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元年十月二十 宋军淮水大营
轻骑络绎不绝,从北岸沿浮桥不断往来。
这些都是御营骑军麾下精锐,自顺德帝姬从济州撤下来,便被发动起来,向北撒出遮蔽一百五十里的扇形骑兵搜索幕,防备着完颜宗翰西路大军从淮水薄弱之处强渡淮水防线,应对不及。
此时正是到了约定日子,渐次南返时候。这些轻骑斥候,将北面宝贵的军报一点点带回中军大帐,让帐中军将们可以拼凑出金军的大略动向——虽然那可能已经是两三日之前的动向,可这也已是这个时代最高效的战场侦查手段了……
过了午时,浮桥之上,忽然出现一队轻骑,他们顶着火红的盔缨和披风,身上还有不少血迹,俨然刚经历一场厮杀回来。
戍守御营的军士一阵欢呼。
有些新募之兵多少还有些不明就里,这时候便有自恃见过世面的老兵告诉他们这些生瓜蛋子——那是顺德帝姬带着她的亲军从前线归来,这位大宋十九帝姬,七日前带着残军先是从济州撤到了淮阳军,而后又领军断后血战,将淮阳军三千守军撤了下来。
之后她居然又不管不顾帐中众将的挽留,以得到第一手情报为由,居然带着自己几十亲卫又向北,亲自去做硬探活计!
这样的行事风格,倒是很对这些厮杀汉们的胃口,更何况她还长得那般好看,在这湿冷冬日里,如同是一抹跃动的火焰……
中军大帐中正在议事的诸将听闻外面动静也纷纷抬起头来,锐胜军统领王德更是提醒坐在首上的主帅张俊道:“张帅,听着应是十九帝姬回来了……不知她巡见金军没有……”
可张俊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反而长长叹息一声:“金军、御营、帝姬、那位顾节度……一个、两个都并非等闲之辈,现在更是加上了临安乱军……这天下还不知要变成什么样子……也不知最后会成谁的天下啊……”
这位御营统制,总领宋军最为重要的淮水防线,此时却没有半分方面重将的威风煞气,反而像是一位病入膏肓的老人一般——他身前摆着两个火盆,腾腾热气熏得他几乎睁不开眼,面对众将军报,只是不住地咳嗽着,也不知是真病了还是装的……
大帐之内,其他军将不敢说话,只有他的女婿田师中,还有锐胜军大将王德在谨慎地交换着眼神,似乎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然,那位帝姬却不丝毫不会理会他们这些统军之人的心思,轻骑快马直接冲到帐前方才翻身下马,那一袭衣甲上血迹斑斑也顾不上,将兜鍪和马鞭朝着身边迎上来的兵士手中一塞,一掀帘幕便钻进这大帐之中。
“完颜宗翰大军正顺泗水南下,前日已破桃园镇!咱们与金军前锋见了一仗,折了七八十骑,不过也没让那些女真蛮子好过到哪里去,他们至少也得丢掉差不多人马性命去……”她一面上前,一面对着周遭诸将问道,“现在咱们北面再没有什么坚城可恃,金军再度饮马淮水只在旦夕之间,淮阴那边情况怎样?河上舟师又怎么说?之前顾渊抽调走那么多舟船,这边舟师可还能巡河?”
可她的面前,张俊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回应了她一连串的咳嗽。
“张太尉……可是身子不舒服?”赵璎珞打量了一下这位太尉,似乎是有些疑惑,怎么三日前北上时还精神抖擞在浮桥渡口为自己送行,这才三日便病成这般模样?
“太尉可是受了风寒?为何还在这里强撑着,不叫军医过来看看?”她关切问道,却生生压下心里下半句话:“该不是吓的吧……”
“帝姬……帝姬可算是回来了……”张俊不容她再开口,却挣扎着扑通一下跪倒在她面前,声音嘶哑,却言辞恳切,“帝姬千金之躯,如何能去做那硬探斥候活计,若是稍有好歹,叫臣如何与南面官家交代,又如何与顾节度交代?”
“……你与顾渊交代个什么。”
赵璎珞忍不住插嘴,可张俊却只当是没听见,继续道, “张某原本应该谨守淮水,只是这几日不知怎地,突发恶疾,只觉神思昏沉,不能理事!却又怕金贼突至,淮水大营群龙无首,因而一直强撑着,勉勉强强等到帝姬回来……张某便放心了!”
他这样一说,赵璎珞倒是心里明白了许多——她此前也与这位太尉多少有过共事的时候,知道他那面团团如富家翁一样的面孔之下,藏着商人一样精明活络的心思。
这时忽然这般作态,怕是已经存了退意,想将淮水这烫手山芋交予她手中!
不过那样也好,自己从济州一路血战下来,多少也知道这打仗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至于像从前那般只知凭着一腔血勇拼杀了。
田师中也在一旁替张俊分说着:“是……太尉那日送完帝姬回来,便病倒了,兴许是……是……这几日积劳成疾,又吹了江风……”
而他们身旁,王德则索性将脑袋转了过去,不想看这翁婿二人略显尴尬的演技,并且还悄悄向这位帝姬微微摇头使些眼色。
之前淮水之战,他便与十九帝姬打过交道,只觉这小帝姬性子活泼率真,战阵之上又杀的了敌,平日相处还没有那些天家贵胄的臭架子,因而对她颇为尊崇……说实话若是让这位帝姬接掌淮水防线,他王德怕是会第一个跳出来支持!
至于田师中,自然想得更深一层——他与自己那位岳父,显然已经是极为深刻地绑在一处,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不像王德那般洒脱,只想着厮杀事变可。但以他对张俊的了解,自己这泰山大人怕是觉着淮水已然守不住,因而想将手中烫手山芋甩手出去。只是这朝中除他之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接掌,这事情方才搁置了下来……
如今顺德帝姬既然已经南归,倒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她原本也以天子监军之名,临时接掌过淮水御营短暂几天嘛!这时重掌淮水也是再正常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