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南渡(3)
作者:半佛海狸   我以我血挽山河最新章节     
    建炎元年十月十九,临安
    临安城内,那场匪夷所思的兵乱至此已是第三日。
    这三日来,赵宋天家,还有那些原本在中央对自己自视甚高的中央大员总算是开始意识到,为什么古谚总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无论相公们多么巧舌如簧,讲出来的道理承载了多少江山社稷之重,苗傅那个厮杀汉却只是把玩着他的佩刀,反问这些建炎朝廷的重臣一句话——“我欲奉天子、征淮水、讨金贼,公欲如何?”
    仅此一言,便让行在诸臣退避三舍!
    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担起这样的干系——若是天子再度落入金人之手,那可真是又一场靖康,这大宋江山最后还不知道会落入到何人手中。
    而另一方面,苗傅、刘正彦虽然依仗领着御营轻易得手,处境却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他们二人起事之前不过是御营中层军将,原本就只想着与王渊了结一场私仇,起事之时甚至连加官进爵都没有想过;至于刘正彦,纯粹是不满于王渊、康履勾结,私自调拨自己的兵马、克扣自家粮饷。二人原本只是想着趁夜鼓噪闹饷,却没想到居然让他们干成这等大事!
    以至于事成之后他们方才忽然发现,酒肆里那很是热血的书生说得都是些纸上谈兵的东西,哪怕皇帝在手,他们朝中、军中也是孤家寡人!除了以刀剑相逼,哪里知道该如何调度起这样一个庞大帝国的政治、经济和军事资源?
    ——不说别的,便是如今城里那些被裹挟的御营兵马,他们就不敢多么信重,只得以自己心腹把守住行在和内城,而将外城交予吴湛这等与他们共同举事的军将暂且安抚着。
    三日来,他们二人除了应付那些对他们骂声不绝的文臣相公,便是去赵福金、赵构姐弟那里想给自己的将来要一个说法。
    谁知道那位茂德帝姬看似美艳动人,却是一个比官家还要难对付的狠角色——她既不似那些文臣那般迂腐得只知喝骂,又不似某些官家那样,刀斧加身便恨不得全盘答应他们条件。甚至可以说,她的态度暧昧得有些奇怪,看似竟也并非那样真心地支持自己弟弟一般……
    双方周旋三日,刘正彦似是被那狐媚女人给魅了心智,居然开始倾向那位帝姬!好在他苗傅还算清醒,知道自己如今已在悬崖边上,哪怕掌握住这一对姐弟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后退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正愁苦间,没想到那位美艳的帝姬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以一纸官家诏令替他们破了目前僵局——那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苗、刘二将,为国讨贼,封苗傅为御营都统制,除本部兵马之外御营中军亦归其节制;刘正彦为御营副都统制,除其亲信兵马不动,将周围诸州县一堆杂号宋军也都一股脑划归进来——看上去给他撑场面居多。
    这两个粗粝的厮杀汉看着那纸诏书,犹自有些不信,苗傅更是拿着那册子翻来覆去地查看,似乎是非要证明那是一份矫诏一般。
    “帝姬……”他想了半天,方才狐疑地问道,言语间半点没有兵变当晚的果敢狠绝,甚至还带着点颤音,“官家真的不打算追究?还欲封我等为御营都统制?”
    “官家御笔亲封的诏书,如何会有假?”赵福金淡淡地笑了笑,声音里依然是那副听不出悲喜的样子,不过这几日她代官家与这二将往还不少,那种人淡如菊的感觉倒是让这两位叛将反而觉得有几分亲近感觉,因而对她管控得愈发放松。
    苗傅想了想,冷静以对:“官家金口玉言,我们兄弟二人自然信得过……只是那些文臣实在是太多花招,我们斗不过他们,不得不防。”
    而他的对面,赵福金却先是看了看刘正彦,接着又看了一眼苗傅,还是笑:“二位将军是否觉得这等大事由我一个后宫妇人来带过来实在有些太不正式?
