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的一切努力,都为了充盈国库。
与此同时,加强中央对地方的控制。
地方不听中央的话、收不上税会有什么后果?另一个时空的崇祯宝宝已经演示过了:朕死给你们看!
嘉靖年间国库空虚的窘境,给张居正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但晏珣关于黑猫白猫的论调,给张居正启发:我们另辟蹊径换个方式敛财。
若说王国光是出名的财政专家,张居正就是顶级财政高手。
和他们相比,骑黑虎的蓬莱旧友晏珣不走寻常路。
“倭国有金山银山,朝鲜有优质的铁矿,这是近在家门口的。”
晏珣以一种诱惑的语气说,“葡萄牙人不远万里到美洲开采银矿、铸成银币来大明贸易。他们可以去的地方,我们也可以去。”
“美洲……远了一些,西洋人又先到一步。”张居正迟疑。
皇帝时常摆出大地图,对着地图开疆,内阁众人对美洲已经不陌生。
但是浩瀚的大洋,还是让传统的文官有强大的心理畏惧。
晏珣说:“一步步来嘛!十年、二十年,总能到目的地。美洲就在那里,又不会跑。西洋人还做人贩子,从非洲买奴隶到美洲开矿种地,实在是有违天道。到时候我们去主持正义,接收他们开好的矿。”
张居正:“……你说得太遥远了。这是另一条路,但土地兼并和税收的问题,也不能坐视不理。”
晏珣说:”大人言之有理。但我想,无论我们实施什么政策,初衷除了为国敛财,还应该改善民生。我有一些不成熟的浅见,请您斟酌。”
张居正精神一振,露出笑意。
他就知道,晏珣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总有超出时代的想法。
人人都说晏鹤年深不可测,在张居正看来,藏在晏鹤年身后的晏珣才是深不可测。
“第一,我建议摊丁入亩!”晏珣神色郑重,“丁银也就是丁税,是人头税。和里甲、均徭等四差银一起,由地方官员征用,并不上缴朝廷。朝廷没有人丁的具体数字,收多收少都由地方官府说了算。”
“这笔钱,大多数时候就落入官吏的私囊。丁银是百姓的一大负担,为此小民自愿投身为官宦大户的奴仆,逃避丁银徭役。‘富者田连阡陌,竟少丁差,贫民地无立锥,反多徭役。’”
“摊丁入亩,就是把丁税平均摊入田赋中,征收统一的地丁银,不再收人头税。”
雍正朝“摊丁入亩”,大清人口大爆发。其实有很大的因素,是之前隐匿的人口冒了出来。
“多地的人多交税,少地的人少交税。小民土地较少,负担自然较前减轻。大户人家土地多,就要多交税。”
晏珣细细解说这项政策。
经过历史检验的政策,应该是良策吧?
张居正意味深长地说:“现在有功名的人和官员都有免税田,高官更是有大量的免税额度。摊丁入亩,免税田也要一律摊银,全国的读书人会恨死你。”
晏郎,提出摊丁入亩,你会死得比我更惨哦!
晏珣尴尬笑道:“所以,下官是给大人提建议。您认为可行,咱们就上报皇上,由他来主导。”
咱们都不背这个锅,还是甩给皇上吧!
为什么雍正能做成这件事?
因为大清的皇权集中度很高,士绅集团都被杀怕了,闹不起来。
反观大明,确实是很难,很难。
“摊丁入亩,其实是一条鞭法的延伸,咱们可以找地方试点。这件事,需要一个威望高又有魄力的人去做。”晏珣接着说。
张居正沉吟:“应天巡抚王世贞,是文人中的领袖。他本身是太仓富户,又跟海商无锡华家是姻亲,确实有这个能力和影响力。”
晏珣:“……大人英明。”
朝野传闻,张居正跟王世贞不和,看样子是真的。这种要命的事,张居正让王世贞去做。
不管怎么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当然,在应天府试行,高邮晏家肯定是立即配合,还要说服汪家做带头作用!
王世贞这个人,还是有一些正气在的,而且为人不拘小节。
某一个时空,他仰慕王锡爵的女儿王焘贞修道,认年轻的晚辈王焘贞为师,随其修道。
这样的一个人去做摊丁入亩,会有什么样的效果?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有种一起谋算人的心有灵犀。
张居正又问:“你还有什么建议?”
晏珣说:“除了清丈田亩之外,还要想办法提高土地的产量,亩产增加的话,百姓的生活总可以好些。我听闻,倭国已经广泛种植土豆,是一种跟玉米、番薯一样,从美洲引进的作物。”
“大明已经有很多种粮食作物了。”张居正有些不以为然。
玉米传入大明已经几十年,并没有很大的作用。
“多尝试总是有好处的吧?”晏珣如此说。
有人说“康乾盛世”是“番薯盛世”,想必是那时候的番薯产量比明朝高了许多。
但康熙乾隆距离万历朝,也没有多久。
品种和种植技术的改良,主动一点去做,可以提前实现吧?
“如此也好,我会写信给各地督抚,落实新作物的推广。”张居正点头。
是晏郎的建议,他才会格外重视。
晏珣也觉得心里很舒服,有种被重视和信任的骄傲。
尤其,信任和重视他的人是一向敬佩的张居正。
“这两项都是关于土地的,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完的。”晏珣说,“所以我们还是双管齐下,对外开拓也不能停。”
“皇上不是跟令尊和谭纶密议,要定下佐渡金矿和石见银矿的归属吗?”张居正淡淡笑道。
“这个密议,您知道啊?”晏珣故作惊讶。
“我知道,高肃卿也知道。”张居正说。
他们都没有反对。
既然不用户部筹措军费,为什么要反对?
苦一苦倭奴这种事,乐见其成啊!
晏珣从来没有这样跟张居正深入交流国家政策。
这一次开诚布公,算是双方站在了同一阵线。既然如此,就要对不起高大人了。
“高首辅那里……对摊丁入亩会是什么意见?”晏珣试探着问。
张居正平静地说:“我们做我们的事。”
晏珣懂了……张居正的意思,既然干不掉高拱,就把高首辅拱得高高的。
“我们。”晏珣笑着说,“希望我到南直隶的时候,能够听到摊丁入亩的事情落实。”
事关重大,张居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话题一转:“按南边的规矩,下聘的时候,男方要请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做媒人,你家已经找好人了吧?”
晏珣又惊又喜,连忙说:“其中一位,请的是工部尚书朱大人,他是我的老师。还有一位没有定,若可以请到您,实在是我们全家的荣幸。”
“好。”张居正爽快答应。
晏珣猛地发现……自己好像被张居正带着思路走。
今日进了这个门,提出摊丁入亩,就上了张居正的船?!
并没有。
因为晏珣对清丈田亩的弊端,也说得清清楚楚。
我们可以有共同的目标,也可以联手,但还是独立、并驾齐驱的船。