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鸡鸭兔犬牛羊
作者:范麟   下堂最新章节     
    洞穴里的空间很大,好似一个几丈长宽的巨碗一般扣在地底,四周的烛火闪烁,照亮了本是漆黑的洞穴,以及地面上的四人、一箱箱金银珠宝、码好的白骨以及聚拢的兵刃,让本来在烛火下显得有些许赤色的土地多出许多阴影。干涸的血液早就成了黑褐色,在阴影中仿佛是古老的图腾,诉说着洞穴中发生过的故事。
    终于,不断诉说往事的高老探安静下来,也不再流泪。他现在想的是,把左丘无孔之死调查清楚。现在领导盗门的究竟是谁?为何要杀害左丘?盗门上上下下门徒众多却无人发现左丘已死?难不成盗门总部已经被外人完全渗透了不成?
    不可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外人渗透盗门虽都是梁上君子,可也有高老探这样的枭雄、宁百夫和谷多食这样的文人,以及对小俞小莫这样对门主忠心之人。即使近几年高老探没有过多干涉门内之事,可三门主“蛇口佛心”刁腹剑和“鸡鸭犬羊牛”五位长老也会站在他这边才是!
    孙凉时间多,看着高老探坐在地上不断盘算也不觉得有什么影响,还是阮大年轻,本来这地下洞穴昏暗、又有金银珠宝作伴,师父孙凉对他说不要惦念这些,又怎么可能完全无视!更何况面前的高老探与谷多食二人他又不熟悉,没必要管他们太多,便四处走走看看,拿两锭足有二十两的大金元宝碰撞,又对着羊脂白玉观音像吹气、用衣袖擦拭,一人高的玛瑙珊瑚树上被珍珠链挂满了枝杈,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阮大沉迷,也让孙凉看着他这个大徒弟摇头,只得走到谷多食身旁说道:“谷先生,烦请给我这大徒弟来一颗‘少年时’吧,看样子他是要撑不住了。”
    这时紧盯着大门主的谷大算盘才反应过来,一拍额头,忙不叠道:“怪我怪我怪我,刚去点亮烛台之时就该把这‘金缕衣’的解药交于孙先生及阮大郎,实是谷某心中记挂大门主及谷仓情况才给忘记了。给,全先生,这两颗‘少年时’,您和阮大郎服下,静坐百来个呼吸,药毒自解。”说着,谷多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两颗金灿灿的小药丸交于孙凉。
    原来这盗门因谷仓存放金银数量众多,为避免招摇被盯上,平日里都只会在明处安排一二人看守,其余靠的是都是机关,这烛台灯油中掺杂的“金缕衣”便是一种无色无味的可吸可服用的毒,虽然名为“金缕衣”,实际却是类似东海龟甲混合鹿角、犀角等物,再加以湘西毒草烘烤研磨炼制而成,此毒吸入只会让人对金钱产生强烈欲望,勾人贪欲、让人献丑,暴露心底的渴望,小半个时辰心底贪念丛生、十二个时辰没有解药才会让人身心力竭而亡。可是对意志力坚定、或是对金钱渴望几乎没有的人来说,此毒却是鸡肋一般。故此说毒却也不“毒”,说不毒却也有“毒”,让人看到更多的是一个“贪”字在新。“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这是唐时一位无名氏留下的诗句,不惜钱财,必惜年华,“金缕衣”对的是“少年时”,而解金缕衣之毒的也正名为“少年时”,是一种由玉屑、珍珠粉、金纸等物加龙涎香、蜂蜜调和、搓出的小药丸,专解金缕衣让人对金钱狂躁之毒性。金缕衣、少年时,这样看来无论所用药材、可有毒性、价格贵贱,都足够讽刺,足够荒唐。
    孙凉拿着手中两颗“少年时”走到阮大身前,看着这个平时憨直的大徒弟此刻看着金银玉石的双眼冒着贪婪的精光,似是恨不得把这些金玉嵌在身上不成,作为师父的孙凉一边叹气一边摇头,轻轻道:“老大,这些金银财宝你要想拿便拿吧!”
