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三)偷琴
王道灵按住琴弦,微微一笑,旁边有门徒拿出一个博山炉,点上一支沉香。
席间众人见王道灵架势摆好,便渐渐安静了下来。
只见王道灵双手一揉一抹,按宫引商,乐声便缓缓响起。
起初琴音缓缓,如泣似诉,逐渐开始高亢,瞬间直入云霄。
马克顾不上欣赏琴声如何,只用眼睛余光观察着周围众人。
只听琴声激越,如金石之音。忽然几声入魂,便如细线一般钻进了身体,马克不敢怠慢,连忙运转体内神龙法相。金龙在丹田盘旋,那钻进身体的魂音顿时被击碎飘散,丝毫没造成影响。
再看周围众人,除了丰三娘和郑楚汤一轮三人是没有进食酒菜,其余人忽然眼神一滞,纷纷举起了手里的酒杯。
马克连忙看样学样,也跟着将酒杯举起,眼神假装涣散,并朝别桌的伙伴们瞥了一眼。除了白柒柒不受影响,聂音阿渔因服过定魂丹免疫之外,其他几人多少受到些影响。
好在王道灵琴声以控制摄魂草试验为主,附加伤害不明显,只觉得心口有些许难受。于是诸人都按事先说好的,学着大多数人的样子,举起了酒杯。
只是没想到,本桌的郑楚和汤一轮二人反应也是颇为敏捷,竟也一同举起了杯子。
王道灵观察了一下全场,见无异状,料知自己行事隐秘,在座人不可能得知真相,便收起了魂力。
不知为什么,刚才几下急音,自己竟然也是神魂震荡,手足有点失控,难道是魇兽失联后的副作用?王道灵暗暗诧异,不敢多想,勉强将一曲神游六合奏完止息。
席间众人都放下了酒杯,大多数人都感觉方才听琴时候有一小会异样反应,还以为是琴声神奇,令人迷醉所致。
马克却一直观察着王道灵,见他过程中有一小会神色异样,琴声紊乱,心里知道一是因为白柒柒做梦的时候,在云梦西山图中已经令王道灵神魂不知不觉受损,二是因为刚才老狐狸也喝下了摄魂草,控制别人的时候波及了自己。
王道灵定了定魂,起身微笑,此时席间方才掌声大作。绝大多数人其实都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当中有一小段时间神魂受控,皆不自知,虽然如此,但是马屁必须是要拍的。此时不装逼更待何时?
就在掌声雷动,众人欢呼喝彩之际,西首一张圆桌忽然哗啦啦一声倒塌在地,桌上酒水菜肴洒了一地。殿内所有人闻声都是一愣,目光一齐看向了那张桌子。
只见那桌子边上所坐之人全部一脸错愕,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眼前的一片狼藉,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道灵离开琴桌走上几步,脸色不悦,道:“怎么回事?”
“回宫主,不知为何,这桌子就莫名其妙塌了。”那桌上宾客有人回答。
随即有人过去检查那桌子,却发现桌腿断了,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桌腿怎么断了?大家都是不知所措,不明所以。
今天对昆仑宫来说,是大喜之日,突然出现异征,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王道灵面沉似水,回过身吩咐门徒整理一下,重新安排一张圆桌。嘱咐完毕后返身回到琴桌边,一见之下,顿时大惊失色。
原来安放在琴桌上的镇魂琴竟然不见了,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王道灵看了一眼背后站立的昆仑宫门人,只见那人吓得魂不附体,脸色惨白。原来那桌子倒塌之时,他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只不过是几个眨眼间,面前那架镇魂琴就不知所踪。
并无别人走近琴桌,那么大一架古琴怎么就这么没了?
王道灵大怒之下,大声道:“原来是有外面的朋友来了?既然给王某薄面,来赴此宴会,缘何不现身相见?却行此偷鸡摸狗之事?”
