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姜桐礼病眼观相后,留下一句话,虽说是分心之语,却已存在江岸心里。
几人出来后,先去给姜译禄上了香,然后往几位娘亲处来请安,大家见了,又喜又悲的自不必多言。
后辞出来,便往姜松小院去,惊雪先让取纸笔来开了一张方,姜松命人速去抓药送到梧桐阁给盛伯。
曲白恩也命人在厅上摆茶摆午饭,只他四人坐着吃饭聊天,方将别后家事与江湖事细说了半日。
不觉日已偏西,惊雪与江岸方辞了他小夫妻,仍往梧桐阁来,亲煎了药来侍奉姜桐礼吃了。盛伯又安排上晚饭爷孙几人吃。
姜桐礼让盛伯就安排江岸在梧桐阁厢房住下,惊雪仍住钟情阁。
饭后茶毕,姜桐礼犯困歇下,二人出来,往钟情阁散去。
这会江岸方问:“你外公那话是什么意思?”
惊雪笑道:“怎么还认真记下了?外公不是说分心到别人身上了嘛?”
江岸道:“我觉得不是,说的就是我。”
惊雪问:“何以见得?”
江岸道:“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外公像是给我看相,既看的是我的相,哪怕分心想起了别人,也说明那人与我是一样的相。所以到底说的还是我。”
惊雪道:“即便如此,所以呢?”
江岸道:“可能外公想托付我什么,可是看了之后觉得我靠不住,就那样说了。雪儿,你觉得我靠得住嘛?”
问得雪儿噗呲一笑,说道:“我不会看相,你自己问外公去。”
江岸道:“我不敢,要不明天你帮我问问清楚?”
惊雪道:“我才不问,行了,一句话而已,别魔魔怔怔的。”
虽如此说着,心里也是奇的,暗想:“外公是有见识的老人,经的事也多了,怎么会说他‘恐难托付’?可是次后,外公言行之间并无贬他之意,甚至颇为喜欢。”
如此这般想了一路,不觉就到了钟情阁,挥手指着门楣笑道:“到了,我娘以前住的地方,外公一直没动,保留着原样呢。”
说着领江岸进院,就叫了几声“菱儿”、“翠玉”。见无人应答,料她们去吃饭了,便推门进厅屋坐下。
此时几抹夕阳把院子晃得金灿灿的,江岸笑道:“这地方真好。”
惊雪笑道:“那是。”见桌上有茶,便提来斟了两杯,二人正待喝,突见菱儿冲了进来一把都夺过去,连壶带杯都往院外丢,只听“叮铃哐啷”就砸碎了一地。
惊雪二人诧异不已,忙问:“怎么了?”
那菱儿登时跪下,满面泪水的。
惊雪觉得有事,扶她起来问:“发生什么事了?翠玉呢?”
那菱儿只看了看江岸便又低着头。
惊雪知道她是有私房话要说,便让江岸“先回梧桐阁歇息,明日再去找你”。
菱儿却忙拦着不让走。惊雪见她很是不安,便道:“不怕的,有我在。”江岸便自去了。
这里惊雪牵菱儿坐下,问:“可是翠玉出了什么事?”
菱儿直哭起来,说:“翠玉死了。”
惊雪一听,又是一惊,纳罕问:“可是,因为什么?”
菱儿抽泣了半日,恨恨道:“姜译德。”
惊雪听了这三个字,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问道:“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
菱儿平复了平复情绪,方将姜译德仗北邙军暗里为祸之事一五一十从头细细说了。
直说到姜译德擅入钟情阁,用她二人家人性命威胁她二人屈服时,惊雪直气得发颤。
又听得菱儿说:“后来天天来此喝酒纵性,还叫我们拿银针往他身上乱灸。
“却怨没感觉,让拿绣花针来扎,扎得直冒血,疼了他就大笑,直乱咬我们,咬得浑身是伤。威胁我们若敢叫出声,就立时杀了家人。那日??”
