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出门回自己屋去,说要沐浴,老妈妈忙传人去备浴汤来。
镜花将挂在墙上的葫瓢取下,只拿瓢舀水从头到脚淋着,一会方到浴缸里浸着,半天才出浴。
取了绸红新衣穿上,才过水月包的那间房里来,将烛火全点燃了,坐妆台前梳妆打扮。
老妈妈心下也不放心,过来隔门问候了下,见她答应着,才放心回屋歇息。
镜花妆扮完毕,对着镜子出了半日神,自问:“好不好看?”又自答:“好看。”
然后煮了茶,斟了两海,也不饮,只到琴前坐下,奏起《高山流水》、《湘江诀别》、《临江仙》等曲,直至子时方止。
竹花听了半日琴音,心里也感伤,过来看了看。
镜花笑道:“回去吧,我没事的,也要歇下了。”竹花方回屋去。
镜花吃了两海茶,方上床躺下,思想着这几日光景,窃窃呢喃道:
“我既将真心许了你,也不管你是男儿身,还是女儿身。你杀了我这污浊之人,好了我这一世情缘,来世再做君人。”
呢喃着,拔了头钗,用力在手腕上揦开一道口子,又将头钗插回去。
只闭着眼,慢慢睡去,见水月骑着马来接,二人游天闯地去,欢声笑语地闹着,闹了一会,渐见眼前人物景物退成了慕白,直至没了半点颜色。
次日,早又莺歌燕舞,老妈妈不见镜花影子,只当她昨日受了委屈,不愿起床,不免扯着老脸过来叫她。
拍了好一会门,不见有人应,只当她回自己屋去了,于是又到她屋去,门却开着,进去没见人影,心下方慌了。
忙叫人去拨开水月包的那房门,进门一瞧,见镜花躺床上睡着,才松了口气。
边上前边说道:“好不好的,先起来吃了早饭再睡吧。饿坏了,你不心疼,我还??”
一语未了,见床里头浸着大片的血,又听滴滴答答往床下滴,唬得魂都没了。
定睛再细看时,却见镜花脂粉鲜艳,眉飞唇红,一动不动的,分明死去一般,也分明睡着一般。
老妈妈心骨一凉,寒气直窜上天灵盖,咬牙上来一摸,哪有脉搏?忙叫人传总领来,嘱咐不要声张。
很快总领带了几个手下过来,命人门外守死,自己进门去,也去摸了摸镜花颈脉,说道:“可惜了。”
又问老妈妈:“该如何处置?”
老妈妈拍着胸口,骂道:
“什么该怎么处置?这一年到头也不是头一桩了,你这会来问什么问?
“只是,这镜花与别个不同,还拖着一个尾巴,也不知来路,出手也阔绰,咱们不可马虎。
“你抓紧把人全都召集来。这几天都伏在楼里,这几日她不来还罢了,若来了仔细对付就是,想她一介女流也闹不出什么浪花来。”
总领纳罕道:“什么?这几日与镜花在一起的是个女子?”
老妈妈恨骂道:“你瞎了眼了不成?越老越没眼力,快命人办吧,别磨磨蹭蹭了。
“这事都不许说出去,只说京上来了一郎君看上镜花,当场赎了身,一早出城了,谁漏了嘴通通打死。”
总领说道:“她一介女流,不足为虑,你也不必担心。闹起来,杖杀了就是。”
老妈妈撑起身,扬着手指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别把我的话当那声响的屁。这是担心一介女流的事么?”
总领唯唯领命着。老妈妈叹了几口气,仍旧下楼去招呼生意去。
总领命人收拾尸身,收拾房屋,召集打手,各行其事,不在话下。
这便是个中原由了。
那时,老妈妈见水月呆立自言,心中暗喜,便上来搭了搭水月的手臂道:
“公子,我知道你一片痴心,就放下吧,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当初我就说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即便??”
水月反手一巴掌便将她话头打断,把这老妈妈扇倒在地,怒火中天道:
“能不能来,不要你说第二遍,我走时说过什么?你若叫她陪客,我割了你脖子。
“你若不叫她陪客,她怎么跟人走?她这是心甘情愿,也就随她去了,我也不拦她。如今只算你我之账。”
总领见老妈妈被打,忙带人提刀带剑冲上来,将水月围了几圈。
底下客人见状,有的夺门逃了,有的跟着姑娘全跑楼上去看戏。
老妈妈滚到边上站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大喊:“关门。”
登时只听“咣,咣,咣”的几声,几扇门都闭严实了。
老妈妈接着道:“你要好好的,我看镜花面子上放你一马。你要这般,这里也不是你撒泼耍横的地。”
水月冷笑道:“看来你早有准备,也算你有几分见识。”
说到这,忽想起刚刚竹花皱着眉的样子,心下犹疑起来,往楼上看去,见竹花正在上面红着眼垂泪,更觉蹊跷。
心中想道:“个中必定另有原由,镜花未必变心与人走了。定是这老东西反悔,将镜花关起来了。”
听那老妈妈道:“看你年纪轻轻,我也不想为难你,快走吧,不要影响我做生意。”
水月道:“镜花没走,你敢骗我,快把人交出来,不然你生意再做不成了。”
老妈妈只一口咬定:“走了,走了”更又恼怒起来道:“你也要点脸,一个女孩子家,扮成公子,以为人都瞎了?还做这痴心妄想。”说的楼上楼下的人都笑起来。
水月一听,羞怒起来,道:“找死。”说着便动起手来。
只见一群人提着刀剑冲杀上去,连水月真身都没看清,只一通乱砍乱劈,霎时之间已被水月打的不知东南西北,散落满地,死的死,晕的晕,乱滚的乱滚。
总领也不过十来回合,已被卸了一条腿,疼的不曾晕过去。
老妈妈见她武功这么高,早吓软在地,跪着求饶。
水月怒问:“镜花在哪?”
