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
太子被囚禁,萧宸的丧事由萧牧全权负责。
这是萧牧上台之后,第一次独立办一件事,一定不能出差错。
不仅要办成,更要办好,办漂亮。
这是他礼亲王的立身之战。
所以,尽管外有国家政事,内有亲王丧事,冗杂非常,自身又身体羸弱,但事无巨细,他一定要亲自过目。
然而事情毕竟太多了,更何况还有江北这个烂摊子,自从渡城之后,陶善文音讯全无,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萧牧分身乏术,只好请容郡王萧灼协助料理华亲王的丧事,里面的事交给他,外面的事仍旧交给自己。
而萧灼也觉得,毕竟是协理朝政十年的亲王,纵然有诸多不是,但大周积贫积弱,终究也怨不得他。
大周没有在他手上分崩离析,起义四起,能做到这样还是有功于社稷的。
因此他的丧事,绝对不能同其他亲王一般。既要让人看出尊贵,又不能太过僭越。
……
天才刚蒙蒙亮,萧灼便到了礼部,与礼部的官员们初步商议丧礼的流程。
内阁首辅兼礼部尚书王合,一向刚强,更何况他还是太子的外祖父,是华亲王的死敌。萧灼一心以为王合明里暗里会百般刁难,但没想到王阁老竟然无比认真,甚至比萧灼还要尽心。
这是萧灼没有料到的,不过转念一想,人死不能复生,丧礼办得再风光,也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华亲王已死,太子终于斗倒一个劲敌,这是不争的事实。
当然这不过是萧灼自己认为罢了。
王合可没这么想。
他的亲外甥被那个萧牧害得囚禁在宝华寺,失去荣宠,若是倒台,必然会牵动王家。
不论出于亲情,还是利益,他都要把太子救出来。
如今萧牧负责华亲王的丧事,这无疑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他要让萧牧把这件事办砸,办错,丑态百出,让天下人看出来,办事还得靠太子!
他才没那么傻,明面和萧牧对着干。
明面上服服帖帖,暗地里用刀子,那才是高手!
“请四爷放心,二爷的丧礼,礼部绝对不敢怠慢。在四爷到来之前,礼部已经稍稍商议了一些。我大周祖制,亲王茔地周围九十步,坟高一丈八尺,为视尊重,礼部一致认为,可以稍微扩大茔地范围,九十步扩为九十五步,一丈八尺改为两丈,不知四爷以为何如?”
萧灼听言,连连点头:“这正合适,既不逾矩,又能显示出尊重来。等我请示过三哥后,再来定夺吧。”
王合呵呵笑道:“说起来四爷您在诸位皇子爷中,最为博学多才,太子当时时常夸奖四爷您,想来三爷如今让您协理丧事,也是因为看重了四爷的才干,放心四爷的。您要是事事都要请三爷的示下,只怕会有劳神思啊......老臣愚直之言,还请四爷不要怪罪......只是想到满朝上下,如今唯礼亲王是尊,礼亲王的身子又不好......”
萧灼突然正色道:“王阁老,你到底想说什么?本王与礼亲王手足兄弟,谁得势,谁不得势,在本王看来都是一样的,你不用在这里挑拨离间。大哥干了那样的错事,按理说是天理难容的,父皇说到底也是看在您老的面子上,才没有废黜太子,您再不实心办些事让父皇看在眼里,只怕最后遭殃的,不只是太子,还有你们王家呢。”
萧灼天生温柔,就是教训起人来,也不是那样凶神恶煞的。
他白了王合一眼,转身离开。
王合苍老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几十年的官场沉浮,他那颗饱经磨砺的心早就波澜不惊。
他只知道,为了他的女儿,为了他的外孙,他可以豁出自己这条老命去。
他一定要斗倒礼亲王,把太子救出来。
这次是唯一的机会。
......
礼部很快就设计好了丧礼的流程,交给了萧灼,萧灼浏览过后,觉得没有什么差错,赶紧交给萧牧。
......
深夜,礼亲王的宝马七香车在容郡王府门前停下,萧牧裹着银鼠皮大氅,缓缓走下马车来。
早就有看门的小厮争着上前磕头请安。
小厮们很是殷勤,可惜萧牧的脸色并不是太好。
他脸色冰冷如霜,显然很是厌烦这群小厮的奴颜婢膝。
“通报你们爷去,速速出来见我!”