整个殿堂安静无比,只有一些残酒从倾倒的酒壶里流淌出来,滴在地下的声音。
王道灵冷汗下来了,放眼一桌桌看过去。此时若有人不在席间,必然引起怀疑。每桌人都审视了同桌周围的宾客,并无一人离席。
“这是要和雾隐谷作对么?”王道灵冷声道。
他知道这时抬出雾隐谷的抬头,立即可以将在座之人放进同一个箩筐里。如果暗中有人使了啥术法盗走镇魂琴,那个人立即就会变成整个雾隐谷的敌人。
在场并无人回答。
席间有个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扮成方麒麟的陈千变,然后俯身掀开桌布,往桌子底下看了看,那只红狐狸正蜷着身子睡得正香。于是那人也稍稍缓了一口气。
他的怀疑是有理由的,既然所有人都在,唯一不在的就可能是个动物,而这里能驭兽的只有百兽门的方麒麟,并且他是带了一只灵兽过来的。
眼下那只灵兽既然没有离开过,那么本桌的怀疑就可以排除,席间众人也就不至于被牵连。
“没查出此琴下落,麻烦今天大家就在昆仑宫逗留一晚,直到水落石出,才能离开昆仑宫。此琴乃是昆仑宫重物,非同小可,王某做出此举实属无奈,还望诸位见谅。”
“如果盗琴之人就在这里,还请现身归还,不要牵连了大家。王某在此立誓,只要此琴完璧归赵,一定不追究,权当酒席助兴,开个玩笑。”王道灵冷着老脸继续说道。
一言既出,举座哗然。
“王宫主,这样就不好了。我那里炉子还开着,铸造的订单还没完成,就等我回去继续呢。”说话之人嗓门宏大,正是张紫衣假扮的神匠门张大锤。
“现在雾隐谷是一个整体,不管谁家让你铸造什么东西,都算在我头上。”王道灵瞪了张紫衣大锤一眼,面沉似水,说话也没了客气。
张紫衣吃瘪,只好默不作声。
马克心里暗笑,这个张紫衣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这种关头跳出来,时机还真掌握得不错。
果然张大锤跳了一下之后,又有人站出来,抱拳道:“宫主,鄙人真有要事,无法久耽,如果宫主放心不下,大可命人前来搜身检查。如果可以自证清白,还请宫主允许鄙人先行告退。”
“原来是灵药门的吴当归吴掌门,我以前还以为吴掌门是什么识大体之人,原来也是如此不知轻重。”丰三娘忽然开口说道。
“就是,眼下雾隐谷有暗敌在侍,理当群策群力,找出元凶才是。咱们雾隐谷大业初成,遇见事情便想摘身事外,吴掌门可是打得好算盘啊。如此一来,大家都学你样子,回去抱老婆抱孩子,还做什么大事?”
马克正愁无法煽风点火,听见丰三娘报出那人姓名身份,连忙顺着竿子就爬了上去。
“庞一啸,此事与你无关,你别跟我起哄。在下洞府之中真有一批灵药,如能炼制成丹丸,于整个雾隐谷都是好处非浅。大家知道丹药炼制,火候时机真气等等缺一不可,此丹正在丹炉内炆制,开炉在即,实在是耽搁不得啊。”
吴当归却是认得说话之人正是青云洞主庞一啸,丰三娘和王道灵的关系不清不楚,不太好得罪,你庞一啸又算哪根葱?当下愠怒地辩驳道。
马克心里暗笑,着急回家的人,原来家里都炖着东西呢。不是炖着兵器就是炖着丹药,说白了就是着急回家看炉子。
“吴掌门,不是王某不通情达理,而是这个口子开不得,今天没个水落石出,谁也没有离开的特权。如若不然,休怪王某不讲情面。”
王道灵说话语气是真的是有点急了,镇魂琴对他来说实在太过重要。
吴当归急得连连搓手,唉声叹气,毫无办法,只得大叫道:“是谁拿了那破琴,赶紧给老子拿出来,别害人啊。”
王道灵那个气啊,什么叫破琴啊?给哪个老子拿出来?琴是我这个老子的好不好?他觉得本来就震荡不已的神魂,现在显得更有点不安分了。
满殿之人议论纷纷,一时间嘈杂无比,并没有个所以然。
王道灵紧皱眉头,心里隐隐然浮现出马克等人的模样。难道是这几个人在作祟?这两天自己忙着照拂雾隐谷诸多门派之事,对那几个人倒是疏于看管,但是明面上并没和这几个人反目,又是什么缘由找上了自己?
莫非自己指使魇去偷盗他们的落魂铃和荡魂鼓的事情败露了?眼下魇兽不明去向,而与铃鼓同属魂器的镇魂琴也在自己眼皮底下莫名消失,难道真的是这几个人动的手脚?
这是什么能耐啊?竟然能用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拿走镇魂琴?那么自己藏在花园法阵之中的赃物铃鼓是不是也被发现了呢?