    被金光映衬的高大身影闻言回头看向孙凉,大喜道:“真的可以拿吗师父?”话还未及说完,孙凉吧一颗少年时弹入阮大的口中,接着两个巴掌“啪啪”扇在大徒弟脸上,闪到阮大身后,把他背后的刀把顺手卸下丢到一旁,再双手变爪从其腋下穿过直扣在肋下,阮大虽然肉厚可也难免吃痛泄劲大叫,孙凉抬腿踢其膝弯内侧,使其张腿再顺势嵌住肩膀下压,使得阮大盘坐在地上。大徒弟正因被孙凉突施辣手没缓过劲来,眼见孙凉在他面前蹲下,被其掐住下巴,压低声音阴狠说道:“老大,你中毒了,现在你的心跳的很快,刚才喂你吃下去的正是解药,在此处深呼吸调整身体,感受心跳慢了下去再起身喊我。”说完,又拍了拍大徒弟的脸孙凉才起身离开。
    刚从师父的突袭中缓过神来的阮大发觉自己已席地而坐,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胸口,这心脏跳的还真是猛烈,好似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一般。脸上也好烫,估计现在红的像个猴屁股吧...最重要的是,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师父刚才说话的语气了,看来师父他老人家是真的生气了...阮大心念至此,刚慢下来的心跳又快了些...不行,还是要把心跳压下去,深呼吸...深呼吸...
    从阮大身旁离开,孙凉把另一颗少年时塞到了腰带里面。他对金钱的欲望一般,而且做杀手多年定力也有所锻炼,故此这金缕衣并没有让他心里有什么变化,甚至还比平时要更为清醒些。而这“少年时”是盗门中才制得起、用得起的“毒”,留一颗在身上总会有用到的时候,想必谷算盘也不会和自己过多计较。
    孙凉走回到高老探和谷多食二人身边时,他们两个正悄悄说着什么。眼见孙凉过来,高老探就对谷多食说:“大算盘,你先回门里,记住我说的,打听好门内种种情况,看看三门主在做何事,如若刁老三可信便要其把那个什么朱迟虎给老猴儿我扣下。待我晚些回到‘古董店’里再和你们二人商量对策。”
    谷多食退后一步抱拳,道:“谨遵大门主令。大门主,那算盘我就先走一步了。”
    “快去吧,记住我说的。”高老探摆摆手,好似有些不耐烦,想了想又追了一句:“大算盘你等下,小俞小莫还在上面,你上去时可打声招呼要这俩孩子再等我一会儿。”
    “好的,大门主,晚些我在古董店等您。”说罢,谷多食转身离去,在大铁门上摸索了几下,竟然就直接打开了。孙凉见到这一幕心想,看来这门上还是有自己没有注意到的机关才是...
    眼看着谷算盘离开洞穴,高老探这才把左丘无孔的头骨又捧起来在自己手上,看了看孙凉,便转身向白骨的方向走去,最终说道:“孙夜叉,现在老猴儿该问问你了。”
    孙凉知道高老探心中有些疑问需要自己解答,一直都在等着,道:“你问。”
    高老探把头颅放回在无头白骨之上,看了看是否端正,才转过身看向孙凉,问道:“你带着大徒弟来我谷仓所为何事?”
    “是我要大徒弟出城寻觅一处院落,准备租下来,才碰巧看到了这里。”孙凉回道。
    “租院子?夜叉你不是带着三个徒弟住在洪信府上吗?怎地还要出来住?”高老探闻言皱眉道。
    孙凉摇摇头,道:“租下来不是我要住,而是我有个朋友这几日便要抵达东京城,可是他在京师没有落脚处,我也不好把他带入洪太尉府上,便要老大出来找个院子给朋友和他的人一起暂住。”
    高老探听得仔细,但没有立刻答话,走回到孙凉面前才说道:“你的朋友几人?走的是陆路还是水路?大概何时到达?”
    “他带着徒弟应是一共五人,水路北上而来,最多不过三天就要到了。”
    “三天...时间有些紧...”高老探嘴中念叨着,心中还在不断盘算。孙凉大概能猜到高老探想说什么,便也没做声,等这只老猴子先开口。这么一会儿盘坐在金银箱子旁的阮大已经调整七八,自觉心跳稳下来就也起身回到了师父身边。孙凉看看他,问道:“老大感觉好些没?”
    阮大面露惭愧道:“好些了师父,我给你老人家丢人了。”
    “无碍,这种毒我也很难察觉,只是这毒也并不针对我,故此老夫才无事。但是以后若再有这种对于钱财突然的‘渴望’,你也该记住,有些警觉才是。”孙凉没有怪这个憨直的大徒弟,毕竟这金缕衣之毒好似在江湖中也少见,只是针对贪财之徒而准备,当然只要是人,便是十之八九皆贪财,哪有不贪财的道理。
    “阮大记住师父的话了,师父放心,若再有这种类似感觉出现我必然会逼自己清醒,以免狂躁。”阮大的脸上两个巴掌印还正红,看来刚才孙凉下手是真的用上了气力,才让皮糙肉厚的阮大有此难堪。当然,阮大是觉得师父这是为自己好才用力出手的。
    孙凉点点头,又看向还在嘴中念叨着的高老探。阮大也刚注意到这高大门主此刻口中不知在念叨着什么,显得倒是有些诡异,于是凑到孙凉耳边轻声问道:“师父,这高大门主在念叨什么?好像听不清呢?”
