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等了一个时辰,待到锐胜军已经开始进入营寨戍守,荥水方向,终于陆陆续续开始出现些宋人身影。
这个时候,刘光世、赵鼎还有刚刚到来的王德挤在一个望楼上,眺望着远方阴云下的烟尘,显然,那是大股兵马行军所掀起的。
在那一片烟尘之前,还有一小队轻骑,看着是一群服色红红绿绿的文臣。他们一路疾驰,向着阳桥镇前这片营寨而来,一群家丁似的人物簇拥着他们,离得老远就开始招呼、大吼。只是他们迎着风,除了吃进去满嘴的沙子,刘光世他们只隐隐约约听到: “——荥水败了!荥水败了!韩元帅七万大军垮了下来……金军……向此而来!”
至此,三人面色皆是一沉。
“可是真的?”赵鼎迟疑一下,到底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刘光世对于怎么打胜仗也许浑浑噩噩,可论起退却来,却未免经验太过丰富了些。
他略一思索,便答道:“不知道……诱敌深入,敌前撤退,本就艰难。稍有不慎,撤退便会成为溃退……韩良臣那边重甲步军众多,虽然路上修了些防线迟滞接应,却不知能否挡得住金军铁骑?又不知有多少人能就此退回来……”
赵鼎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叹息一声:“刘将主居然也不知……”
刘光世尴尬地哂笑一下,说着又看了眼王德,商量着问:“子华可能遣出队人马,将那群聒噪先接进来,带到此处,省的他们扯着嗓子乱喊,乱了此处军心。”
王德沉默地拱拱手,转身便去传令了。
不多时,那一票文臣家丁便已经被他的亲卫带到了跟前。
当先一人滚鞍下马,朝着这边三人连滚带爬而来,看那样子显然是认识几人的。待他走到近前,抹了把脸,刘光世方才认出来,来人居然是王会——这家伙说起来还是礼部秦尚书的妻弟,这一次也不知道究竟领了什么差事,居然顶到这么前的位置?说起来倒是叫刘光世也多了几分好奇。
“刘太尉、赵御史……还有王统领也在!可算得救!”
那王会之前奉命拉拢过几次刘光世,虽然这刘太尉在顾渊军中地位越来越高,逢年过节却也依然给他送些不怎么贵重、但看上去稀奇的玩意儿,只说是秦尚书的心意。
刘光世这等精明人物,又如何不明白秦桧的意思?
他将那些礼物收下,整理好名录,又照单全部报与虞允文处,居然是两不得罪。
而这时候,自然也是一样。只见刘光世上前一步,扶住了王会:“小王学士!如何这般狼狈?你怎地又会上到这危险的前线来!”
“太尉!好叫太尉知道,如今咱们朝中上下,一力抗金,文武官员都不够。咱们秦尚书也说不能只让厮杀汉们流血,便是金明池畔好男儿,有功名在身,也该为此国战出一份力。”王会见了他,自然是惊魂未定的样子,“我是被安了个转运司马的差事,押送着粮草向荥水西去,谁知还没走到半路,却遇到了韩帅败军!
他们军旗都没剩几面,满山满野地退下来,周围还有一支金军骑军正与他们厮杀……当真是惨啊!我们见势不妙便退了回来……”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刘光世身旁的赵、王二人,神色中尽是焦急:“几位相公太尉,真不是我王会信口胡言,金军凶猛,以韩世忠之能都抵不住,你们也许早做打算呐!”
听到这里,赵鼎与刘光世又对视了一下——韩世忠所部撤退之中仍能与骑军厮杀……怎么看上去似乎仍保有相当战力?看上去并没如这惊骇莫名的文臣所言那般溃不成军?
“见势不妙?”
刘光世率先搭话,他到底是西军中厮混了多年的人物,一下子抓住了关键, “这位小王……司马?敢问咱们是在何处遇到韩太尉兵马的?我军所剩几何?与之交战的女真骑军又有多少?”
“就在前方二十里,皆是、皆是——铺……铺天盖地!”王会答道。
正在此时,赵鼎插嘴,上前半步指着他,厉声喝道:“什么铺天盖地……说清楚!”
本就是御史中丞,对上秦桧半分不虚,且对这总爱在赵构面前想要为帝王师的南归之人没有半分好感,因此对他的妻弟却没有客气的。
王会这时候却急得要哭出来:“赵相公若是想刨根问底,先放我等过去,待韩太尉败军过来,再去听他们细细分说吧!金军已打到了二十里外,韩太尉还不知能支撑几时!”
刘光世则适时跟上,眼见着赵鼎语气不善,也跟着落井下石,打断了他:“王会,本帅只想弄清楚,来得女真鞑子究竟多少?韩太尉所部兵马又还剩多少?不分说清楚,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离我营寨!”
他原本就生得高大,在衡山与西贼对着厮杀之时也半点不曾稍退,此时按着刀,自有一番方面重将的威风煞气!
“大约……”王会看了看赵鼎,又看了看刘光世,再看王德已经伸手摸刀,早已被吓破了胆,说出的话都直打着颤,可他“大约、大约”地说了半天,也没说出半点所以然来。
到最后,还是手底下一员家丁忍不住,小声开了口,接过话茬:“看着咱们的步军看着还剩下挺多,行军队伍一眼望不到头。虽然没着甲,可看着他们还有大队的骡马、辅兵挑着,不像是溃兵的样子……那行军队伍旁边还有骑军遮护着在与金贼厮杀……金贼上来的骑军应该不多,最多不过三五千人,其实是拿咱们那些兵马没甚太好办法的……”
“不愧韩良臣!我就说他必不会这般轻易便溃了!”刘光世听他这么一说,猛地一拍巴掌,回头朝着王德客气地道,“子华还有多少骑军?看看全部派上去与他们联系上?我这再遣两个指挥兵马,护着民夫、骡马上去,尽快将韩良臣这支兵马接应过来!没了他们,这么大一个阳桥镇,咱们哪里守得住!”
“至于这个——”他又看了一眼赵鼎,闪电般地抽出刀来,驾到那已吓得腿软的司马脖子上,露出狰狞面目:“——假传军情、乱我军心!赵相公,论军法,本帅该如何处置?”
赵鼎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他以看死人的目光看了这位运粮司马一眼,冷冷说了一句:“当斩。”
而他的话音刚落,没料到这刘光世居然没半点犹疑,手上发力一抹,那王会便捂着脖子,满眼不甘地倒了下去。
他似乎到死也没想过,这位一向首鼠两端的刘太尉,居然会忽然动手!
末了,这位宋军大将居然慢条斯理地用披风擦了擦自己手中长刀,朝着赵鼎、王德耸了耸肩道:“二位有所不知,本帅从来最恨这等未战先溃之人!靖康年间,咱们大宋那半壁江山便是被这些人给败光的!”
王德还好,赵鼎一介书生,忽然见到这等血腥场景,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硬挺着陪刘光世站在那里,看着那倒霉的转运司马几乎将血喷干了才被手下七手八脚地拖走。
而他这时方才反应过来——靖康年间,如今这位威风凛凛的刘大元帅,似乎也是那不战自溃的溃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