小厮们见状,谁也不敢再靠近萧牧,飞也似地跑进府内。
不多时,萧灼亲自出门迎接。
“给三哥请安了,三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快,请进。”
萧灼偷偷观察者萧牧,看着他那张马上就要杀人的脸,心里顿时乱跳起来。
难道是自己办的什么事出差错了?
他心里惴惴不安,又不敢问,只好先恭敬地迎萧牧进府。
进了大堂,萧灼亲捧一杯茶奉上,这才笑道:“三哥光临舍下,必然有要事教导臣弟。”
萧牧冷冷地看着他,眼神似乎是在埋怨。
“四弟,礼部送上来的丧礼流程,你看过没有?”
“看过啊。”
萧灼不明所以。
“臣弟细细地看了三遍,觉得没有差错,才敢送到内阁的。怎么了,三哥?”
萧牧叹了口气,咬牙道:“王合老贼,欺负咱们年轻不知事啊。”
说着,他挥了挥手,身后的仆人将丧礼的册子摆在桌子上。
萧牧翻到萧宸茔地规格那一页,严肃问道:“大周祖制,亲王茔地周围九十步,坟高一丈八尺,怎么还扩建了?”
萧灼见状,这才放下心来,笑道:“三哥别生气,这是臣弟和礼部想着二哥深得父皇盛宠,二哥死了,父皇悲痛不已,想着多少体面一些。要是不合适,改去就是了。”
“我岂能不知道你是顾念着父皇那里,另外他活着的时候,多少还算是有些功绩,想要把他的丧事办的体面些,只是体面却不该在这上面。”
萧灼不解:“为何?规格并没有逾矩啊。”
“是没有逾矩。”
萧牧叹道。
“王合正是欺负咱们年轻,以为咱们不知道当年的旧案,挖了个大坑等着咱们跳呢!”
萧灼大惊:“三哥,你别卖关子了,什么事啊?”
“当时还没你呢,连我也才两岁而已,自然不知道。我也是前几年听李先生说的。那年是庆熙九年,春闱科举漏题,当时有人诬告五叔是主谋,父皇当时大怒,也没查明白,就把五叔给废为庶人,处死了。当初还有太师莫如烟死谏,请求父皇重查此案,毕竟是自己的恩师,父皇没办法,召开三堂会审,最后查出来了,是因为当年父皇用赵永芳,沈庸其变法,得罪了不少世家大族,而五叔曾大力支持变法,那些世家大族怀恨在心,摆了一道嫁祸给五叔。”
“后来呢?”
萧灼还真是头一次听这件事,几乎不敢相信。
“后来父皇就把涉事的二十八名官员,主谋诛九族,从犯流放边疆,恢复了五叔的爵位,还下令将五叔的茔地给扩建,扩建的尺寸,就是这册子上写的。”
萧牧手指重重地敲着桌上的册子,咬牙道,足见其心内的愤怒。
“当年父皇夺嫡,五叔是忠心的,最后也难逃一死。这件事一直是父皇的心病,二十多年了,谁也不敢提这件事。咱们要事真把二哥的茔地给扩建了,不就是在说,当年他误杀了仁亲王,现在二哥的死,也是因为他嘛!你我的命还要不要?”
萧灼这才反应过来。
一向好脾气的他,竟也忍不住气得浑身颤抖,猛地将桌上的建盏摔得粉碎。
“老贼!其心可诛!”
萧牧冷笑道:“为了他那个外孙,他倒是真豁出去了。”
他正愁王家势大,自己一时无法扳倒呢,如今王合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攥住萧灼的手,无比诚恳的眼神。
“兄弟,老贼这是要治咱们兄弟于死地啊!”
萧灼此事也义愤填膺了,道:“三哥,你说吧,咱们怎么做,兄弟一定照做!”
“把这册子给父皇看,就说请父皇过目,这些陈年旧账,父皇不一定以为咱们知道,但王合两朝元老了,他不可能不知道。”
看着没敢说话的萧灼,萧牧想起当时海易川捅出华亲王贪污的时候,太子也是与自己约好,一起弹劾华亲王,可接着他就出卖了自己。
自打那时,他就恨极了太子,更知道太子将来早晚会人心失尽。
他现在需要培植自己的势力,要得人心。
所以,他必须与手下人共同进退,才能让手下人誓死追随自己。
他要让所有人看出他萧牧并非真的就是那个“冷面王”,他也是有情有义的,是可以追随效忠的。
他握住萧灼的手。
“兄弟不要有顾虑,哥哥与你一起见父皇。”
萧灼一怔,登时百般顾虑全消。
“哥哥,咱们现在是为了皇家的体面。”
“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