    ——也对,原本这等重将履职,怎么也需一位镇得住场面的相公来宣诏,只是如今这临安城被两位将军的大军围得铁桶一般——城里的相公们死得死、逃得逃,或者是避而不见,思来想去,也只有我了。”
    她说到这,故意顿了一下,观察当面二将的反应。
    苗傅依然默然不语,不知在思虑什么;而刘正彦却已频频点头,似是颇为认可这位帝姬所言。
    “二位又何苦在乎那些形式上的东西呢……这诏书之上是天子笔记,加盖的也是大宋国玺,如何会有半点作假……”她说到这,又忽地狐媚一笑,“再说,是假的又如何呢?如今这乱世,难道不是谁手中有刀,便听命于谁么?所谓天家尊崇,不过都是人们为了巩固自己权位生造出来的虚妄东西,刀一刺、火一烧,就会发现不过如此……二位将军又有何惧!”
    ——这话里话外,几乎是在撺掇着他们废了如今官家,直接提兵造反了!
    苗、刘二人原本亲信兵马便不足,无非是凭着自己手中三四千亲信起事,裹挟着整个御营中军万人趁乱制造了这一既成事实。这两天来更是过得心惊胆战,只觉四处皆敌,不知如何是好,茂德帝姬这一番诛心之言,倒是刚好戳中了他们心中痛处!
    苗傅还好,阴着脸强撑着没有吭声。
    刘正彦却一时没有绷住,一下子站了起来,拱手便为自己分说:“请帝姬明察!我二人哪里敢忤逆天家?更谈何……”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那位帝姬冷冷打断了:“刘统制也不必急着解释什么,军国大事什么的我一个妇人如何懂?不过是替官家来传话而已。至于你们担心,官家已经为你想到了。他着我为二位稍来两卷御赐丹书铁券,不知是否可稍安二位将军之心?”
    说着,赵福金又从袖中抽出两卷丹书铁卷,那上面的确是赵构御笔,写着“除谋逆外,余皆不论”,也加盖了玺印,看起来不似伪造。
    苗傅先是接过来,仔细端详一番,而后分给刘正彦一卷。
    他这才明显松了口气似的,朝着面前美艳的帝姬深深地行了一礼,正色道:“我们兄弟二人,此番行事也颇有不得已之处,还望帝姬传话与官家,臣等必恪守职责,卫护临安各处要隘,不负官家信重!”
    “这个自然……”
    赵福金点点头,低垂着眼眸,装作漫不经心一般说出了此行真正的目的,“只是,我也听说金军西路军完颜宗翰部已破了淮阳军,正向楚州压来,淮水战事日渐紧急。可咱们天子行在有此一番动荡,消息若是传至前线去必然引发淮水大军不稳,连带着,建康、明州、宁州等地守军也难免会有异动!当务之急,还望二位将军能稍稍解除对临安封锁——至少让传骑可以进出、让粮船可以靠岸而歇——不至让前线因得不到天家音讯进退失据、让城中因缺粮而变乱再起!”
    “这……”苗傅警觉地盯着面前这绝色美人,本能地想要反驳,可却只觉她说的话合情合理,甚至是颇为他们这两个起事之人考虑。
    而另一旁的刘正彦却已经抢先一步应了下来:“这个自然合情合理!”
    “好吧……可传骑信件、外面运来钱粮,都需我们盘查方可放行……”苗傅皱了皱眉头,瞪了自己搭档一眼,没有再说些什么。可不知怎地,他却总觉得自己自起事那一刻起,这些事情便已经彻底跳出了自己的掌握,如今更是被这狐媚似的帝姬牵着鼻子走!
    “二位将军的要求……也合情合理。”赵福金罕见地抬眼,给了他们二人一个明丽的微笑,那一瞬间的风情,便是苗傅这一直警醒着的人物都看呆了……
    他忽然心念一动,叹了口气,道:“其实说来……这几日还多亏了茂德帝姬在我们与官家之间来回往还。没想到帝姬居然也是这般豪杰人物,智谋胆略比朝中那些文臣、比王渊这废物不知高到哪里去了……说实话,赵官家今日这位置若是帝姬在坐,怕是也不需要我等行此不得已之事……”
    “苗都统说笑了……”赵福金听了先是一愣,然后跟着也苦笑着叹息一声,“福金残破之身,哪里能做得了官家那个位置?况且,说不得坐在那个位置上才会发现,其实官家才是那个真正有太多不得已苦衷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