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
面对胡廷宴抛出的橄榄枝,王存孝无法拒绝。
他从巡抚大人的口中听出来了,如果不去袁可立大人的帐下听用,那就以白莲余孽的身份入狱。
这不是一道选择题。
更何况,巡抚大人说的很直白,只有这样他才有进入官场的机会。
因为袁大人有朝廷命官的任命权,这是圣上赐予的。
胡廷宴深知老友上任登莱,接手的也是一个无比巨大的烂摊子。
现在将这浑身都是诡计的读书人送到登莱,既可以为老友解忧,又能避免此人再祸乱大明,最后还为这献银还礼,可谓是一举三得。
王存孝离开之前,为胡巡抚还做了几件事情。
一是以工代赈,将西安百姓十万众迁移至长安县,重建长安县。
二是就近购买耕牛、粮食和种子,让分得了田地的百姓们尽快复耕。
三嘛,就是上奏朝廷,参了秦王一本。
奏折也是王存孝写的,没有用什么华丽的词藻,话语简单却翔实的写明了叛乱的起因、经过和最后的结果。
奏折里面也写到了白莲教徒私分秦王田地,但却没有对这件事的处理措施,只有巡抚尽快复耕、以安流民的安排。
最后狠狠的参了秦王一本,参他不遵朝廷法度、与民争利;罔顾治下民众性命,抗拒救灾。并在灾难发生后,巧取豪夺,强占百姓之店铺。
当然,奏折的最后也写了请罪之语,为平息流民之乱,私开官仓以赈济百姓,请朝廷治罪。最后要求朝廷免西安受灾民众一年赋税。
胡巡抚看完后,让师爷誊抄了一份,快马送去了北京。
办完之后,王存孝与侯五,带着胡廷宴的亲笔信,踏上了前往登州府的路。
大明的交通要道修葺得十分完善,从太祖时期,就开始修路,到成祖更是将修葺道路作为第一要务。
民间私下的车马行,也在这便利之下,将生意做到了天南地北。
王存孝和侯五乘坐着长途马车,从西安出发,路经河南府、开封府、兖州府,经过十几天的长途旅行后,即将到达登州府。
可进入登州府之后,王存孝并未直接去寻找巡抚衙门报到,将推荐信交上去,而是找了个客栈,就地住了下来。
侯五不知道为什么,既然胡大人亲笔写了推荐信,那直接去寻找袁大人,交出信件,混个一官半职,也就是了。
但王存孝却没有打算这么做。
胡廷宴的官风他是清楚的,但袁可立他却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那不妨先住下来,打听一下情况再说。
侯五是个粗人,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读书人的那点自矜,他是不了解的。
两人将行李放在客栈,饱餐一顿又洗了个澡之后,就踏上了登州府的街头。
登州府东、北、西三面环水,向东可入海,府东设立温泉巡司向西也可入海,府西设有东良巡司;向南则可到莱阳县。
由于此地是天然的深水良港,大明以往与朝鲜交易,都是从这里出海。
但此刻两人走在街头,却发现海边民船、渔船虽多,但都是长度仅十余米的小船。
大明战船,却是一艘也无。
在万历抗倭援朝时期,这也是明军主要的出海口。
可在战争结束之后,万历自废武功,将原本登莱七卫裁撤至只有威海、灵山、安东三卫。
原本大明的造船厂也早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所以,摆在袁可立面前的就是这样的烂摊子,兵、兵没有。船、船也没有。
将领倒是有几个,但这些老兵油子,一个个根本就没有将这位新上任的登莱巡抚放在眼里。
原因嘛,也很简单。
整个山东境内,若论还有谁会水战,也就他们这几位了。
离开了他们,这登莱巡抚就是个摆设,就像蒙古国海军司令一样。
看到路边上有官府贴出的招募榜文,两人走了过去。
这是新上任的登莱巡抚张贴的榜文,招募会水性的士兵、文职,还有造船、打铁的工匠。
王存孝仔细查看过榜文后,给他和侯五两人都报了名。
侯五虽然籍贯在陕西,但却久在辽东听差,懂一点水性。
两人很快就过了初选,进入复试环节。
因为侯五识文断字,个人武艺也还颇为不俗,很快就被批准入伍,获得了伍长的职位。
但王存孝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特殊来,只是混了个造船厂的账房,负责记录木料入账、出帐一类消息。
侯五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但现在两人分别在即,他即将重新入伍,又从小兵开始做起。
而王存孝,也颠儿颠儿的去上任了。
袁可立到达登州府一个多月了,他不是没有想过大明海军的现状,只是没有想到竟然糜烂至此。
原本一个千人的卫所,在他的突击检查之下,卫所里面连一百人都没有。
就连威海卫的千户,半个月前出海做生意去了,带着大明仅有的几艘战船,摇身一变成了走私贩子。
其余灵山卫、安东卫所的千户也没有亲至,而是派的副手前来。
客套话倒是说的很是漂亮,但一句能落到实话的地方都没有。
要是指望这些大爷,袁可立觉得自己可能花一百年都建不起登莱水师。
于是,他索性绕开了那几位大爷,自行开始了募兵和购买木料,建设起造船厂来。
王存孝负责一部分木料的入库和登记工作,从木料的材质和数量来判断,他对袁可立有了基本的认知。
这些都是上好的杉木,更难得的是,这些木料入库的时候,都已经是经过了长时间风干的,拿来就可以造船。
就在王存孝点检着木头的时候,袁可立迈着方步,迈步走进了库房内。
见到巡抚大人入内,王存孝连忙上前深深做了一个揖,袁可立显然是心里有事,随意的摆了摆手。
他的确在犯愁,榜文贴出去许久,士兵倒是招收了一些,但工匠却很少。
兵工厂倒不用担心,京城里就有不少好手,随时可以调过来。
但是根本找不到会造船的工匠,那些人早已随着海军的裁撤,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成祖时,三宝太监下西洋,其大明宝船是当时世界最大、最先进的船只。
可这来之不易的航海图和造船图纸,都在刘大夏手里付之一炬。
等到万历时期,大明的战船早已经落后于这个时代,甚至还不如成祖时期,造不出那样巨大的船只来。
可现在摆在袁可立面前的难题,就是别说三宝太监造的那大明宝船了,就算是战船,他也不知道如何制造。
难道要造渔船,去打海战不成?
王存孝看到巡抚大人紧皱眉头,于是开口问道:“大人可是为了造船之事苦恼?”
袁可立心中烦闷,随意瞎逛呢,听到这新来的小吏有如此一问,接口问道:“你从何得知?你会造船?”
王存孝果断的摇了摇头,说道:“不然,属下亦不懂得如何造船。但属下知道去哪里找懂得造船之人。”
“哪里?”
“不敢欺瞒大人,这造船之术,正在登莱。大人可曾听说过郑和海图?”
袁可立一愣,立即回答道:“当然听说过,那海图不是让刘大夏付之一炬了吗?”
王存孝摇了摇头,指着远方的海面说道:“外面这许多商船,他们的老板都姓刘。”
袁可立一怔,皱眉回答道:“不会这么巧吧?”
王存孝嘴角浮现起一丝得意的笑容来,说道:“若属下没有猜错,这郑和海图十有八九在他们手里。”
王存孝不是没有做功课,自从知道要来登莱后,他就想起了郑和海图的事情。
整个路上,他都在分析这件刘大夏的后人,总算让他找到了些许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