    瞥了一眼身旁的大徒弟,孙凉故作高深道:“你小子懂什么,高大门主嘴中说的,老夫也是一句没听清!”这话让阮大听着一愣,紧接着不自觉地笑了出来,想想又不合适,只得捂嘴强忍着笑。毕竟在阮大眼中的孙凉是笑都几乎不会笑的,没想到还能说出“笑话”来,也真是难得。
    这时高老探终于停下脚步,地上都已被他走出尘土了,也随着他的停止开始缓缓落下,本来干涸的血迹也变得更为模糊。老猴儿看向孙凉,一脸严肃:“孙夜叉,老猴儿我这次需要你帮忙了。”
    孙凉闻言心中暗叫一声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但是面目上毫无波澜,对这高老探道:“高门主,你有何吩咐尽管直说便是。”
    “那老猴儿就不与你客气了。左丘老二的尸首是你发现的,刚才你也听到我伤心时所说,老二是被老猴儿当做亲兄弟一般看待的,他被杀害之仇我是一定要报的。”高老探说着,双眼不自觉地跟着瞪起,好似眼珠要飞出一般,看得出他是真动了气。但是转瞬双眼中的神采黯淡了些许,道:“老猴儿现在准备从门中情况入手,从那个‘猪欲在前’朱迟虎身上着手摸摸看,需要确定是我门中人叛乱下手、勾结外人,还是完完全全是被外人暗杀。老猴儿已经安排谷大算盘去调查了,晚些时候便可有些许情况报之于我。”
    “高门主安排的是,但是老夫不得不说一句。我觉得第三种情况——左丘二门主被外人暗杀的情况不太可能出现。”孙凉分析道:“我虽未见过二门主,可是他‘月下飞鼠’的名号还是听说过的,‘掠空迫夜、鼠影无踪’,老夫做杀手有些年月了,对于江湖上身法高强之人多有耳闻,而二门主也正是老夫心中所作比较的对象之一。而且配合二门主手中的‘蹑鼠彻地爪’,运用起来更是上下翻飞、让人眼花缭乱,很难招架。若是外人对二门主下手,会不知其兵刃和身法的厉害?我想,这是不可能的。”
    “夜叉你说的情况其实我也考虑到了。所以在你心中所想,更倾向于哪一种情况?”高老探追问道。他知孙凉虽然在江湖中走动甚少,可是对于杀人之事,一定是比自己要在行得多,故此特意把心中猜想说出引其张嘴。
    “嗯...高门主,老夫每次对目标下手,都会掌握他们的一些信息,有时是我堂中人提供,有时是老夫自己耗时摸清,更多时候却是目标身边的人说出的。对于盗门家事,老夫不好多说什么,以免高门主心中有所猜忌。”孙凉回道。盗门门徒众多,而且这处谷仓就连高老探都不知晓洞穴之大、机关之杂、金银之重,那孙凉说的多些,也真有可能被他人知晓。
    孙凉不怕杀人,也不怕被他人追杀。但不是自己的徒弟那般亲近,孙凉说的多了,也容易引起高老探的警觉便点到即止。
    高老探听了沉默片刻,然后蹲下身,在地上画了起来。孙凉见状也跟着蹲下身,阮大站着感觉看得不真切,不得不蹲到一旁,怕遮住了光亮。然而这穴中四面都有烛台,那他们蹲下身在地上无论画什么都自然会被影子遮掩,看得也就自然不真切了。
    眼见地上画了几个动物图案,最上面的是个猴子,下面两个是老鼠和蛇,再下面有鸡鸭猪犬牛羊六只动物。随后高老探用手指着地上的动物说道:“这最上面的猴子是我,第二行的老鼠是左丘、蛇是老刁,再下面的是五大长老和钱粮、刑罚两位主事。老刁是与左丘一直有间隙,但二人一直都是老猴儿我的拥趸,况且老刁在大事面前从未做过错误选择,故此我是放心的。两位主事中管钱粮的是大算盘‘猪落玉盘’谷多食,方才已见过,谷算盘也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主管刑罚的是大砍刀‘兔撕胡碑’卯月见,小卯和我们不同,曾是军中校尉,常年在前线摸爬滚打、刀尖舔血,素有勇武之名,大开碑手更是练的刚猛无匹。只因被上司诬陷愤而将其杀之才装作乞丐逃回东京,被我门人发现引荐,老猴儿爱其才,加之盗门虽有纪律,可也缺少勇武可用之人,便安排他跟着刑罚砍刀学习,直至上任大砍刀因病离世才将其提拔。”
    “听高门主这样说,这个‘大砍刀’‘兔撕胡碑’也是你的人了?”孙凉问道。
    高老探摇头叹息,道:“唉,这小卯是我的人,却也不是我的人。”
    “为何如此说?”