说到此,已泣不成声,
缓了缓,接着说:“那日他又让我拿针扎他。
“他一痛,竟锁着翠玉,把她胸脯这儿生生咬掉了。翠玉当场就痛晕死了过去,我唬得魂都没了,他却和着酒、和着血吞咽了下去。”
惊雪听到此,只觉一阵恶心,跑出门去直把五脏六腑都呕了出来。
菱儿忙去厨房倒了碗水来与她漱口,说:“这是干净的。”
惊雪也知道她因何把那茶壶茶杯砸了,接了漱了漱。仍回屋里,菱儿便接着说:
“翠玉醒后说:‘我就这样死掉吧,这样死掉也不算违拗他,他应该会放过小妹和爹娘。’
“第二天,我去打饭,回来,见翠玉握着火钳照伤口就插了进去,我也拦不及,死前只说,让我帮她拔出来,换身干净衣裳。
“我替她擦洗了,换了衣裳,不一会他过来了,以为翠玉是被他咬死的,叫小厮拿麻袋装上,偷运出去埋了。
“他也怕说出去,还拿家人威胁我。他哪会放过我们谁?连夜就去把我们家人都抓了,圈在一所小院里,让北邙军看着。
“那天我求他让我去见见爹娘他们,去了才知翠玉小妹也被他糟蹋了。”
“从此他更无法无天的得意起来,每每只让我在一旁看他兽行,还说要带我上京,永远这样困着我。
“那日他带了那边一个丫头过来,那丫头应该是他的人了。
“两人吃酒戏乐,还叫我扎他,那丫头不明缘故,又吃醉了酒,便笑话他‘没那本事了,反变刁钻起来,何苦扎自己’。
“他登时就掐住那丫头的脖子,生生也把她那两边咬了下来一口咽了,直疼的那丫头扭来扭去叫喊不出,生生把那丫头咬死了。
“之后隔三差五才来一趟,或是带他那边的丫头,或是偷我们这边的丫头,或是外面买来的。都带来折磨她们,也有自尽的,也有苟活沦为他那些小厮玩物的。
“我也想通了,不过一死,谁都会死,我会死,我爹娘小弟会死,翠玉爹娘小妹也会死,不如大家一起死了也好。
“于是我骗盛伯说这里有老鼠,问他要了一包砒霜。
“我打算求他让我去看看爹娘他们,我先偷偷往水里下来毒,回来再把他毒杀了,我再自杀。我把针都浸毒了,只等他来。
“我一闭眼就看见那行景,看见那些女孩要拉我下地狱,恨我为什么不早杀了他。小姐,我只能这样了。”
惊雪听罢,心想:“原来万般之恶皆因我而起。”
更又无比懊悔起当初将他救下,想:“什么医者仁心,救了恶人与杀了好人有什么区别?
“想当初我在那火山口救下那三人,若他们不是被人夜里杀了,是不是如今他们手上也沾了杨师叔和师兄他们的血?我也真真可笑。”
想着连自己也恨起来,便怔住了,只觉胸口就喘不上气来,一阵血气猛攻上头,直攻得阵阵发疼发晕。身不能自恃,竟呕了口血出来。
唬得菱儿就说要去喊江岸来,怕那禽兽就来了。
惊雪只拉着,半日缓过来,睁着血眼说:“没事,我没事。”又盯着菱儿问:“书生知道这些事?”
菱儿摇头道:“少爷不知道,我们也不敢告诉他,他新婚夫妻,又遇丧亲之痛,府里一阵忙乱,谁也顾不上这边。
“他本就要找北邙军拼命的,告诉他,只会害他白丢了性命。
“太爷因二爷的事也病了,那边大老爷也陪老爷去了小千山。
“这些事,就那边金夫人知道,她也管不住。
“如今这禽兽被封了官,又有兵,还怕谁?连太爷他也不放在眼里了。
“今早小丫头拿着小姐的包袱过来说小姐带了一公子回来了,我不知道有多欢喜,可是我也害怕,这半日我也纠结要不要说。
“我听他们说带来的江公子是方洛前辈的弟子,想必有本事制他,才敢说了。
“小姐,如今怎么是好?”
惊雪道:“你别干傻事,明天我会给你一个交代。去把毒药毒针拿来我处理了。”
菱儿犹豫起来,说:“小姐还是去叫江公子来吧。”
惊雪道:“放心吧,我能救下他的命,也能收了他命。”
那菱儿听说,方去取了毒药毒针过来给惊雪收好。
又说:“小姐放心歇下,这里我日日时时擦洗。
“想着小姐还是会回来,早问小奶奶要了新的被褥帐子等物来备下。
“今早听说小姐回来,我便都换了,一应都是新的,也焚了这一天的香。只这水壶我错了心,我一会便取新的来。
“没能把姑奶奶的旧物保全,小姐责罚。”
说着便要跪下,惊雪早拦住,两人哭得泪人似的。
惊雪方让:“你把他关你们家人的地址描画给我。”菱儿便画了来。
惊雪又替她检查伤口,一脱衣裳,触目惊心,再也忍不住,杀心顿起,真气乱窜,直冲得眼眶发颤。
扶她回屋歇息,就去烧了水来,替她清洗伤口,上了药粉。换了干净衣裳,让她躺下好好睡一觉。
那菱儿却不敢,只说:“小姐歇下吧,我左右睡不着。”
惊雪哄她道:“闭上眼,我就在旁边守着你。”一只手握在菱儿的手脉之上,知她心神难安,身体绷得跟木板一样硬。
因此又宽慰她:“好好睡一觉醒,从此他再也伤害不了你了,把手脚放松,慢慢呼吸。”那菱儿方渐渐软了下去。
惊雪抽了银针,在她太阳、劳宫、神门、风池、印堂点了几针,那菱儿便安稳睡下。
自己只在一旁行气调息,却如何也静不下心来,直干等至三更时分,收了菱儿身上的银针,方出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