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修齐拭去眼泪,沉默许久,看向徐渭:
“先生,如果学生说能看见未来五百年的事情,你信么?”
徐渭错愕半天,才小心地试探问:
“难道这也是圣人帮你推演的?”
之前汪修齐就忽悠徐渭,说是梦中有圣人教导,建议徐渭摆脱束缚,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此事他一直记得,本想帮助胡宗宪平定汪直集团后,就告辞离去,周游天下的。
“算是吧,”汪修齐不置可否,凝视着徐渭,认真说道:
“如今的大明犹如一头沉睡的狮子,浑浑噩噩而不自知,而西方列强犹如洪水猛兽正在快速崛起,如果我等不能抓住机会奋发图强,大汉民族将被奴役百年而不得翻身。”
接下来,他又把曾经和戚继光、俞大猷说过的事情又重复了一遍。
徐渭越听越沉重,他眉头紧皱,端着茶杯的手禁不住微微颤抖,就连滚烫的茶水洒出也没有察觉。
汪修齐说完许久,徐渭还陷在沉思之中,直到府外的打更声响起,才缓过神来。
他背着手在厅中来回踱步,焦虑地就像一只被抢走了崽子的老狐狸。
半晌,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眉宇之间舒展开来,带着考教的意味问道:
“既然修齐知道后五百年的事情,那徐某问你,在你的推演中,胡大人如何了,老夫的结局又是如何?”
“胡宗宪很快会被罢官押往京城,严嵩倒台后,他不堪受辱,在狱中自尽。”汪修齐知道徐渭是在考自己,于是也不保留,实话实说。
“至于先生原本的结局,你确认要听?”汪修齐笑容诡异。
前一刻的徐渭,还在为胡宗宪的悲惨结局而震惊,这一刻见汪修齐奇怪地看着他,没好气地骂道:
“有什么便说,神神秘秘得做什么!”
汪修齐想了半天,不知如何开口。
倒不是他不记得,而是徐渭的命运太悲惨了,只要看了一遍,想忘记都难。
历史上的徐渭,在胡宗宪被抓走后,听闻要被牵连入狱,甚至全家都不可幸免,精神就崩溃了。
他前后自杀了九次,用斧子砍自己的头,用钉子扎入自己的耳朵,甚至用锤子砸自己的蛋蛋……
想到这里,汪修齐都有些毛骨悚然,胯.下一紧。
整理了一下措辞,他才叹气说道:
“胡宗宪事发后,先生差点疯了,自尽了九次而不得死,后来错手杀了妻子而被判入狱多年。
是你的至交好友诸大绶和张元忭为你四处奔走,把你从牢中救了出来。
后来你去了辽东,将一身所学传给了李成梁的几个儿子,结局是:穷困潦倒饿死的。”
为了照顾老先生的颜面,汪修齐省去了很多细节,粗描淡写地说了一下。
沉默良久,徐渭怪异地看向汪修齐,长叹一声:
“我信了!
徐某本就是狂放不羁之辈,做出那等事来,不足为奇。至于辽东……”
说着,他从袖口里面掏出一封信扔到桌子上,苦笑着说道:
“戚继光和老夫关系不错,他与李成梁又有世交,一月前知晓我有去意,便给了徐某这封举荐书。”
我勒个去,这么巧的吗……看到推荐信的汪修齐也愣了一下。
“好吧,我们回到原来的话题,”徐渭从火炉上取了茶壶,重新续了一杯后,坐下问道:
“你是说西方蛮夷掠夺了天下财富,才快速强大起来,最后压制我大汉民族的是吧?”
汪修齐点了点头:
“不错,由于财富的输入,大大刺激了这些国家航海、军事和贸易的发展,随之又进一步推动了农业、畜牧、纺织、交通、工业的兴盛。
值得一提的事,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批惊才绝艳的西方精英,开创了多门实用的学术,让西方列强更加如虎添翼。”
“这么说,修齐的敌人并不是大明,而是这西方列强?”徐渭略感宽慰地问道。
“当然不是大明,”汪修齐摆了摆手,纠正徐渭的话语,“至于敌人,也不只是西方列强,所有想要奴役大汉、侵略大汉、与大汉争利的,都是我的敌人。
比如脚下的倭国,辽东北部的建奴、九边外的鞑靼、不服教化的安南等等。”
徐渭倒吸一口凉气,一不小心,胡子都揪下来几根,他呲牙说道:
“修齐,你莫不是要做那元朝的文武皇帝?”
徐渭说的文武皇帝,就是忽必烈,他治下的版图东起库页岛、日本海,南达南海,西至天山,而其北端更是一直画到北冰洋,涵盖了大半个西伯利亚,总面积达到2000多万平方公里。
汪修齐摇了摇头:
“我对做皇帝不感兴趣,我的志向是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为大汉,也只为大汉民族开万世太平。”
“那大明怎么办,朱家皇朝怎么办?”徐渭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汪修齐笑了笑,看向徐渭反问道:
“世家大族,都可分为阳族和阴族,我大汉民族为何就不能一明一暗?”
封建社会的大家族为了子孙延绵,世代昌盛,一般会把族群分为阳族和阴族。
阳族是明面上的,也被称为主族,当官的,当武将的,走正道的。
阴族就是暗地里的,当马贼的,当土匪的,反叛的。
也就是黑白通吃,阴族出了事情,有阳族帮扶,阳族得罪了皇帝,被抄家灭族,还有阴族延续血脉。
“你的意思是……”徐渭眼神闪烁,不确定地问道:“朱家做阳族,而你来做这阴族?”
汪修齐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学生以为,汉族是大汉百姓的汉族,这天下也是大汉百姓的天下,如果朱家可以善待百姓,我不介意他们做这阳族,甚至会帮扶。
如果他们还是继续挥霍无度、搞得民不聊生,我也不介意换个皇帝,再不行,就换个王朝。
当然,我是不会去做那个皇帝的,泱泱中华,不缺能做皇帝的人。”
徐渭呆愣当场,虽然他狂放不羁,可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摆在往日,他想都不敢想。
但这话从汪修齐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股王霸之气,让他神魂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