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凉要阮大在东京城外寻觅院落,自然是为在北上路途中的曲伏牙它师徒准备的,曲伏明面是铁匠,但却是契丹人,加之也为堂中人、打造的兵刃甲胄大多不同于寻常铁匠铺中可见,故此还是要找一院落安置才好行事。
“高门主,烦您安排手下人,帮忙把这处院落简单改造一番。”孙凉道。
“改造?这么一个破院子孙夜叉你想怎么改?”高老探心里也有些好奇地问道,要知道,他安排谷仓都是要门徒安排得低调些,这孙凉老儿要改着院子,麻烦不麻烦?且听他说说看。
“好,高门主。首先,在院落中添置些生活用具,床、被褥等等,备上五七人份,碗筷那些也是。当然,酒肉米面也不能少。过冬的衣物也需要几套,十二套吧,里里外外的。对了,院落中多准备些木炭,不用很多,装满五辆马车就好...”孙凉不管高老探,只是一股脑地往外倒着。
“停,孙夜叉,感情你不是话少,你这是眼看要肉要熟才洗筷子!要我帮什么忙?帮你家亲戚来东京城长住不成?你要是真需要就直说!老猴儿我都收着!另外,这会儿我没心思听你说笑,老二的尸身还在那儿摆着,先做正事再说其他。需要置办什么,你从谷算盘手上拿几锭金银去购置便是,不够了再和我说。”高老探听着孙凉说的只觉得头疼,现今他确实没什么心思管那么多闲事,先把门内的麻烦解决了才是真的,毕竟仅仅有朱迟虎这一个头绪而已,其他都还一无所知。
孙凉闻言脸色一变,又回到了之前严肃少言的表情,道:“好,本来想试探高门主的心情,会不会因为左丘二门主的离世而伤心欲绝,现在看来高门主头脑还清醒。这样最好。”
“你个夜叉鬼,有事说事,我人在这里你试探个什么劲!”高老探气得直跳脚,扯着嗓子叫嚷,孙凉听着觉得无所谓,一旁的阮大却只觉刺耳,不由得双手捂住了耳朵。
高老探瞪了阮大一眼,嘴里嘟囔道:“老猴儿我说话,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好在你不是我手下徒众,不然早就给你送岭南送辽东了!”
可惜阮大捂着耳朵,听着也不真切,只觉得高老探是对自己说的这些话,正想要听听看说的是什么,高老探却被孙凉叫了去。
“高门主,现在说的却是个要紧事,这事我做不了,你手下门徒一定可以。”孙凉郑重说道。
“什么事?不是前面你说的衣服碗筷、柴米油盐的就行!”
“不是,是需要你高门主安排些人手,在这地下洞穴中做一条烟道,接到上面的灶台烟囱。”孙凉缓缓说道。
“烟道?挖烟道要做什么?”这个要求属实让高老探意想不到。前面孙凉说的琐碎事情,其实即使不说,高老探也会让人给安排的,毕竟要请“月夜叉”做事,这张嘴了总要有所表示才行。但是说回来,孙夜叉这个烟道的要求又是为何?
孙凉知道高老探心中有疑问,便也不隐瞒,道:“我那位朋友,是堂中负责打造兵刃的,高门主也可以把他当做是我们的铁匠。但是因我们身份特殊,不好让他在明面里活动。故此我准备要他和几个徒弟在洞穴中做活。”
“嘶...孙夜叉啊孙夜叉,你这夜叉鬼是真没那老猴儿我当外人啊!这种事情也和我说,你那名号在江湖上就已经够骇人,这会儿和我说还有你们的人要来,你是真行。”高老探听得是抓耳挠腮,看着好似有些不知所措。但其实,他的心中自然也有盘算。孙凉为何和他说的明白?他孙凉是何人?是江湖传说中的“月夜叉”,娥眉罗飞雪,白首隐夜叉。这是摆在明面上的威胁,如若你高老探准备暗中作祟,那我孙凉手中的刀可不是好惹的。盗门门徒数以万计,但是你高老探的人头可是只有一颗,杀你一人,我孙凉手握娥眉已足够。
此时的高老探心中焦灼,他在思忖要孙凉助拳是否是正确的选择。一边是暗中潜伏危机的盗门、一边是江湖中以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出名的“堂”,而他孙凉又是堂子中的传说。如若高老探动用手下帮了孙凉,换来他的鼎力相助,从而稳定盗门局势,这不见得是坏事;但是他若不帮孙凉,自己的牌面又是否能震得住眼下的乱局呢?