老妈妈仍支支吾吾说“与人走了”。
水月捡了一把刀,道:“走了就走了吧,但我说我会割了你喉咙,做不得一点假。”
老妈妈吓得魂飞魄散,转念,只得拍地痛哭将起来:
“哎呀!我苦命的女儿啊,养这么大,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你叫我往后怎么是好啊?”
水月一听,不觉气血翻滚,拎起来问:“什么意思?”又丢下去,还未等她开口,一刀已扎穿了老妈妈的手掌,喊道:“说!”
老妈妈满头大汗,疼的嗷嗷叫,鼻涕眼泪一把,忍痛哭道:
“我说,我说,真的不关我的事。我是她妈妈,我能不心疼?姑娘饶命啊,镜花她走了,自尽了。
“公子,公子饶命,我与你一样心疼啊,我能怎么办?我也没办法的啊。
“我也是见公子一片痴情,才不忍相告,所以才谎称镜花被别人赎走了。”
水月只觉失了心魂一般,一时喘不过气了,头晕目眩,撑在地上,半晌才问:“为什么?”
老妈妈道:“你走后,不知哪里来了两人,武功也好,又有钱有势,带了好些人。
“见镜花从走廊路过,便一定要镜花陪,生拉硬拽了去。我也没办法,我也阻止了,怎么阻止的了?我们也是身不由己的人。
“后来那两人走后,本来还好好的,谁知那傻镜花竟在屋里割腕自尽了,我们也是天亮才知道的。”
水月听了心如刀绞,问:“那两人是谁?”
老妈妈道:“我也不认识,天南地北的过客,头回来的。”
水月起身,拔出刀,指着楼上的竹花道:“你,下来。”
竹花也是战战兢兢的下楼来,垂着头。
水月问:“她说的是真的?”
老妈妈见竹花不语,忙跪过来拉着竹花的手,道:“竹花,快跟公子说啊,妈妈说的都是真的。”
水月提刀架在那老妈妈脖子上,托起竹花的脸,只看着她,道:“不用怕,我可以带你离开。”
半天竹花才大喊道:“她说谎,是她们硬拉了姐姐去的。”
老妈妈一听,呼喊起来:“不是的,不是的,竹花,你为什么要害我。”伸手又要拉竹花。水月一脚便将她踢开。
竹花滴着泪道:“昨夜姐姐弹琴到很晚,我还去看了她,说了会儿话,后来我就回去了。
“今早起来不见姐姐人,我见他们偷偷摸摸的出入那房间,从里头提着一桶桶的血水出来,我便知道姐姐不在了。
“早知道,昨晚我就陪着姐姐了。”
水月如死了半条命一般,有气无力道:“她为什么自尽?她答应跟我走的,是不是他们杀的。”
竹花道:“是那两个畜牲强暴了姐姐,哼,我们这样的人,他们觉得理所当然的。”
水月盛怒难当,痛哭到干呕起来,半晌缓过劲,过去蹲着问那老妈妈:“那两人是谁?”
老妈妈此时已不敢隐瞒,战战兢兢道:“是,是刺史冷兆司和京里来的海平侯之子。
“饶命啊公子,你看他们这身份,我们哪得罪的起?”
又抱着水月的脚哭起来。水月起身一把蹬开,问:“尸身呢?”
老妈妈急忙对总领喊道:“尸身呢?尸身呢?”
总领喊道:“你不是叫拉出城葬了嘛。”
水月问:“葬哪了?”
总领指着一旁的两人,吼道:“他们葬的,葬哪了?”
水月过去见一人已死,只问那人。
那人歪着身子,道:“葬城南西象山了。”
水月又问:“怎么找?”
那人回:“在北坡,在,在,那有一片坟地,就在山脚,抬头能看见一块巨石,旁边还有一棵杏子树,公子看见生土就是了,很好认的。”
水月一听,登时狂笑苦笑起来,只笑的人头皮发麻,那人不觉往后一缩。
半晌水月垂着泪水道:“这么说,连个坟,连块碑文都没有咯?”
那人指着边上的死人战战兢兢道:
“我本来要立的,他说死都死了,也没有人祭奠,叫我不要费那功夫了,我才??”
就在这时,水月见他怀里露出半只金钗,颇为眼熟,伸手去取出来,一看,竟是自己送给镜花的。
又无声的狂笑一阵,将刀慢慢架在那人脖子上,一揦,立马就抹了脖子。顺势已将刀扔出刺进总领胸口,那总领连声都没出,死了。
水月走来拔出刀,到老妈妈身边,道:
“本来看在你给镜花取了这个名的份上不想杀你,如今是你自己找死,已经不能了。”
老妈妈听说,哭喊来:“对对对,镜花的名字是我取的,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这群女儿没人养了,她们都是镜花的好姐妹,你不能杀我。”
水月只看了一眼竹花,竹花红着眼恨道:“是我们养的他们。”
老妈妈骂道:“不是,不是这样的,你这贱人为何害我。公子,公子??”
水月抬手便也抹了她脖子,血溅当场,唬得竹花转过身去。
水月丢了刀,到一旁提了坛酒,仰着脖子就灌起来。
一边吃一边垂泪,喝完酒扔了坛子,将金钗揣怀里。满眼红光的,见几人正要偷偷开门逃走。
水月只踢出地上的刀,飞身过去,刹那间,一人不留,只将地上的打手屠了个干净。
水月扔了刀,问一旁瑟瑟发抖的竹花:“你跟不跟我走?”
半晌,竹花垂泪摇摇头道:“去哪都逃不出这天地,算了。”
水月也不强求,出门飞身上马,拉着缰绳,找去刺史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