挡下、还被回击已致失去反手之力。这该如何是好,以后自己会不会被落下更多...唉...
见张十有些不开心,孙云也跟着有些不高兴,便轻声道:“十哥,那我先出去再练习练习,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叫我,我在院中候着便是。”说着便退出了屋子,让师兄自己静静吧,静静兴许就会好些。当然,孙云还不明白十哥为何会不舒服。当然他还是不懂的好,不然的话,以后还怎么面对张十呢?
双眼扫过小院中的一切,一棵海棠树,几株花草,再就是一张石桌、四把石凳,除了刚才张十和孙云练功的一小块区域,其他位置具都有雪覆盖,它们虽然被太阳照耀,可也没让他们消融,反而赐予他们闪闪发光的美景。只是这闪闪的晶莹雪花,也没有进入到孙云的心中。他怕师兄如此,不然的话以后独自面对二师兄,该怎么才可以消除二人之间的隔阂?孙云真是不明白,可一直在客房门口傻站着也不是事,便走到石桌旁、坐在石凳上。
再坐上去的一瞬间,孙云还是轻轻“嘶”了一声,这石凳是真的冻屁股,再多坐一会儿估计屁股就要废掉了。自己这样想着,又不断用衣袖擦拭石桌上、石凳上的积雪,多擦下去一些、擦的干净一些,这样心里也可以舒服些。用手指在桌面上画了个会微笑的“圆”,又画了些星星、太阳,再补个残月吧,然后又用衣袖一把全部抹掉。可没成想刚画的便有些印记凝结在石桌上。原来积雪在上面留下了薄薄的一层冰,看着好似冰房子冰院子一样,留下了印记。
又试着写了写字,师父叫孙凉写个凉,大师兄阮大便写个大,二师兄张十就写个十,孙云当然只是个云字。他并未读过什么书,平时又师父偶尔教他刃一些字,更多的时候是十哥带着他时教的,比如他们今日怕了大树,便告诉孙云这个“树”怎样写,去河边抓了几条鱼,就说说“河”与“鱼”怎样写。孙云倒也都记得快,很快便可以认识很多简单的字了。他们师徒的名字都不复杂,写起来自然也容易了。
孙云对着手指哈气,让指尖可以暖一些,这样在薄薄的冰面上写字,还是挺冰的。但他又不敢走太远,若十哥真的不舒服需要自己、可自己又不在的话,那该如何是好!孙云还是关心张十的,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自觉师徒四人里,二师兄张十是对自己最好的。那这时候怎可离开张十呢?就好像张十去吹香阁中寻自己、二人在巷中碰到高老探、张十晕倒时那样,不也是孙云请求高老探帮助才又跟去尝百草堂的嘛!
这时孙云感觉石桌上的冰面有些暗了,好似有个身影在自己背后,从耳侧还有白雾飘出。但是这白雾,还有些香,有些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