想到这里,王道灵不由背脊上冒出一阵冷汗。如果真是想的那样,那么对手无疑是可怕的,自己的靠山眼下并不在雾隐谷内,还能不能对付得了那几个人?
刚才桌子坍塌无疑是调虎离山,将大家注意力吸引过去,从而可以动手盗琴。虽然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但那张塌桌上的在座之人都是嫌疑最大的,会不会有他们的同伙在其中?
王道灵的眼光不由看向了丰三娘,眼神中暗暗示意。
丰三娘领会,趁着大家议论之时,悄悄起身,准备偷偷离开万神殿。
“三娘,你要去哪里?别以为王宫主没注意,你就想偷偷溜走。莫不是那琴是你盗的?”
马克忽然大声道,殿内众人闻言立即看了过来,眼光都聚集在正要起身离开的丰三娘身上。
王道灵一皱眉,心里暗暗叫苦,这个庞一啸真是没个眼力价,我知道你想拍我马屁,只是这次马屁却是拍在了马脚上。是我让丰三娘去取铃鼓的,别人没发现,你庞一啸眼睛那么尖作甚?
马克言语义正词严,表情义愤填膺,模样义不容辞,心里却是暗乐。废话,我就是来捣蛋的啊。
“庞一啸你别胡说八道,我要去上厕所。”丰三娘脸一红,撒了个谎道。
“不行,虽然人有三急,但是我觉得在这个情况下绝对不能单独离开此殿,我建议必须两两前去,互相看管限制,宫主你觉得我说得对吗?”马克脸带谄色朝着王道灵说道。
王道灵无奈之下只好点点头,他并不想让过多人知道丰三娘是自己合谋兼炮友的关系。丰三娘是万花门的掌门,这个门派人数虽然寥寥无几,但是都善于使毒,又都是身具媚术的女子,正是自己要用来做事的一张优质底牌。
“我又不想上了,被你气回去了。”丰三娘赌气又坐了下来,对着马克翻着白眼,心里咒骂不已。
“三娘好本事,这也能气回去。”马克嘻嘻笑道。
他知道丰三娘此刻心里一定在骂自己,也不以为意。反正你要骂也是在骂庞一啸,把他十八代祖宗都骂死,也报应不到自己身上。
聂音扮作的是玄水门的掌门丁涵秋,自从进殿坐下到现在,一直很低调,不声不响坐在自己座椅上不曾挪动分毫,即使白柒柒扮作的老太太李晚霞就在同一桌,她俩也没有什么交流。
可又有谁会知道,镇魂琴此时正安安静静躺在聂音腰间的乾坤袋里。
……
阿渔变成的红狐狸在开席之前露脸之后,就假意蜷在桌底睡觉。趁着开席后大家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际,陈千变偷偷在桌下将其恢复成原样。
因为阿渔在乌傀秘术之下无法使用隐魂术,而恢复真身后则迅速隐身来到了聂音边上。聂音已经暗自取下了自己的乾坤袋,让阿渔接了过去。
她的乾坤袋与马克白柒柒的不同,是来自于幽冥界,用魂织之布做成,和衣衫是一个材料,故此在隐魂术发动之时,能随着一起隐去。阿渔拿着隐形的乾坤袋,早已隐身在王道灵边上不远处等候时机。
马克则是在王道灵抚琴一曲完毕之后,暗暗运用五行木系之力,将远处西首那张酒桌的桌腿一下子弄断。
就在全部人被突如其来的桌子坍塌吸引住目光的时候,马克又运用木系之力,控制住镇魂琴,使其在琴桌桌面上微微腾空飘浮起来。镇魂琴乃是上古桐木制成,控制起来毫无压力。
隐形的阿渔则在那一霎那,一跃而上,打开乾坤袋的袋口朝着镇魂琴一套,那琴就瞬间进入隐形的乾坤袋中,凭空消失,无声无息。
随即,阿渔潜行回到聂音身边,将装有镇魂琴的乾坤袋挂回她的腰间,而后又回到陈千变脚下,在桌下现出身形,陈千变则双手在桌面下施法又将阿渔变成了狐狸样子。然后,阿渔继续假装睡觉,就像没离开过桌子底一般。
马克,聂音,陈千变和阿渔,三人一猫,配合得妙到毫巅,毫无破绽。
这一切都是在来的路上事先算计好的。既然是神游六合会,高山流水宴,那么镇魂琴必然会有露面的机会。于是众人商量了一下,觉得能智取就智取,实在不行才硬夺。
智取为上策,好处就是有机会破坏掉这个刚刚成型,并不牢固的新联盟,而硬夺是下策,只会让雾隐谷众人同仇敌忾,使这个联盟更加巩固。
马克就制定了这么个巧计,白柒柒和聂音以及阿渔都觉得很好玩,举手举爪赞成。