乱局乱局,局已成,乱象横生,终究是当下没有看透的。但是孙凉他却把牌面摆在了桌面上,几乎给高老探看光了自己。这样一想,还是孙凉相对可靠一些。哪怕他是一把沾满腥臭血液的刀,这会儿也要被高老探拿在手中才好。
可是实际如何,孙凉有哪些牌面,高老探并没有完全清楚。
“好,老猴儿我决定了,孙夜叉你提的要求我都可以办到。不就是这处院落么,不就是给你的朋友一些支持么,老猴儿没问题!”高老探语气斩钉截铁,在孙凉看来他是信任自己、也要被拉进盗门的乱局中了。但是高老探龇牙咧嘴,接着说道:“孙夜叉,既然你开了条件,那我自然也要开条件。你的朋友住在这院落中作甚我都不管,有事情的话我也可以帮忙遮掩。但是,这次盗门中的乱局,我需要你,还有你的三个徒弟一齐出手。”说罢,瞪着孙凉的面目,等待他的回答。
听到高老探的要求,孙凉也是有些出乎意料,没想到老猴子这两日见到自己这三个徒弟,竟然就被他盯上了,虽然有想到这次来东京会让阮大、张十、孙云三人出手试炼,可是在盗门乱局中出手,还是在孙凉计划之外的。把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孙凉盯着面前的盗门大门主,看来盗门的人对于物品的价值总是可以很清楚地估量,在孙凉师徒身上也不例外,于是叹了口气,道:“好,就依高门主的,到时候我会把徒弟们都带上。”
“好好好,有‘月夜叉’师徒相助,我盗门中乱局可定!”高老探听到孙凉的承诺,心中自然稳了一些,随后说道:“既然如此,孙夜叉你和阮大郎先回去准备准备,晚些时候我派人去洪府请你们。”
“好,那这个院子,也烦请高门主安排妥当。”孙凉点头道。
“放心便是。”
说着,孙凉带阮大告辞离开。走到铁门前,装作不知如何打开,高老探在后面看到又跳过来,把手放在门缝离地三尺高的位置,发力一按就开了。铁门里面并不似另一边刻有凶兽图案,只是平平的一面,前面阮大出去时,是从暗处摸到铁链拉动才开的门,现在知道如此简单便可打开,师徒二人不禁心中称奇。
这下孙凉师徒真的离开了,眼看着铁门再次合上,这洞穴中便只有高老探一人了。
只见他走回到左丘无孔的尸身面前盘腿坐下,盯着这它许久,才开口道:“左丘啊,看见你的尸身,老猴儿我确实挺想你。但是你做过的事我也有所耳闻,本来想帮你遮掩,可没想到你却先走一步...唉...左丘,无论你做的对错,我都会替你报仇,让你可以安心的离开。”
站在厨房灶台旁的小俞小莫,眼见谷多食先从洞穴中跳出来,就问过大门主何在,谷多食说还在洞穴里和孙凉谈事情。过了许久,孙凉师徒从灶台依次跳出,等得无趣的二人又迎上去问他们门主人呢,孙凉说他自己还在下面。这让小俞小莫有些摸不清头脑。大门主自己在下面干嘛呢?这俩人也不敢贸然下去,大门主要他俩在上面等着,他俩自然不敢随意走动。可眼看着太阳开始向西落下,俩人等得有些不耐烦,可也不敢有丝毫怨言。这时灶台下面终于传出细微的脚步声,二人扒着灶台边沿向下看去,没多一会儿就出现了高老探的身影,这才着急齐声道:“大门主伸手,我俩拉你上来!”
“不用,闪开。”话未毕,高老探已经从洞口翻身而出,在灶台边落地站下。回头看了看这两个跟班,然后说:“你们两个等下不用跟着我离开,去街上买七张木床、七床被褥,只要是过日子的东西都按七套置办一些,都布置到这屋中。再买五车木炭堆到院子里。都办好了再去古董店找我。”说完,就自行离开了。
小俞小莫二人等了许久,换来这样的吩咐,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可看着高老探已经远去的背影,也不好再追上多问几句...
