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毓庆宫内。
窦廷熹跪在太子面前,太子的脸色并不太好,旁边还坐着华亲王,一声不吭地喝茶,颇有些隔岸观火的味道。
华亲王是被太子请来研讨派往地方的考察官的,正好窦廷熹来了。
“微臣窦廷熹给太子殿下请安,给华亲王请安。”
太子轻轻点了点头。
“起来吧,给窦大人看茶。”
窦廷熹静静地起身,在最下首的椅子上坐下。
他的目光一直看着地面,不敢抬眸。
他是来找太子讨粮的,他也深知,太子是拿不出这么多的粮食的,今日脱不了要撞一下南墙了。
因此他心里实在是惴惴不安。
太子端着茶盏,面无表情地轻轻撇着杯中的浮沫。
“窦大人此来,有何贵干啊?”
“启禀太子,微臣此来,是想向国库借江北下个月要供给前线的九十九万石粮食。”
太子的嘴唇轻轻地张开了一下。
“哦,是为了这件事啊。”
别说九十九万,就是九万,国库现在也拿不出来,京官去年欠的俸禄到现在还没还呢!哪有钱!
太子放下茶盏,接着又盘弄起桌上的两个核桃来。
他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怎样才能稳妥地把这件事解决。
本该是他的父皇要解决的事,现在却丢给自己......
“这件事,窦大人应该找户部啊,这样大的事,户部不应该推辞的。”
“回殿下,户部不肯借粮。”
“岂有此理!”
太子突然很是恼怒,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户部怎敢耽误国家大事!窦大人,你不用管他,只管往户部要就是!就说是本宫的话!”
窦廷熹丝毫不信这些假大空的话,竟起身扑通一声跪下。
“兹事体大,微臣借不到粮,断然不敢回江北,恳请太子发下教来,臣带着,再去户部借粮。”
太子脸色铁青。
他看向座下的华亲王。
“二弟,这件事,你身为首辅,知不知道?”
华亲王回答得很干脆。
“窦廷熹可没告诉臣弟,更没告诉内阁,既然直接奔着太子爷您来的,自然是天大的事。大哥,窦大人一把年纪了,跪在这里,怪可怜见儿的,您赶紧想个招吧。”
华亲王笑着道,笑容实在轻蔑。
站着说话不腰疼。
太子心里暗恨,随即便道:“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内阁去办,窦廷熹走之前,必须要带着卖粮食的银子!”
太子拍了一下惊堂木,表示这件事已经不容异议,接着就要起身。
“殿下!”
窦廷熹显然没有让太子推诿的意思,再次重重地叩了一个头。
“此事不结,微臣无颜面见江南父老,见江南三十万将士也!”
窦廷熹很明显有些“不知好歹”了......
太子脸色铁青,想脱身也脱身不得,只得又回到位置上坐下。
窦廷熹眼圈泛着红,道:“殿下,东南能否能收复,对于大周,事关重大,前线多少将士在那里拼命,粮草不敷,大势去矣,你我有何面目见大周的列祖列宗啊!”
“大胆!”
这些日子,国事艰难,压得太子几乎喘不过气来。
太子正愁没地方发火呢,窦廷熹突然像没了脑子一般,说出了这样的话来,正好让太子抓住话柄,宣泄这些日的压力。
“好啊,我皇皇大周,有窦大人这样的忠臣,还愁海内不能靖平么!无颜面对大周的列祖列宗,怎么,本宫是故意不给你粮草的么?难道本宫刻意包藏祸心,要葬送了我大周江山吗!”
太子越说越气,脸已经通红,把一旁的华亲王都惊到了。
太子怒气未消,从椅子上站起来,几步下了台阶,站在窦廷熹面前,咬牙道。
“本宫有没有和你说,让你以本宫的名义,去户部讨粮?你在这里撒泼,说出这些疯话,是什么意思!好好好,你是忠臣,我们都是奸臣!干脆,把本宫这个位置腾出来,你窦大人来做这个太子!”
太子愤愤斥道,如同天降惊雷,震碎五岳,吓得窦廷熹面如土灰,满额头大汗淋漓,不住地磕头。
“微臣失言,微臣万死不敢有此不臣之心!”
太子冰冷的目光看着他,冷笑道:“你不是说你无言面对江北父老么,本宫看在你一把年纪,头发都花白了,熬到这个位置也不容易,干脆,你也不用回去了!”
窦廷熹懵了,一脸惊恐地看着太子,颤颤巍巍地。
“殿下要微臣去哪儿啊......”
太子抿嘴想了一想,冷冷道:“淮河总督陈纯死了,你就去赴任吧!淮东还有河东两个省,可没有战火,也没有什么供应后勤地大差事,你也到了升官的时候了,就去那里养老吧!”
窦廷熹心里一颤。
谁都知道,淮东还有河东的地理位置实在尴尬。
一不临海,处于直隶省和江北省的中间,被两个省包围住,难以拓展海外贸易。
二境域狭小,且全是山地,如在直隶省和江北省的平原中,突然凸起的一块疙瘩......连当军事要冲的资格都没有。
三是人口太少,两个省的总人数还不如江北一半的人口多。
一般被调到这儿的官员,都是一些失去盛宠的朝廷大员,既不能留他们,又不好明面上贬斥,便把他们“流放”到这里。
太子冷眼看着他。
“怎么,你不愿意?”
“微臣......”
太子丝毫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当机立断。
“不用说了,本宫心意已决,你就去那儿吧!”
“是......”
窦廷熹轻轻应声,神情实在落寞。
一旁华亲王有些得意地轻轻一笑,除去窦廷熹这个在江北的心腹大患,他自然无比高兴。
太子又问道:“布政使是何人?”
窦廷熹:“回殿下,是蔡慈。”
“让他先暂行巡抚职权,总理江北一切差事!”
“是。”
华亲王简直是心花怒放,朝窦廷熹笑道:“窦大人,太子爷可给你升官了,你还不给太子爷谢恩?”
笑声无比嘲讽。
窦廷熹幽幽说道:“微臣叩谢殿下大恩......”
“你跪安吧,即刻准备赴任。”
“是......”
窦廷熹从地上爬起来,缓缓转身,踉跄着出去。
残阳如血,洒在窦廷熹落寞无比的背影上。
太子重新坐回椅子上,突然听见华亲王叹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哦......”
说着,他缓缓起身,尽量地掩饰着心里的得意,向太子作了一揖。
“既然考察官的事已经定夺下来了,臣弟告退。”
“二弟留步。”
太子起身,挽住华亲王的手,眼神无比恳切。
“窦廷熹虽然被发落了,但他说的亦是实情,本宫发落了他,只是不想有些事被老三知道,粮草的事,关键还要靠你啊,蔡慈上位,让他心里有数......”
华亲王一怔,看太子是一片真心,确定他也不能容忍萧牧上台之后,自己索性也放下戒备,点头道:“大哥,有你这句话,臣弟还好说什么呢,老三我是断然不能容忍他上台的,我回去就给蔡慈写信,让他凑弃买粮的钱。”
“好。”
“告辞。”
华亲王转身,风风火火地离开。
全然没有察觉到背后太子凉薄阴森的目光,正凝视着他消失在夕阳洒下的昏黄的光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