沈雪君、张紫衣和陈千变三人却觉得这个计划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要在王道灵眼皮子底下抢东西,哪有那么简单?不过现在马克是行动小组组长,自己也提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只好答应见机行事。
眼见得计划成功,沈雪君和张紫衣不由心里暗暗佩服不已。陈千变因为参与了计划的实施,更是又兴奋又庆幸,兴奋的是自己这么快就能给团队出力,而且很成功;庆幸的是自己没有跟错人,这个老大的本事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而且胆子很大,脑子很好使。
现在初步计划得手,马克等人已是抱着看戏的心态,不时还要叫几声倒好儿,即便昆仑宫下逐客令,他们都会想办法留下来看热闹,何况王道灵一声令下,谁也不准离开。
马克发现除了丰三娘,席间应该还有一些本就是王道灵一系的人物存在,众人都在议论的时候,这些人往往在观察和判断在座者的反应。
而寒狱门的两位护法则是事先有了防备,并没有动桌上的酒菜,有点吃不准属于哪个阵营。
到现在为止,马克并没有和王道灵正面交锋,但是已经互相攻守几个回合。想必是魂器铃鼓露白,致使老狐狸心生忌惮,所以下手盗取,以至于第一回合猝不及防,被王道灵得手,算输了个首仗。
不过王道灵心中托大,自以为做事天衣无缝,而马克这里又有天降奇兵,柏鉴不约而至前来助阵,不仅用云梦西山图收走了魇,白柒柒还在梦中令王道灵神魂受损,第二仗应该算是找回来了。
至于现在则是第三次暗中交锋,这次兵出奇招,又招揽了陈千变这个奇葩,绑架了七八位掌门人不说,还在席间连环出手,不仅毫无痕迹盗走了镇魂琴,还神不知鬼不觉给王道灵吃下了摄魂草,一套组合拳可以说是让王道灵毫无还手之力。
马克并没打算就此罢休,虽然说镇魂琴已经得手,但落魂铃和荡魂鼓还是要找回来的,尤其是落魂铃,乃是紫炁元君门中之宝,是要交还给凌云子的。
忽然,王道灵面前那张琴桌也发出咔擦一声,桌腿断裂,垮在地上。王道灵大怒之下,腾地站了起来,一脸警惕扫视着席间,希望能发现一些端倪。
众人眼光又看向了王道灵,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宫主原来抚琴之时,真气灌注,为的是让大家闻琴获益,真是用心良苦。琴桌受不住宫主真气之力,因而坍塌,可见宫主丝毫没有吝啬,全力施为,声声入魂,在下钦佩无地。”
忽然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说话之人正是那天所见的穿山派掌门人杭天仞,此人也是紧随着庞一啸投靠昆仑宫的。
只是这个打圆场的马屁并不高级,王道灵听了神色也没见得有所缓和。
“杭掌门说得是,宫主不惜耗费真气为大家抚琴,为了让在座诸位掌门的修炼获得进益,甚至不顾自己身体受损,真是全心全意为人民的好领导,即便说是雾隐谷的第一公仆,亦不为过。”
“可能太过于无私的精神感天动地,让昊苍之神和幽冥之鬼都觉得看不下去,便用术法收了此琴,为的是希望宫主大人爱惜自己,可以暂缓操劳。”
“此乃天地之良心,也许对宫主来说,是福非祸。您要爱惜自己,才能当好这个领导,你好昆仑宫才会好,昆仑宫好大家才好,雾隐谷才会大旗不倒。”马克趁机也开口胡说八道起来,甚至把凡人界的官僚词汇用了不少。
王道灵闻言皱眉不已,庞一啸你这个混蛋简直不堪大任啊,说这些乱七八糟的顶屁用,而且逻辑狗屁不通,除了胡说就是八道。
“那位神匠门的锤兄,你们不是铸器高手吗?择日给宫主大人斫一个新琴吧。”马克忽然远远朝着张紫衣的方向说道。
“在所不辞。”张大锤猛地站了起来,又差点把自己的桌子撞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