东京城中,殿前太尉府,客房。
不知何时,孙云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嘴角的口水早就流到了短刀上,多得甚至布满了刀身。虽然是口水,可这白露竟然仿佛活物一般,有光泽在流动,从无色变得微红,升起缕缕白烟,不知孙云的口水是被刀身吃掉,还是被烧得蒸腾。只是白露现在的主人还在睡觉,兴许是昨夜里听关七的故事、加上照顾二师兄张十导致并没有睡好,早晨又练了两次刀、又给洪絮做了碗面,才让他在这大晌午的没吃饭就睡着。
睡梦中的张十感觉好像有谁在叫他,叫他起来吃饭。而他却说不饿,再睡会儿。那声音却说不行,他该起来了。张十说我不饿,不起。声音说不行,你必须起来,不然我就让你以后都吃不下饭!张十问他是谁。声音说我是你肚子!接着张十九被吓醒了。喘着粗气的张十坐起身,发觉自己身上全是汗水,原来早已被浸透了。
“呼...呼...”试着把呼吸调整平稳,张十才抬头看向屋内,才发现三师弟在桌上睡着。只是有点奇怪,背对着自己的孙云头顶上为什么有白烟飘起来,看着很是不对...张十揉了揉眼睛走到师弟身后,仔细看了看孙云身子周围,正巧白露刀身上的口水被“蒸干”,再没有什么白烟冒起,什么都没看到让张十有些怀疑是不是刚才自己眼花了。
可再看去师弟身上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张十正狐疑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的肚子是又叫了起来。想想早晨和孙云在尝百草堂也没少吃,怎么这会儿就又饿了,看来昨夜的晕倒影响还是很大的。开门走到院子中,好似已经是未时中了,冬日午后的阳光铺洒在草地也就一寸多些的积雪上,呼吸着有温暖与冷冽并存的感觉。呼...这已经午后了,师父和大师兄还没回来吗?跑到师父的屋子外敲敲门,又听了听,确实静悄悄的。看来真的未回。那还是自己先找些吃的才好。
厨房的位置张十知道,刚到东京住进洪府那天管家就已经介绍过了。他自己摸过去,一路上也没见几个仆人,偶尔看到的一两个丫鬟倒是不禁让张十侧目多欣赏几眼。看来这大户人家平日里的午后,也会好好休息一下才是。自己这刚休息足起来,他们都休息了,偷偷进厨房会不会不好。走到后厨门外的张十面对紧闭的大门正迟疑着,可肚子“咕噜噜”地又表示起了抗议。算了,还是进去看看吃点什么再说吧,洪宅的厨子即使发现自己偷偷进来应该也不会太过为难才是。
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门缝向内扫视,确实一个人都没有,感情这几个厨子休息时也不用安排人在厨房值守,真心过得舒服。张十溜进去关好门,在笼屉上、锅勺里、汤碗中看看有什么中午剩下的吃食没,他这点好,不挑,有什么吃什么,即使是他人剩下的也无妨。师父孙凉对三个徒弟说过:吃饭是先吃饱再吃好,一个人无论什么情况也要让自己吃饱才有足够的精神去应对后面发生的事才行,而且每一种吃食都是有各位师父花费时间做出来的,要善待这些食物才是对它们最好的肯定。
如何善待食物?那当然是把它们吃光了。
还好,笼屉中有几种张十没见过的糕点,几乎都是甜的,前日晚上有在洪宅饭桌上吃到过,但是张十对于甜的并不太感兴趣便也没记住名字。这会儿肚子饿了也顾不上喜不喜欢,抓起两个就往嘴里送。一边送还一边打开被盖住的大瓷碗,满满的一大碗浓汤在里面盛着,闻着有海鱼肉香,张十赶紧找了个小碗盛出一些灌入口中,帮助自己顺顺食,也能让肚子感觉饱一些。一碗汤下肚,他咂吧咂吧嘴,别说这汤味道还真不错,鱼肉弹嫩、汤味浓鲜,美中不足是盐有些许多,但此刻饿了也顾不上盐放的如何,该喝还得喝。正准备盛上第二碗,厨房门却被一把推开,嘴里还叼着一块桂花糕的张十瞬间呆住,虽然心里不觉得愧疚,可被当面撞破还是会觉得难为情。好在,张十发现开门的人是阮大,后面跟着的正是他们的师父“月夜叉”孙凉。
张十欣喜叫道:“哎师父!您与大哥回来了啊!中午在外边吃了嘛?这汤还不错,师父,我给您盛一碗尝尝。”
孙、阮师徒二人也没想到张十会在厨房,着实也是愣了一下,还是孙凉先开口,道:“老二你怎地在厨房?晌午没吃饭?”