    “说是吧,小卯确实是老猴儿亲自见过、在门中安排的职务,包括晋升他为主掌刑罚的大砍刀;说不是吧,这小卯做事还是军队中的作风,与我门中众门徒都不相同,故而显得些许格格不入。”
    孙凉点点头,道:“这样看来,有自己的做事方法倒也不算坏事。”
    “是,所以我也没太干涉他的工作。继续说,‘鸡鸭犬羊牛’五大长老,分别是负责摸点的‘鸡飞弹打’沙及丹、负责练手的‘鸭行恶步’涂涯雪、负责传功的‘狗疾挑枪’苟北地、负责收成的‘羊长箫刀’杨牧女、负责销货的‘牛角挂树’牛柔棉。这五位都是早年跟着上任门主‘南天一鹤’何南鹤何门主的,平日里我与他们打交道也不多,门内之事老猴儿都会亲自过问,但是如若涉及到他们的私事,基本就是左丘和老刁去私下打交道了。”
    听高老探说的,阮大这样憨直的人都觉得有趣,还小声嘟囔着:“猴,老鼠,蛇,猪,兔子,还什么来着...”
    距离阮大较近些的孙凉、耳力甚好的高老探自然都听到阮大的细碎声音,孙凉是不由得苦笑,道:“高门主,我这大徒弟憨直,还请见谅。”
    “无碍无碍,我们几个诨号都有兽,但大多是善类。不过也有江湖中人取笑过我们的诨号,下面有门徒听了觉得不舒服还与江湖好汉交恶几次。但是老猴儿我也有要求下面,不要再因为诨号的事与争执、打斗,如若在有会交予小卯负责的刑罚‘砍刀’们负责解决。”
    高老探这种做法真不似江湖中人,会有纪律的同时,还有些前人“不争”的心,很是难得,这不免让孙凉对其高看几分。
    “行了,阮大郎别笑了,老猴儿是看你师父的面子不在意这些,这要是小俞小莫在一旁早就和你斗做一团了。”高老探故作严肃道,他说是这么说,实际也不会任由两个跟班放肆,但面子还是要有些的,转头看向孙凉,高老探继续道:“夜叉你大概有思路没有?”
    “大概是有...只不过我想知道,高门主要谷先生去请何人见面?”孙凉问道。
    “老猴儿其实只要求谷算盘把老刁请出来,其他五位长老和‘大砍刀’卯月见随意请来便是。”高老探道。
    “嗯...这样也好,只是刚听见你们约的是一处古董店?”
    “对,就在城中大相国寺桥旁,是我门中产业,老牛、老杨二人共同负责。”高老探说道。
    “大相国寺桥旁?那不就是石馄饨的馄饨摊那户?”阮大听到大相国寺桥、古董店,想起昨夜里跟随山伯找寻两位师弟时,他们二人停留在馄饨摊时听摊主石馄饨提到过古董店。没想到这会儿又碰到了。
    “正是,只是那个摊主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我怕古董店距离他太近、容易连累到,故此也没让门人去他摊子上打扰。”
    “行,高门主,那老夫带大徒弟这就回去做些准备,不然夜里去了怕会落下什么。”孙凉作势起身,想要直接离开,却听见高老探将其叫住,道:“孙夜叉,你答应我了为何还不提条件?”
    “条件?什么条件?我还要快些赶回去,看看洪府内有无甚事需要老夫,另外也好安排老二老三,晚些时候一起去。”本来都要离开的孙凉侧身向高老探说道。
    “行了孙夜叉,你心里算盘老猴儿还不清楚?此地我可以要谷算盘清理出来借你使用,你朋友到京城来住多久都没关系,只不过你也知道这里是东京城外,并不如城内的热闹,这些老猴儿可要提前告知与你。”
    “这些好说,我那朋友估计也不远在城中闲逛便是。但是高门主,我还需要你安排一些事情。”
    “什么事?说来听听。”高老探心里其实欢喜,借出去一个洞穴,能换来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月夜叉”孙凉出手帮助,这是多少江湖人不敢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