“是啊师父,我不小心睡着了,也没听见有人喊我吃饭。哦对了,云弟也还在屋里睡着。”张十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如实道来。
“嗯,无碍,随便吃一些。多吃点,晚上我们还有事情要做。”孙凉道。
“有事做?师父,咱们要做甚事?”张十有些惊奇道:“是给洪太尉做松江鲈鱼脍吗?”
阮大听到师弟说的自觉哑然,反倒是孙凉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见师父没有说话,阮大说道:“十弟,师父答应帮盗门大门主高老探做些事情,咱们今晚便要出去。”
“高老探?那老猴子?还大门主?”张十戏谑说道,又一个肉包子塞进嘴里,想来这些都是洪宅主人家剩下的、后厨师傅给他们自己准备留着垫吧肚子的,味道自然是不错,可是张十一个包子咽下去,感觉哪里好像不对,瞬间惊呼道:“大门主?高老探是盗门大门主?不对,不对不对,昨夜里我和云弟在巷子中和他相遇,怎么看他都不像是盗门大门主的感觉...不对...”确实,一个人的真实身份与自己的认知产生偏差,那换谁一下子都不可能会接受。
“呵呵,师弟,你快吃吧。云弟在屋里睡着呢?你俩昨夜里都累到了,多休息休息等着晚上做事也好。”阮大拍了拍张十的肩膀道。
孙凉对于二徒弟的反应倒是觉得理所当然,他也经历过这种事情,心中难免一下子接受不了。可静下来时仔细想想又都十分合理,也不得不接受。这会儿他正打量着后厨,前日里洪信带他来过一次,也没太多注意什么,现在看看真的要找找看,自己在哪里做些准备才好下手。他的想法,等到天擦黑,师徒四人都出门去古董店附近守着,洪宅客房里必然就空虚无人。但是刚进洪宅住下那天夜里,明显是有人来试探的,只是不知道这伙人是洪宅内部的、外边守门兵士的、还是东京城中各方势力的。今夜屋中不留人,那必然要做些准备才可安心,不然的话心中难免有些担忧。
见师父在厨房中四处查看、张十又在狼吞虎咽,阮大虽然也觉得有些饿可还是站到了门边,盯着外边以防有洪府仆人突然出现、扰乱师父。没多一会儿,孙凉把四副碗筷摆到了案板上,看过去是碗口嵌着银边的素白瓷碗、红木筷尾接的一小块象牙,样式不同于其他的白瓷碗、竹木筷,而且在前日桌上一起吃饭时也有留意到过,孙凉便记下已备可以用上,可没成想竟如此之快。
仔细打量这四副嵌银边、接象牙的碗筷,孙凉在脑海中回想桌上吃饭的场景,回忆洪信一家吃饭时的习惯。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双指捻起一点点白色粉末放入一个闲置白碗中加水搅匀,看看闻闻,还是无色无味的。从盖放碗筷的绒布中拿了一块小的打湿,沾着刚调好的水擦拭那四副显贵气的碗筷,一遍一遍的,直到碗中的水见了底才作罢。
已经吃饱了的张十此时已站在门口,替换阮大也吃点?不然大师兄容易饿,更是扛不住。眼看师父在小心沾水擦拭,张十也不敢开口打扰,看到师父起身把碗筷放回原处、冲着他点了点头这才放松下来。
“老大吃好没?吃完也给老三带几个回去。”孙凉看着阮大道。每次看到这个大徒弟吃饭都觉得好香,让人觉得他好像在吃龙肝凤髓一般的珍馐,很是可以带动他人。
嘟
喝口汤把嘴里的包子说下去,阮大这才嘟囔回应道:“知道了师父,再等等我”
“没事,不急。”孙凉说道,然后想了想,道:“老二,等会儿回房擦擦你的刀。”张十听了一愣,随即有些许兴奋地点头回应。孙凉继续道:“你们师兄弟三个都先在房里等着,晚些时候回来接你们。如果酉时了我还没出现,老大你带两个师弟一起去,我们在你说的馄饨摊汇合。”
“好,师父,您老先忙。”阮大应道
说罢,孙凉自行离去。
“大哥,你和师父去做什么了?”张十好奇问道。
阮大看了看他,说:“等下回房再说。诶,给云弟拿五个包子够吗?”
“够了够了,他的饭量你又不是不知道。”二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清理痕迹离开厨房。至于是否会有老厨子和徒弟见了生气他们自然不担心,毕竟洪太尉宅中仆人众多,说不准哪几个会过来偷拿东西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